第八十四章 求心底的陰影面積
紫凌正笑吟吟地站在原地,有些戲謔地盯著冰陽。
摩呼羅迦慢慢地走到紫凌身後,望著紫凌,目光異常溫柔。
而摩呼羅迦的臉,竟逐漸發生變化,赫然正是練英縱。
冰陽覺得自己定是看花了眼。他費盡氣力地道:「紫凌,救我。」
紫凌搖搖頭,頗有些同情地道:「冰陽,你還是如此,不識時務。」紫凌一邊說,一邊竟拉住了練英縱的手,甚至靠到英縱肩頭上去了。
「紫凌,為何?」冰陽只覺得心中血氣翻湧,目眥欲裂。
但紫凌竟然掩嘴而笑,她的聲音甜得有些不自然:「冰陽,你還不明白嗎?我的心中,只有英縱。」紫凌一邊說,一邊踱步到冰陽身邊。她笑意一收,寒氣慢慢爬上她的臉。她的聲音變得冷淡:「我千辛萬苦,到玄界找你,是為了報答你的捨身之恩。如今,離開玄界有望,我為你所做之事,就此完結。你我之間,恩義已經瞭然,再無拖欠。」
說罷,紫凌抬眼望了望站在身旁的英縱,柔聲道:「其實,三年前,我離開峨眉之時,就已經和英縱相約相會之時。今日得見,我便隨英縱而去,從此,便可追隨本心。」
紫凌的聲音雖然很輕,但冰陽卻聽得清清楚楚。
不但清楚,紫凌說的每一個字,都像刀子一樣,扎在冰陽的心上。
冰陽只覺得自己的心,瞬時間,便已千瘡百孔。
他澀聲道:「紫凌,你是說,你對我,只有義,沒有情?」
「正是。」紫凌答得依然坦蕩。
紫凌坦蕩的個性,曾多少次,讓冰陽覺得著迷。
但如今,他多麼希望,紫凌不要這麼直白地告訴他這個事實。
哪怕讓自己繼續活在那個可憐可悲的幻覺之中,該有多好。
冰陽只覺得心口一熱,竟吐出一口鮮血來。
英縱手輕輕一揮,纏繞冰陽的青紗,立即松解開來。冰陽重重地跌坐在地上。
冰陽卻絲毫沒有要站起來的意圖。
他雙眼發直,如同石像。
紫凌走到冰陽身旁,冷冷道:「今日就此別過。你我各安天命吧。」
英縱等得有些不耐煩,走過來,將紫凌的手一拉,轉身離去。
冰陽僵硬地抬起頭來,只覺得淚水模糊了自己的雙眼,連紫凌的背影都看不清楚了。
冰陽突然覺得有些好笑。
真心錯付,半生蹉跎。
到頭來,不過是一場空。
冰陽仰天大笑起來。
即是一場空,奈何苦海煎熬?
冰陽笑得熱淚盈眶,笑得肝膽劇裂。
他慢慢地舉起恪離劍,然後決然向自己的胸口刺去。
誰知恪離劍突然飛了出去。
冰陽抬眼看去,竟是紫凌,去而復返,一腳將恪離劍踢飛。
紫凌一臉震驚:「冰陽,你這是作甚?」
冰陽閉上眼睛,疲倦地道:「你既走了,就不要回頭。我的生死,從此與你無關。」
紫凌瞪大眼睛,不解地道:「什麼生生死死的,你不會是瘋魔了吧?」
冰陽掙扎著站起來,轉過身去,不再看紫凌。
紫凌剛想繼續追問,突然發現周圍異變陡生。
本來寒風凜冽的雪山,突然變得悶熱不堪。
這種感覺,紫凌實在太熟悉了。
在太白山,地火噴薄之日,就是這樣的情形。
紫凌突然抑制不住內心的驚恐。
自己曾經親眼看到冰陽在地火中墜落,那種痛苦,是刻骨銘心的。
紫凌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緊緊抓住冰陽。彷彿害怕下一刻,冰陽就會消失在地火之中。
紫凌結結巴巴地道:「冰陽,快走,地火怕是要爆發了。」
冰陽卻猛地甩開紫凌的手。
他甚至沒有回頭,只是冷冷地說:「你和英縱走吧。三年前,我就應該死在這地火之中。偏偏我心有不甘,掙扎求生,只為苦苦追逐那鏡花水月。如今費盡心思,兜兜轉轉,結局還是一樣。真是可笑。」
就在此時,雪山山崖一側,突然騰起巨大的火光。
那種融化萬物的熱浪帶著毀滅一切的氣勢,瞬間將數人包圍。
紫凌心中大急,不顧一切地再次去抓冰陽。
卻抓了個空。
冰陽決然地向著山崖跑去。
然後,縱身躍下。
沒有一點猶豫。
沒有一絲留戀。
「不!」紫凌高喊,嘶聲力竭。
紫凌狂奔到山崖邊。
山崖之下已經一片火海。
哪裡還有冰陽的影子?
