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故人
兩人從鋪子出來后,凌晴興緻高漲的正準備拉著她去瞧瞧朱釵簪子之類的,誰知剛出了鋪子,就見一人身著青衫,正迎面走來。
他今兒雖是穿得甚為素雅,卻怎麼也壓不下他那張過分艷麗的臉。
在人潮湧動中格外的醒目。
宋以歌還未什麼反應,倒是身側的凌晴一下子就跳了上去,歡喜的拉住了他的衣袖:「兄長今兒可是休沐?」
凌初抬眼掃了下還站在鋪子口的宋以歌,頷首:「嗯,你們怎麼也在這兒?」
「我們出府買些東西。」凌晴獻寶似的將手中的摺扇遞到了凌初的跟前,「兄長瞧這摺扇子如何?」
凌初瞧著凌晴臉上的歡喜,頗為意外的揚眉,在他的印象中,他這位妹子極少有這般和顏悅色喜形於色的模樣,他應承著好看,而後便抬頭去瞧還站在屋檐下的宋以歌,兩人無聲的對視了一眼之後,便紛紛移開:「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我們換個地吧。」
「嗯。」
凌初帶她們去了一處茶樓。
茶樓臨水而建,坐在窗畔可聞江水拍岸之聲。
算是金陵中難得的一處好景緻,可其中卻有人無心欣賞,沒坐一會兒,便帶著丫鬟急哄哄的走了,將宋以歌同凌初留下。
宋以歌垂眸望著面前的逐漸涼卻下來的茶水,指尖無意識的在茶盞上磨蹭著,她找不出什麼話來同凌初說,甚至隱隱的還帶了些許的尷尬。
畢竟她從來不覺得凌初是能和她閑聊,嘮嗑家常的人。
她沒說話。
凌初的目光落在她的眉眼上,倏然一抬首,便將手中的茶水一飲而盡,率先打破了僵局:「想來,凌月已經同你說了,我要成親的事了吧。」
「嗯。」宋以歌點頭,「還未恭喜你。」
「沒什麼好恭喜的。」凌初神色淡漠,「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
宋以歌道:「安樂郡主是個不可多得好姑娘。」
「她的確不錯。」提起她,凌初神色有幾分恍然,好似那個顏色清麗的姑娘,便在自己的跟前般。
他不由得想起自己同安樂第一次見著的時候,那人一身殷紅的騎裝,從黃土飛揚的官道上打馬而來,模樣鮮活而張揚,朝氣十足,與宋以歌完全是相反的性子。
在仔細一想,他與宋以歌認識這些日子,她似乎就連大聲說話都不會,就算是氣急,也能掩飾住自己的怒容,輕描淡寫的揭過,他所見的唯一硬氣,是當初在凌府將他和凌晴從凌雪手中救下來時候。
若說宋以歌沉靜如水,那安樂便是如火一般明媚張揚的姑娘。
他擱在茶盞上的手指收緊,又想起那一日,安樂一身紅衣從雨中走來,像極了女子嫁人時的喜服,她將傘傾過他的頭頂,笑著問他:「凌初,我思慕與你,你可願娶我?」
「你若願意,我便舍了這郡主之位,隨你浪跡天涯。」
她笑得從容,說得坦蕩。
彼時,她尚且不知,他是大理寺少卿,只以為他是落魄的一文人。
如此,便能以身相許,不問前程。
他是敬佩的。
只是他素來理智慣了,對於這般至情至性的姑娘,向來是敬而遠之的,不是因為不喜,是因為怕辜負。
所以拒絕之後,他便回了金陵,他本以為他們兩人再無交集,誰知她竟然摸著他的身份,一路跟了過來。
那一日見著她,她可憐兮兮的蜷在牆角中,仰首:「你別扔下我,好不好?」
他心中陡然便生出了一抹愧疚來。
他見慣了她天不怕地不怕,永遠明媚飛揚的樣子,倏然轉身變成一個沒人要的小可憐,他除了不習慣外,更多的是愧疚。
他想,若不是他,她還是鎮北王府那個天不怕地不怕驕矜的小郡主。
她生來嬌生慣養十餘載,何曾受過這種委屈。
所以後來,鎮北王找上他時,他略一思索便應允了這門親事。
他如今年歲也不少了,的確是到了該成家的時候,況且比起娶一個他不喜歡的女子,他倒是更寧願娶安樂,最起碼在他心中,安樂是有一定分量的。
而且,鎮北王府的乘龍快婿也並非人人都當得。
說他功利也好,涼薄也罷,總歸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跑堂的小二進門給他們換了一壺熱茶。
外邊春意暖暖,岸邊楊柳正抽條,顏色嫩綠,生機勃勃。有幾艘小舟,正停在岸邊,湖面碧波粼粼,船夫拿著槳坐在船頭,時不時地應答一句行人的話。
宋以歌瞧得出神。
