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紅豆
天色烏泱泱的。
從天邊鋪陳到她頭頂的這片上空,那股濃稠的霧氣也慢慢的隨之過來。
燈籠四起。
宋以墨在老遠就瞧見了提著一盞燈籠站在小徑口的宋以歌,他站在遠處沉默著看了半響之後,這才從小廝的手中接過了披風,一步一步的朝她走去。
在他快要挨近她時,原先發愣的人不知何時回了神,一下子轉身,差點同他撞上。好在宋以墨也退的夠快,只是那舉著的雙手,卻顯得有些無處安放。
宋以歌歪了歪頭:「兄長?」
「嗯。」宋以墨回了神,上前一步將披風搭在了她的身上后,便又重新退開,「夜裡涼,你多注意些。」
「哥哥怎麼在這兒?」宋以歌又問。
宋以墨道:「才回府,瞧著你在這兒,便過來了。」
宋以歌聞言抬頭望了眼天色,如今月華升起,日落西沉,已算是晚了。
「今日事兒很多嗎?哥哥怎麼這般晚才回來?」宋以歌說道。
「也不過是有一些場面上的應酬罷了。」宋以墨笑道。
這時,恰有一陣風拂過,宋以歌這才聞見了從宋以墨身上傳來的酒味和微末的胭脂香。
許是同人應酬時沾上的。
宋以歌往前走了幾步:「今兒夜色不錯,兄長可要隨我在院中走走?」
「嗯。」宋以墨點頭應承。
風吹樹梢響。
兩人並肩走在青石鋪就的小徑上,淺淺的月色落了一地。
他們已經走了有許些時候,宋以歌轉頭,鼻尖從宋以墨的衣裳擦過,淡淡的皂角香入鼻,宋以歌滿意的笑了笑:「日後兄長同人應酬時,還是同那些姑娘家離得遠些吧。」
聽見這話,宋以墨頓時就懊惱起來,同她道:「席間吃酒時,我同那些姑娘是離得挺遠的,後來又進來一位倒酒的姑娘,路過我這兒時,不小心崴了一下,連人帶酒一塊摔進了我懷裡,這才沾了些。」
對於宋以墨她自然是信得,畢竟她假扮宋以墨的時候,便曾遇見過這些事。
「今兒哥哥是同誰去吃得酒?」
宋以墨遲疑了片刻,偏頭看向一旁的枝葉:「時辰不早了,我先送你回院子歇息吧。」
宋以歌識趣的沒有在追問,兩人一路無言的走到了徽雪院,宋以墨正打算目送宋以歌進去時,原本已經跨過門檻的人,倏然回身。
「兄長,時彥表哥要成親了,這禮也該提前備下了。」
「時彥成親?」宋以墨顯得十分錯愕,「同誰?」
「聽說是鎮北王的嫡女,安樂郡主。」
宋以墨頷首:「此事我知道了,我會同晴兒商議的,你先進去歇息吧。」
剛將院子的門合上,夜一便倏然從夜色中現身:「姑娘。」
「今日兄長是同誰在一起吃酒?你知道嗎?」宋以歌站在廊下偏頭問道。
上方搖晃的燈影打下,覆了她的半張臉,一半浸入夜色中,光影明昧,而另一半卻完全可見她清凌凌的眸子,讓人無處躲避。
夜一遲疑了片刻,為難道:「侯爺不讓我們說。」
「夜一,父親臨死之前將你給了我,那我才是你的主子,而非我兄長。」宋以歌淡淡道,「你就算不想說,我也有其他的法子知道。」
「也不過就是麻煩些,你該明白,我這人最不怕的便是麻煩。」
夜一嘴角緊緊地綳著,似乎還想堅持己見。
「你若不說,我明兒就找謝小侯爺和凌初,一個個的問,他們之間總有人會知道的。」
夜一顯得十分為難。
宋以歌也沒了耐性繼續同他在原地耗著,她冷著臉跨過門檻,正要命人將門合上時,庭階下,夜一半垂著頭,開了口:「是太子殿下。」
「姑娘,侯爺不讓您知道,也是為了您好,畢竟這些事本就不該您來操心的。」
宋以歌目光晦暗:「我知道了。」
「姑娘。」見著宋以歌面色不太好的進了內室,原先正在替她鋪床的良玉心頭一緊,立馬就迎了出去,「可是發生了什麼事?」
「為何這般問?」
良玉道:「姑娘的臉色不太好。」
「原沒什麼要緊的事,是我自己想岔了。」宋以歌嘴角略微上揚,可笑意並不達眼底,頂多算個皮笑肉不笑。
瞧著她這樣,良玉更是擔心,她連忙扶住了宋以歌的手臂,將她扶到床榻邊坐下,又俯身將她身上的披風解開:「姑娘做戲的本領還是差了些,您若有什麼不開心,儘管給奴婢說便是,就算奴婢幫不了你什麼,總歸您說出來心頭也好受些。」
誰知,宋以歌還是固執的搖了搖頭:「本就不是什麼要緊的大事,睡一夜也就過去了。我先前不在,院子中可有事?」
良玉也明了宋以歌這是當真不願開口,是以她也沒再勉強,只道:「您離開后,夫人遣人過來一趟,說是想明兒約你出府去玲瓏坊瞧瞧,還有家廟上有人也來一趟,說是想請示姑娘,關於四姑娘的事該如何安頓?」
「人走了嗎?」
「還沒了,姑娘沒有回話,他們哪裡敢走。」
宋以歌想了會兒:「這事小嫂嫂沒過問嗎?」
「夫人說,全權由姑娘處置,她就懶得插手了。」良玉說道。
「既然是由著我全權處置,那你便遣人告訴他——」宋以歌笑眯眯道,「既然四姑娘已經入了家廟,虔心為祖母父親守孝,為我宋家的列祖列宗盡孝,替宋家祈福,那該如何便如何吧,總不能因她而破例的。」
「照舊便是。」
良玉臉上笑容深了些:「是,奴婢這就去辦。」
聽見門開合的聲音,宋以歌疲憊的閉了眼。
太子不是好人。
她其實並不希望宋以墨同他走得太近。
可是朝中局勢變化萬千,她一個婦道人家,又能如何?