「不!」紫凌雙手蒙住了自己的臉,淚水奪眶而出。
為什麼?
經歷了那麼多磨難,才能重逢。
最終還是要離別。
而且是訣別。
冰陽帶著恨離去。
哪怕歷經輪迴,是不是也永不復相見?
周圍那麼熱。
但是紫凌覺得自己的心,如同跌入了萬年的寒冰。
失而復得的狂喜,還歷歷在目。
轉眼之間,就是這得而復失的錐心之痛。
自己明明是赤子之心。
為何要陷入無窮無盡的坎坷折磨之中?
紫凌只覺得胸中憤懣難平。
殫精竭慮,卻是一場空。
罷了罷了。
紫凌突然覺得很累。
這一世世紅塵,哪一世不是愛別離,求不得?
這一場場恩怨,哪一場不是無中生有,庸人自擾?
斯人已去。
那自己的這些恩怨情仇,也就該塵歸塵,土歸土了吧?
紫凌突然笑了笑。
冰陽那縱身一躍,想來是何等洒脫自在。
從此了無牽挂。
紫凌笑著點點頭。
她自言自語地道:「冰陽,原來,還是你想得通透。這些苦心孤詣,糾纏俗世,倒不如坦蕩蕩,決然離開。」
紫凌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走到山崖邊。
那火紅耀眼的一片火海。
只要縱身一躍,便是解脫。
紫凌吸了一口氣,閉上雙眼,臉上浮現出笑意。
她向前慢慢邁出最後一步。
但是,紫凌突然睜開雙眼。
她的腦中,靈光一閃。
彷彿有個模糊的影子,在她的心中盤桓。
那個模糊的影子,究竟是什麼呢?
似乎很重要。
紫凌費力地思索起來。
對了。
是歌聲。
紫凌屏住呼吸,靜靜聆聽起來。
那似有似無的歌聲,時遠時近。
彷彿是幽怨的女子在低泣。
這歌聲,好生耳熟。
地火來臨,竟還有人,有這閒情逸緻,在此吟唱。
紫凌眼中卻閃過厲色。
她猛地轉過身,抽出無愁劍,一躍而起。
轉瞬之間,無愁劍的劍尖,就刺到了一人的咽喉之處。
白皙如玉的脖子上,立即出現一個豆大的血痕。
而那如泣如訴的低唱,立即停止了。
周圍的悶熱一掃而空。
哪有什麼地火?
只聽見緊那羅戲謔的聲音傳來:「為什麼不殺我?」
紫凌冷聲道:「大師好手段。大師想致我於死地,我卻不想徒增殺孽。」
緊那羅冷哼一聲:「即使你從那山崖跳下去,也不會死。最多是回到金剛地獄之中。」
紫凌咂咂嘴,露出不滿的表情:「山崖那麼高,我跳下去,不殘也得變成醜八怪。」
這時,卻聽到冰陽幽幽的聲音傳來:「生死之際,你卻還在擔心自己的美貌。」
紫凌轉過身來,只見冰陽正站在自己身後,面色蒼白,卻依舊笑意溫暖。
紫凌的眼淚涌了出來。
她扔掉無愁劍,一把樓住冰陽的脖子。
摟得那麼緊。
簡直要把冰陽活活掐死。
紫凌哭得悲天動地。
而冰陽也緊緊抱住了紫凌,紅了雙眼。
兩人就這樣縱情痛哭了許久。
紫凌抽泣著低聲道:「你沒死。」
冰陽嘴角勾了勾:「我不會死。」
他又在紫凌的耳邊低語道:「我們要同生共死。」
「好。」紫凌也輕聲應道。
冰陽繼續道:「傻瓜,所謂擒賊先擒王。這二人之中,那個摩呼羅迦才是最厲害的。你怎麼跑去抓緊那羅?」
紫凌抬起頭來,深以為是地點點頭。
於是她抹了一把淚眼,轉身就要去尋摩呼羅迦。
結果冰陽已經搶先一步。
恪離劍已經架在了摩呼羅迦的脖子上。
這時卻聽到緊那羅尖利的驚叫聲傳來:「不,你們不要傷害他。」
緊那羅驚慌失措地尖叫著,彷彿瞬間崩潰了。她語無倫次地說:「他不能死。他不能死。我放你們離去。你們不要殺了他。」
紫凌有些奇怪緊那羅的激烈反應。
於是紫凌柔聲安慰起緊那羅來:「您放心。我們不會殺摩呼羅迦大師。」
誰知,冰陽卻重重嘆了一口氣,澀聲道:「大師,我們無能為力。因為,摩呼羅迦大師,已經死了。」
紫凌大吃一驚,慌忙跑到冰陽身邊。
她定睛一看,果然看出端倪。
那摩呼羅迦大師,雖然面容沉靜,雙眼微睜,但是他的雙眼,卻獃滯無神。更詭異的是,摩呼羅迦的皮膚,異常蒼白,一絲血色都沒有。
紫凌哆哆嗦嗦地伸出手去,探了探,隨即滋溜一聲躲到冰陽身後,恐懼地道:「那,那個摩呼羅迦大師,真的沒有氣息了。」
冰陽眉頭緊鎖,也一臉困惑。
紫凌很尷尬,磨蹭著走到緊那羅面前,低著頭道:「大師,都是我們的錯。也不知道我們怎麼就把摩呼羅迦大師給殺死了。你若要替他報仇,我們,我們絕無怨言。」
