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蜈蚣
是夜,宛陵坐在暖閣里做針黹,正細細綉著一朵蝴蝶蘭。
素心進來剃了剔燭心,燭光登時亮堂了許多。
宛陵抬頭噙笑問:「那套衣裳送去未央宮了?」
素心嫣然一笑:「送去了,德妃娘娘瞧了很歡喜,直誇主子心靈手巧呢。」
宛陵頷首,沉靜道:「再陽殿下肌膚嬌嫩,繡的必定得十足精細方好,否則容易硌身子。」說著目光柔和地看那朵蘭花,「這素錦帕子,想必蘇姐姐也會喜歡的。」
素心道:「主子對德妃娘娘、肅貴嬪娘娘這樣上心是好事,可是也要仔細眼睛呢。」
宛陵微笑道:「這個本嬪自會注意的。」
主僕二人說著話,素心幫襯著擇絲線。一切顯得很是安謐寧和。宛陵素來性子安和喜靜,很是喜歡這樣的夜。
靜靜的一片沉寂,倏忽見破空傳來一陣尖叫,而後起伏著「小主!小主!」的愴然高呼。
素手一抖,金針直直刺進了細嫩的玉指。
宛陵沉吟蹙眉,忙不迭抽出絹子來壓住傷口。
素心忙來幫襯,一壁驚恐道:「這…這似乎是婧良人出事了!」
宛陵心下一緊,忙就起身提裙道:「快去看看!」說著又對素心道,「去叫素月請德妃娘娘和皇後娘娘。」
說著抓緊步子小跑著去了婧良人處。
到時,裡頭早已亂成了一團糟,門口竟都無人守門。宛陵斂裙入內,見人都伏在地上尋著什麼。宛陵拉了一個小廝問:「適才怎麼了?」
那小廝回道:「婧主子叫一條蜈蚣咬了,如今都找著,要丟了才好,否則再傷了人怎麼好?」說著又跪下去尋。
宛陵素來是怕這些的,忙忙就避開去了裡屋。甫一入內,就見婧良人面色蒼白無色躺在床榻上,素手上紅腫一片,雖有寬袖遮掩著傷口,那刺目的紅褐卻仍若隱若現。
宛陵捂著胸口憂心問:「怎樣了?」
紅豆抹著淚回:「給充華請安了,回充華的話,主子受了驚嚇昏厥過去了,如今派了人去請太醫了。」說著又忍不住垂淚,「這好好的怎麼就出來了一條蜈蚣呢。」
宛陵近榻,見婧良人如月的面頰蒼白無色,香汗泠泠,實在是我見猶憐。
宛陵亦不禁觸動了心腸,悄悄兒抹起淚來。
陪著坐了不多久,韞姜和皇后就來了。皇后入內時遞了容德一個凌厲的眼神。容德會了意,偷偷兒就去找那瑞墨。
婢子隨著打起帘子,韞姜隨著皇后入了寢殿。只見宛陵穿著家常水色褙子坐在床邊,而婧良人仍昏厥著。
皇后秀眉緊緊攢著,唏噓道:「作孽啊,好好的怎麼被咬了。那孽障可捉住了?」
紅豆福了一福:「回皇後娘娘,適才捉住了,如今壓死丟出去了。」
皇后又道:「這裡多花草樹木,蟲子多些也是難免。日後要好生注意。」說著泠然睨了紅豆一眼,紅豆唬了一跳,倉皇就跪下請恕罪。
韞姜理理衣襟,帶著尋常溫婉神色:「知曉錯處就好了,便就好生照料你家主子將功折罪吧。」
皇后素手打起藕荷紫床帳,看了看婧良人,腹誹未曾大傷了她,憑白浪費了自己一番心思。一壁卻又暗暗定下神來,好歹婧良人能落下許多日的寵,也好將曹小儀重扶植上去。
韞姜暗暗漾給宛陵一個惑然的眼神,而宛陵則是捻著帕子悄悄然擺了擺頭。
韞姜明白這事絕不僅僅是面上那般簡單,遂就朝著皇後福了個禮,款款道:「如今夜深了,又兼秋風薄涼。若傷了皇後娘娘鳳體那實是罪過,不如皇後娘娘先行回宮。到底婧良人未大傷著,此等小事就交於臣妾善後罷。」
皇后打量著韞姜,但見她銜著恰到好處的微笑,眼帘低垂,黛色的睫密密擋住了柔順的眸光,當真看不出一絲情愫,也挑不出一抹錯處。
皇后本就不欲多涉此事,於是就順了韞姜的話,自領了人回宮了。
甫一出了門,容德就趁人不注意偷偷回到了皇後身側。
皇后語氣森冷:「怎樣?」
容德低聲道:「回皇後娘娘,辦妥了。」
皇后靜靜頷首,又由容德扶著上了肩輿,一路迤邐回宮去了。
這廂暖閣內,紅豆給韞姜搬了一個紫檀鏤花的圓凳,並又沏了茶。
韞姜端正坐下,纖長的素手交疊放在膝上,端莊嫻靜。
可她的面上卻是冷冷的:「這近秋日,何以蜈蚣會出來咬人呢?」
宛陵嘆口氣,唏噓道:「臣妾也疑惑,這裡住的主子,婧良人也不是頭一個。這歷來也沒這樣的事,何以婧良人就撞上了?」說著替婧良人掖一掖被衾,「好在適才太醫看過,說並無大傷。只是婧良人受了驚嚇,經了這一下竟發起高熱了。」
韞姜神色凝重:「蜈蚣咬人可使人昏厥、麻痹等,也不是容易小覷的。幸而那蜈蚣毒不烈,可若是毒性猛烈的,婧良人還經得起么?」一壁說著,韞姜一壁嗟嘆道,「婧良人的寵雖說不是最盛,可卻綿綿流長不斷絕。這才是叫人提防之處。這出了上回的事,皇上又愈發憐惜,可不就要招來禍患。若說這是天災,本宮實在是七八分不信。」
宛陵頷首,又問紅豆:「這憑白的怎麼會招了蜈蚣?可是這屋裡放了什麼引蟲子的物件?」
紅豆想了想,蹙眉道:「這想是不能啊,我家主子素來只愛作畫寫字的,這屋裡擺的都是文房四寶,哪裡就招蟲子呢?那些熏香花草,屋裡也是一概不放的。只因我家主子道『墨香足矣,別的不過是亂了味道』。因而那些甜膩香氣也是無的。」
另有一個宮女卻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插一句道:「今早曹小儀送來的那方瑞墨不是有著股香氣么?主子還直誇不亂墨香,恰至好處呢。」
韞姜眉心一跳,忙忙就命紅豆去取來一觀。
那紅豆得令即刻去尋,卻左尋右尋都找不到那方瑞墨了。
紅豆急得是冷汗津津,回來不安道:「德妃娘娘,那瑞墨尋不到了!」
韞姜臉色沉重,細長如黛的柳眉緊緊鎖著。
半響,她開口:「這事不許張揚出去,也不許你家主子知道。就當沒收過這瑞墨,婧良人若問起來,就說不當心摔壞丟了,知道了么?」
紅豆雖不知為何如此,卻也知德妃素來處事有理,於是也就應下了。
而後韞姜又陪了半柱香時候,自也就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