宋以歌抬手覆在了眼上,也遮住了屋內的亮堂的燭光。
次日剛醒,天光便破雲而來。
明媚耀眼。
凌晴今兒心情極好,一路上拉著宋以歌走走停停的,也在鋪子中買了許些東西,其中不乏一些文房墨寶。
宋以歌瞧著她又挑了一柄摺扇,便笑道:「今兒嫂嫂的心情不錯。」
「嗯。」凌晴極少有這般喜色浮於表面的樣,她眯著眼頷首后,又同店家講了價,將扇子收攏與掌心之後,才轉頭同宋以歌說道,「近來喜事挺多的,夫君待我也日漸溫柔,你說我心情能不好嗎?」
宋以歌也低頭在攤面上尋著東西,聽見凌晴的話,便道:「近來有什麼值得大喜之事嗎?」
「自然是有得,不過歌兒你心太大了,所以不覺得有什麼,你若是設身處地的想一想,便覺得的確該開心開心的。」凌晴極滿意她買到的扇子,一直拿在手心中把玩。
她打開又合上,合上后又打開,最後將摺扇揮開,擋住了下半張臉,扇面抵在她的鼻尖上,只露出一雙靈氣秀美無雙的眼眉來。
宋以歌選了一塊玉墜,遞到凌晴的跟前:「就算是站在你的立場上想,我還是沒想到近來有什麼喜事發生,不過,這墜子倒是挺好看的,很是合襯。」
「是嗎?」凌晴興高采烈的接過,將玉墜同摺扇擱在一塊比對著,老闆滔滔不絕的誇讚聲傳來,凌晴也覺得十分合意,她一邊問著老闆價錢,一邊同宋以歌說道,「其一,咱們府上礙眼的人終於走了,日後也不用瞧著便覺得堵心,其二,我兄長定親了,我馬上就要有嫂嫂了。」
「你說,這算不算得上雙喜臨門?」
「我倒是不知,你同四姐的積怨已經這般深了。」宋以歌道,「長嫂為母,她該敬重你才對。」
凌晴冷哼:「她若是敬重我?又怎會成日同凌雪廝混在一起,還攛掇你兄長納凌雪為妾。」
「你又不是不知,我與凌雪之間的深仇大恨。」
「她這般,叫我如何喜歡的起來?」
凌晴說著,嘆了口氣,「說來,你與傅將軍也有許些時日不曾見了,可要買件小東西給他,以慰相思?」
宋以歌雖是對凌晴的這個提議很是心動,可口頭上卻輕描淡寫的說道:「我與他,都算是老夫老妻,這等事還是留給你們這些新婚燕爾的有情人吧。」
「反正,他在我心中便好。」
「老夫老妻?」凌晴將手中的摺扇合攏,輕輕地敲了敲她的額頭,嬌嬌一笑,「你如今還未及笄,與他也未成親,竟敢在我面前說什麼老夫老妻,小丫頭你當真是不害臊啊。」
「不過之前,我倒是不見你這般喜歡他。」
宋以歌站在攤位前,仔細的掐著手指一算,她與傅宴山可不就是老夫老妻嗎?
青梅竹馬十餘載,成親也有四五年了。
就算她換了殼,那也還是林瓔珞。
「要不,你送他一粒紅豆吧。」凌晴興緻勃勃的提議,「所謂,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思。」
「我相信,他若見了你送予他的紅豆,定歸心似箭。」
宋以歌聽著,臉色不爭氣的一紅。
其實送人紅豆這事,她以前便做過了,那人見著后,面上雖是不顯,只寫幾句情話來撩拔她,不過暗中倒也真的是歸心似箭。
但如今不比原先,她所希望,也不過是他一世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