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
大雨滂沱,黑壓壓的鐵甲悄無聲息的包圍皇城。
富麗堂皇的寢宮內,穿著明黃色龍袍的天子被綁著雙手在身後,狼狽的跪倒在地。他身旁跪著的女子粉衣半滑,露出香肩。女子靠著天子,長睫半垂,掛著幾滴淚,貝齒咬唇,極其可憐楚楚的模樣。
周圍的將士不動如山,面色肅穆,似乎絲毫瞧不見這幅畫面。
「主子。」
鐵衣銀鎧的人見門被推開,連忙匆匆奔過去單膝下跪。進門的人沒有脫去斗篷,帶來一室寒意,天子見到來人不由微微一顫,女子卻因寒意縮了縮肩膀,抬起含淚的眸子望向來人。冷不丁對上一雙漆黑的眸子。
漫不經心的掃了一眼地上跪著的兩個人,男子緩步走過去。天子瞪著他,怒喝道:「你這是造反!」
「造反的是誰?」男子漫不經心的反問,沒有絲毫感情的眸子落在他身上,「做了幾日皇帝,夢也該醒了。」目光看向一旁的女子,便帶了隱隱几分譏諷,「我原以為你的眼光還不錯,現下看來新后也並不如何。」
聞言,女子的臉色瞬間蒼白。
「她在哪兒?」男子漫不經心的問。
「.….主子,」方才的將士猛然跪倒,低聲道,「我們去找過了,顧后….顧姑娘,已經沒救了。」
「.……」男子沉默片刻,驀然笑了,「呵。」他看向從他身後緩緩進門的人,微笑問道,「我若要你逆天改命,救她回天,你可做得到?」
「父親欠你一命,我自然該是報的。」那人恭恭敬敬回答,「只是改命一事本屬違背天理,要救人,便需先殺人。」
男子微微一笑,視線落在身後跪倒在地的人身上,毫不在意:「這裡,不是有么。」
……..
「喬先生,我家小姐如何?」
「顧小姐體虛難愈,現下風雪天,不過是風寒罷了,待抓兩副葯,休養上幾日便好了。」
繆蘭將喬先生送走以後再回來時,墨竹正從裡屋出來。她將門合上,不放心的回頭望了一眼屋子,低聲道:「怎麼好端端的又倒了?姑娘這些日子不是好上許久了么。」
「我也不知道。」繆蘭搖搖頭,眼圈便紅了一圈,「我原先陪著姑娘在院中散步還好好的,吃完葯后姑娘說想吃蜜餞,我便趕回去拿了。只是眨眼的功夫,我一出來便瞧見姑娘倒在地上……」她說著說著便有些哽咽,「我真怕——」
「莫要胡說!」墨竹瞪了她一眼,伸手抓住她的手,放緩聲音安撫道,「姑娘秉性善良,必然是有福之人,莫要擔心,過不了幾天又能陪我們玩鬧了。」
繆蘭年紀小些,被那麼安撫倒是緩和了情緒。她抬眼偷偷看了眼內屋,低聲道:「墨竹,我怕的不是這個。姑娘在寺中已經住了十一年了,如今陽州都快將姑娘才是顧家嫡小姐的事情給忘了,我每每聽見的都是那二小姐的名頭。」
「姑娘難道要在寺中住一輩子么?前些日子我聽他們說老太太有心在六十大壽時將姑娘跟夫人接回去,可是如今…..我是替姑娘跟夫人難過!」繆蘭咬著唇憤憤不平。
「噓,姑娘跟夫人又不在乎這些!」墨竹搖搖頭道,她看了一眼外頭,叮囑道,「姑娘的事,還是要先稟告一聲夫人才好,你好生照顧著。」
繆蘭點點頭,瞧著墨竹出門,想了想又轉頭去收拾桌上的藥方。
門外重歸於靜,屋內的顧明綉緩緩睜開眼睛。她偏過頭盯著房間的物件,一雙漂亮的眸子淡淡的,有幾分嘲諷轉瞬即逝。她將自己白嫩的小手抬起,置於半空細細打量著。顧明綉彎唇,揚起一抹冷淡而決絕的笑來。
過往回憶一幕幕重現於腦海之中,所愛所恨之人音容笑貌清晰的浮現在她眼前。如今醒來重回一切開始之前,那些愛恨似乎只是她的一場噩夢。顧明綉靜靜地坐了起來,掀開被子走到窗前,推開木窗打量著院落小景。
的確是崇明寺。她的父親顧青元現下是當朝官員,然昔日也不過是一個無權無勢的窮書生。娘親安離生於將門,因在半路被人暗算受傷跌入河流,被顧青元所救,傷好后便以身相許嫁給了顧青元。
