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父親
淮陽候住在外院,與他院子毗鄰的便是才修繕出來的,專門騰給傅宴山小住的。宋以歌目光淡淡的從兩座院子掠過,果然這個傅宴山很得淮陽候的歡心。
也無怪昨兒宋橫波一直都在念叨著這人,不過宋姨娘的目光倒是短淺。
宋府男丁凋零,也無旁支子弟可過繼來繼承侯府,既然如此那麼這個傅宴山,作為淮陽候的唯一的弟子,是極有可能成為繼承淮陽候衣缽的人。
雖然繼承不了這個淮陽候府,但他手中的軍權……卻也是好大的一塊肥肉。
你說,這個宋姨娘怎麼就偏偏想不開,將他給踢走了?到頭來,可是白白便宜了宋錦繡。如若那傅宴山真的成了宋錦繡的夫婿,沒準就連她日後,都得仰仗宋錦繡的鼻息而活了。
宋以歌抬頭望著院子前的匾額,眸子稍稍斂著,走到了院子口,守在院子外的是兩名淮陽候的親衛,見了她倒也恭敬有加:「七姑娘來了。」
「不知爹爹可在?」
「侯爺如今正在和傅公子議事,需要姑娘稍等片刻。」侍衛拱手回答。
宋以歌頷首,目光悄然的從他們身上掠過,看向了冷清的院落,白雪已經覆滿了院子景物,不多時一抹碩長的身影倏然撞入了眼帘中。
男子皎若明月,風姿雋永,正攜了滿袖的風雪,恍然是從亘古走來,寂然冷清。
「他就是……那位傅家公子?」宋以歌小聲的問道,爾後身子悄悄往後退了一步,避讓開去。
走出院子的時候,傅宴山似乎是在思考什麼,整個人斂著眼瞼,微微垂著頭,是以也並沒瞧見躲在一旁的宋以歌。
侍衛稍加疑惑的瞅了宋以歌一眼,極快的就將眼睛從她的身上移開。
雖然上半輩子的時候,她也算是放縱,沒個閨閣中姑娘的樣子,但是不與外男見面,這一點她倒是一直都記得不錯。
等著傅宴山離開之後,宋以歌這才攏了攏身上披著的大氅走了進去。
淮陽候的書房寂靜無聲,似乎早就知道她回來,一早便備好了茶水,等著她。她進去的時候,茶水也正好泡好。
宋以歌的腳步一頓,她裝作不經意的抬頭悄悄地打量著現在這位名義上的父親。
她以前也與淮陽候見過不少次,可這還是她第一次作為淮陽候的女兒來她的書房覲見他,心中都是沒什麼不安的,只是稍稍覺得有些變扭。
淮陽候也是一早就察覺到了她的腳步聲,聽見之後便放下了手中的器物:「來了,既然來了,怎麼還不過來?難不成,還要我過去請你不成?」
宋以歌低著頭,小步的走了過去:「父……爹爹。」
淮陽候倒茶的手一僵,轉頭看她,眼神中到了幾分審視:「你我幾月不見,倒是生分了不少。」
「以前,你從不曾喊我父親。」淮陽候嘆了一口氣,鬱氣浮上了眉心,「這次,你可是還在怪我?」
「女兒從不敢怪爹爹,怪只怪兄長身子太弱了,無法承受您對他的期望。」
宋以歌語氣雖柔,可話中的怨懟之意,也是過於明顯,那般的毫不掩飾倒是叫他心下寬慰了幾分,他的歌兒,自幼嬌生慣養,從來對自己的情緒都是不加掩飾的。
「不過……」宋以歌話鋒一轉,「我今兒醒來就聽說,爹爹您收了一個弟子嗎?」
「嗯。」說起這人,淮陽候也來了幾分興趣,「那你覺得子瑕如何?」
宋以歌有些意外的歪了歪頭:「爹爹,子瑕是誰?」
「你不知?」
宋以歌笑著搖頭:「女兒不知。」
「就是我那個弟子,傅宴山,字子瑕。」淮陽候說道,也來了幾分興趣,動手倒了一杯茶擺在了宋以歌的面前,「為父難得回來一次,你就在這兒陪著為父說會兒話吧。」
言罷,淮陽候又轉了一個身,對著門外的小廝道:「大公子可醒著?醒著的話,也將大公子接過來。」
宋以歌傾身按住了淮陽候的手:「爹爹,如今天寒霜重,哥哥身子不好,還是別喊了,若是爹爹有什麼想說的話,女兒帶過去也是一樣的。」
淮陽候反手握了一下她的手:「歌兒,我知道你心疼以墨那孩子,他也爹爹的骨肉,爹爹自然也是心疼的,只是歌兒,你不要將以墨當成花瓶一樣,稍稍一碰,就覺得他會碎了。」
「關心則亂,明白嗎?」
宋以歌深吸了一口氣,點點頭,算是將淮陽候的這個話給聽進去了,沒有在阻攔淮陽候將宋以墨大老遠的給帶過來。
茶煙的香氣裊裊的飄進了鼻中。
依稀間,宋以歌聽見淮陽候問道:「歌兒,你覺得子瑕如何?」
宋以歌聞言,淺淺一笑,將心中的不安全部壓了下去:「表哥模樣生得極好,女兒想天下間,能為了表哥趨之若鶩之人,一定數不勝數吧。」