凌初尋著她的目光看去,詫異:「你喜歡山水嗎?」
「算是吧。」宋以歌答得模糊。
凌初笑道:「喜歡便是喜歡,不喜歡便是不喜歡,哪有什麼算是。」
「我喜歡山水,是因為曾有人許了我一個山水之約,我等了許久,如今那人還未兌現承諾,如此便說算是喜歡,等有朝一日,我能同他走遍山水,便是喜歡了。」宋以歌說話時,眼中柔情頓顯,不同於尋常的無波無瀾,此刻她的眸子,是宛若有一灘水,裡面正泛著漣漪。
是他從不曾見過的柔情。
凌初心下明了:「傅子瑕。」
宋以歌沒出聲反駁,便是默認。
凌初笑道:「我記得你原先並不喜他,甚至是很厭惡排斥這樁婚事。」
「你也說了——」宋以歌側臉看向他,「那是原先。」
「原先可發生很多事,而如今也可以推翻很多事。包括我心慕傅將軍這件事。」
凌初頷首,倏爾眉眼舒展一笑:「能吃酒嗎?」
笑中帶著幾分釋然。
「能吃一杯,再多的話,估摸著我兄長就該登門與你徹夜長聊一番了。」
「若是如此,那便算了吧。」凌初剛說完,眉頭一下子就擰了上來,他轉頭盯著窗外瞧了半響后,嘴角緊緊地抿著,挾著怒氣起身,「我還有事,便先離開了,我讓曉生送你回府。」
言罷,凌初也不等她回話,急匆匆的便走了。
不同於尋常的從容,他腳步較之平常多了幾分蹣跚。
宋以歌饒有興緻的一挑眉,轉身,就見岸邊出現了一個模樣清麗的美人兒,她身邊正跟著一個高大俊朗的青年,兩人似乎極為熟稔,正相談甚歡。
她慢吞吞的將茶端起,喝了口,便倚在窗畔吹風。
凌初的動作著實快,她一盞茶還沒吃完,他便出現在了岸邊,準確無誤的拉住那美人的手腕,往後一帶,美人便被他摟在懷中。那美人見著來人是他,頓時滿面喜色的跳起來,毫不避諱的就摟住了他的脖子,美滋滋的抬手,在他的下頜那輕啄了下。
而她身邊的男子,臉色微沉。
宋以歌又喝了口,還未吞下,凌晴的聲音便驀然從身後傳來:「你在瞧什麼?」
她將茶盞放下,指了指窗外的景緻:「瞧你慣來冷靜的兄長,竟然也有坐不住的時候。」
凌晴詫異,正打算問時,便眼尖的瞧見了被凌初摟在懷中的美人兒。她順勢在先前凌初的位置上坐下,眯了眼:「那位便是安樂郡主嗎?」
「應該是。」
雖然宋以歌回答的不是很肯定,但凌晴覺得自己也不需要去求證,畢竟她的這位兄長,可不是什麼妖魔鬼怪都能近身的。
不過她沒有想到的是,凌初要比她想象中更看重她的這位未來嫂嫂。
凌晴目光一轉,便落在對面的宋以歌身上,見著她優哉游哉的喝茶,凌晴心中頓然就升起了一些別樣的想法,於是她便順水推舟的試探道:「歌兒,要不我們也過去瞧瞧?」
宋以歌狐疑的轉頭,眼波在凌晴的臉上轉悠了一圈后,才道:「小嫂嫂若是想見見,那便過去吧,至於我就不去湊這個熱鬧了。」
「真的不去?」凌晴挑眉,語氣中帶了些誘哄。
宋以歌堅定的搖搖頭:「不去。」
茶盞捂得久了,熱氣也隨之瀰漫上了指尖。
凌晴眉眼生波:「你若是不去,那我便也不去了,時辰也不早了,可要回府?」
宋以歌將茶盞擱下,語氣輕快地應道:「好啊,正好回府用晚膳。」
她是想避開兩人的,可天公並不作美,在兩人出了茶樓準備上馬車時,一道女聲橫空而來,喚住了她們。
這聲音對凌晴而言有些陌生,可對宋以歌而言,卻十分熟悉。
——安樂郡主。
宋以歌轉身,安樂已經自顧自的跳了上來,伸手親昵的挽住了她的手:「多年不見,以歌變化竟然這般大,若非是瞧見你宋家的徽記,我都不太敢喚住你。」
「安樂姐姐。」宋以歌福身,「什麼時候到的金陵。」
一旁的凌晴瞧著她們這般熟稔的姿態,眯了眯眼,她倒是不知安樂竟然同以歌認識。
畢竟安樂身在邊境,極少回金陵,而宋以歌就是個養在深閨的嬌女,這兩人明顯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塊的,怎麼會認識?
不明白的明顯不止他一人,身後的凌初也是幾步便趕了上來,語氣中透露出了些許的緊張來:「你們認識?」
「自然是認識的。」安樂笑眯眯的回了凌初的話后,便又繼續將臉轉向了宋以歌,「我在雲南聽聞瓔珞姐姐亡故的消息時,便想著來金陵瞧你的,誰知恰逢雲南出了變故,便拖到了如今。」
「以歌,瓔珞姐姐的屍骨你可曾收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