緊那羅彷彿沒有聽到,只是呆立在原地。
良久,才聽到緊那羅悲涼的聲音傳來:「我不會怪你們。摩呼羅迦,他已經死了很久了。」
紫凌一聽,頓時嚇得面無血色。
她結結巴巴地道:「死,死了很久了?那,那剛才,是誰在與我們纏鬥?」
緊那羅嘆了一口氣,幽幽道:「這只是一種秘術。是我的歌聲,在操縱他。」
冰陽也走過來,一副大徹大悟的表情道:「原來如此。也是你的歌聲,讓我們出現幻象?」
「正是。」緊那羅點點頭:「我的歌聲,可以讓你們看到自己內心,最恐懼的東西。」
「最恐懼的東西?」紫凌眨眨眼睛道:「那麼,我們每個人看到的幻象,都不一樣羅?」
緊那羅沒有說話,只是疲倦地點點頭。
「哦。」紫凌恍然大悟般地對著冰陽說道:「冰陽,難怪剛才你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還差點用恪離劍自殺。我的天。幸虧本女俠及時阻止了你。我簡直就是你的救命恩人啊!」
冰陽想起剛才的一幕,心有餘悸。他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沖著紫凌道:「救命恩人,我此生無以為報,只能以身相許了。」
「切。」紫凌不以為然地一嗤:「快說說,你到底看到了什麼?能讓你要死要活的?」
冰陽的臉紅了紅,低著頭扭捏道:「我看到了漫天的青紗。」
「我不相信。」紫凌瞥了瞥嘴:「青紗就能把你嚇成那樣?」
冰陽的頭更低了。他聲細如蚊地說:「我,還看到,你同英縱走了。」
紫凌一愣,轉瞬哈哈大笑起來。
笑了半天,紫凌才湊到冰陽面前,彷彿抓住了冰陽的軟肋般道:「原來,你怕英縱。」
冰陽的臉白了白。他一把抓住紫凌,不甘示弱地道:「那你呢?你看到的是什麼?」
紫凌回想起剛才的事情,露出驚恐的表情。她吸了口氣,說道:「我看見,你又掉到地火里去了。」
冰陽緊緊地盯著紫凌看了好一會兒。
他突然一把抱住紫凌,喃喃地道:「原來,你怕我。」
紫凌一把推開冰陽,惡狠狠地道:「我是怕你死了,我就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冰陽勾了勾嘴角,也不說話,只是溫柔地望著紫凌。
只聽到緊那羅的聲音傳來:「你們已經破了我的幻陣。你們可以離去了。」
冰陽轉過身,看了看一臉落寞的緊那羅,說道:「大師,您讓我們離去,是因為不想看到我和紫凌得了圓滿是嗎?」
緊那羅的臉色一青。她有些不自然地道:「胡說!你們的事情,與我有什麼相干?」
冰陽卻步步緊逼地道:「您剛才對我們痛下殺手,是不想得見,他人圓滿。您不願他人圓滿,是因為,您自己,未得圓滿。」
緊那羅竟然步步後退,最後跌坐在地上。
紫凌有些於心不忍。她拉住冰陽,說道:「緊那羅大師必定有什麼苦衷。你不要為難她了。」
冰陽嘆了口氣,神色一松,正色道:「佛法宣揚悲天憫人。希望大師您放下執念。」
只聽到緊那羅冷笑道:「放下執念?說得好輕鬆啊。」
緊那羅斜著眼睛瞟了紫凌一眼,滿臉憤恨:「圓滿?有些人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洋洋得意,炫耀圓滿。而有的人,費盡心思,千折白轉,還是形影相弔,求之不得。這個世界上的不公平,是那麼鮮血淋淋,觸目驚心。為什麼我還要心平氣和,假裝洒脫?」
紫凌有些不服氣:「大師,其實,我和冰陽的圓滿,得來也是頗不容易的。」
緊那羅冷哼一聲:「不容易?你不過是無病呻吟。」
紫凌剛想分辯,只聽冰陽道:「大師,生離死別,本是無可避免的自然法則。您是因為摩呼羅迦大師的離去,而心存怨念?」
緊那羅搖搖頭,神色有些無奈地道:「離去?不。他從來沒有靠近過,又何談離去?」
紫凌試探地向緊那羅湊了湊,溫言道:「大師,既然怨念是因他而起,你不如,跟我們講講他的往事可好?」
緊那羅的目光變得黯淡,語氣反而柔和了些:「我第一次看見他,是在清陽宋先生的學宮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