「瞧你這說的,好像子瑕就只剩那一張臉能看了似的。」淮陽候失笑,「歌兒,你大概還有一年便要及笄了吧。」
宋以歌:「是。」
淮陽候琢磨著抬頭:「如今,可有相看中的人家?」
「爹爹,自古以來婚姻大事,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來女兒成日困於閨閣之中,實在是不知,這金陵城中哪家的公子俊俏,堪稱良配。」宋以歌垂眼答著。
目光所處之地,是面前一方矮桌,上面擱著茶具,有些白氣正從茶壺嘴裡拚命的往外鑽。
煙氣層層的裊繞在了外面,宋以歌心思微動,剛想伸出手指穿過白煙,卻發現她早就不是當初的那人,只能將這麼個小習慣壓在了心頭。
對於自家女兒的這個回答,淮陽候其實還算滿意,他笑著將面前的茶一股腦的全部喝了:「自然你無意中人,那這個人選,便由爹爹來替你定下,如何?」
籠在袖中的手指被她捏的青白,可她依舊笑盈盈的垂了頭:「一切謹遵爹爹吩咐便是。」
不多時,掩著的大門被人從外面打開,一秀雅孱弱的男子慢吞吞的從外面走了進來,夾帶著滿身的風雪。
「哥哥。」正愁怎麼將話題從她親事上移開的宋以歌,一瞧著宋以墨來了,便匆忙起身,騰騰騰的便跑過去,故作親昵的黏在了宋以墨的身邊,「你終於來了。」
瞧著是自個的小祖宗,宋以墨連忙笑著將人從自己的身邊拉開:「歌兒,我身上寒氣重,你病才好,別又因我著了涼。」
宋以歌抱著宋以墨不肯撒手:「哥哥這是在嫌棄我嗎?」
宋以墨無奈的低頭看著尚不及他肩高的少女,剛準備像小時候似的彎下腰去抱她,卻發現面前的這個姑娘,已經不在是她四五歲,能在自己懷中肆意撒嬌的年紀了,只能改牽了她的手,帶著她重新走到了矮桌邊坐下。
淮陽候扭頭:「再加一個炭盆來。」
宋以墨連忙阻止:「父親,屋中已經夠熱了,無需在為了孩兒再多添一個火盆。」
誰知淮陽候竟然擺擺手:「無事,你受不得寒,歌兒也受不得寒,我去換件稍微單薄一些的衣裳便是,你們倆兄妹,先自個聊一會兒吧。」說著,淮陽候當真起身,從書房回到了就寢的屋子中。
他一走,宋以墨便將袖中的手爐拿出來,塞進了宋以歌的手中:「你手怎麼這麼冰?奶娘都不曾給你準備手爐暖和一下嗎?」
宋以歌接過:「走得急,忘了。」
宋以墨倒也沒有懷疑什麼,畢竟發生這種事,也並非是一次兩次了,宋以墨專心致志的低頭替她暖著手,等著她的手微微熱了之後,這才將手放開:「怎麼一醒過來,就來父親這兒,我還給奶娘說,等你醒了,第一個知會我了,我過去瞧瞧你的。」
「哥哥你身子不好,如今又正值嚴冬,有什麼事你讓你身邊的小廝來傳個話,我過去就行,何必勞煩哥哥還要跑一趟。」宋以歌也覺得手暖和了些,便將手爐重新遞了回去,「若是哥哥身子骨若是不好,我自然也是要日夜擔心的。」
「畢竟等我明年也就及笄了,我還想收一收哥哥送給我的及笄禮了。」
其實在還沒有入府之前,傅宴山就知道他來宋府的日子,不會怎麼安生的,卻不知竟然能不安生到了這個地步。
他面無表情的看著將自己攔下,還一身盛氣凌人的宋橫波,就算是有個十分好的性子,如今也被磨去了七分。
不過依著教養和禮數,就算是再不喜,他也不會在別人家裡,讓主人家落了面子,於是他往後退了一步,作揖:「子瑕見過四姑娘。」
聽見他的聲音,原先還盛氣凌人的宋橫波一下子就變得嬌羞起來,扭捏著福身,就連說出的話也是軟綿綿的,並無半分平日的尖利:「表哥何必多禮。」
傅宴山面色冷凝:「若四姑娘無事,子瑕就先退下了。」
「表哥且等一等。」宋橫波提著裙擺,像蝴蝶似的撲了過去,一下子就攔在了傅宴山的前面,「橫波如今找表哥,自然是有事,還請表哥能給橫波一些時日。」
傅宴山斂著眼瞼:「四姑娘客氣,若府上有什麼事,侯爺自會與我說,就麻煩不四姑娘。」
「可否……」傅宴山抬眼,目光宛若深潭,「請四姑娘挪個位置?」
其實這話傅宴山委實說的不算客氣,可偏偏有人就是吃這一套,宋橫波面頰含羞往旁邊側著身子,將路就給傅宴山讓了出來。
傅宴山頷首之後,便面無表情的離開了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