看似話本裡頭的戲碼,卻渾然不似。安離為嫁給顧青元,執意推了一門家中安排的好親事,甚至不惜與家人決裂。父親入朝為官,威信不足。娘親毅然換上了男裝跟隨父親南北奔波以便能夠震懾下屬,同時能夠照料父親。
父親仕途逐漸穩固,母親卻因奔波而落下病根,卻又在那時懷上了孩子。那便是顧明綉,雖母女平安,可惜顧明繡的身子隨了母親,體弱多病,幼時多折磨,幾次險些夭折。
次年,母親身子好轉,懷上了妹妹顧離依,生下來也是健健康康的嬰兒。同時,顧明繡的身子越發虛弱,隱有垂危跡象。祖母找人佔了一卦,說是顧家風水不好,不太適合顧明綉修養,建議十四歲前暫時外養。
母親捨不得將顧明綉送到莊子上,或者將她一人扔下。她左右打聽,聽聞有位隱世神醫在崇明寺居住,便決定帶著顧明綉去崇明寺清修一段時間,待顧明綉十四歲後身子有所恢復再返還顧家。
這一住,便是整整十一年。
繆蘭跟墨竹的交談聲也一字不漏的傳入耳中。顧明綉不會覺得那些真的只是一場夢,過往恩怨深深刻在腦海之中,如今天不絕她竟讓一切重新開始。一切的一切,她都要重來。那些刻骨銘心的仇恨,她將會親手向那些白眼狼一筆一筆討回來。
顧明繡的眸子如同浸了霜雪一般,她凝視著虛空嗤笑一聲:「顧長歌,我回來了。」
「且請看這一回…….鹿死誰手。」
細風輕搖,雪霽初涼時,院中的雪稍稍有融化的跡象。繆蘭跟幾個小丫鬟在院中抓著雪玩鬧,笑的十分開心。墨竹性格穩住一些,坐在廊下綉著荷包,時不時抬頭看向她們幾人,也跟著笑。
顧明綉縮在狐絨斗篷中,靜靜地抬眸凝視著面前的婦人。
婦人穿著尋常的繡花大襖,衣著頗為幹練。長發被梳於腦後,微微挽起,只是單插一支木簪。她正添水,眼皮半垂,透著淡淡平和。
這是她的娘親,安離。
目光從院中收回來,安離笑道:「這群小丫頭,也不怕生病。」
「我病了幾日,她們也同我悶了幾日。今日天氣還算晴朗,不妨事的。」顧明綉瞧著外頭的景象,面上露出淡淡的笑靨,眼底卻有些許惆悵。
墨竹同繆蘭一直是她身邊最貼心的兩個丫鬟。墨竹沉穩,繆蘭機靈,都是十分聰慧的人。她們二人陪著她在崇明寺,再到顧府,又陪著她入了宮。宮中兇險萬分,她為那人籌謀,自然成為他人眼中釘。
彼時遇險,是繆蘭替她赴死,而她最終連屍都不能替繆蘭收,還要笑著同兇手周旋。她入獄前讓墨竹去救顧離依,但是顧離依被抓,墨竹想來也凶多吉少。
她們跟著她,卻是一天福都沒有享過。自從回了顧府,她再也未曾見過繆蘭墨竹想今日這般笑過。
她想的出神,眼底的難過便也讓安離瞧了出來。安離看向面前擁著狐絨斗篷的女兒,以為她是在難過自己無法像平常孩子般玩鬧,不由憐愛的摸了摸她的臉頰:「綉兒,等你好起來,便也能痛痛快快的玩了。」
「不妨事的。」顧明綉一驚,旋即斂去眼底的難過,她微微一笑,「綉兒能陪在母親身邊便知足了。只是看繆蘭她們玩鬧,不由得想著依依,我們許久未曾見過了,也不知道她現下開不開心。」
安離眸色一暗:「是啊….我們許久未曾回家了。」
家?那個地方可不是家,那是一窩蛇鼠住的地方。顧明綉面上帶著淡笑,抬手覆在安離的手背上,笑道:「母親,祖母的大壽快到了,今年我們要送些什麼好呢?」
「你不說,我倒是快忘了。」安離微怔,笑著摸了摸她的腦袋,「綉兒有什麼好主意?」
「我聽說惠安大師近日回了崇明寺,大師盛名在外,不若去請他為祖母祈福可好?」
安離想了想,老太太確是信佛的,便同意了顧明繡的主意。外頭打鬧的婢子已經散了,安離吩咐人下去喝些薑湯,又同顧明綉說了會兒話,見她神色略疲,便離開院落,叮囑人好好休息。
墨竹打開帘子,本想著來看看屋內是否足夠避寒,顧明綉風寒方好要小心複發才是。然而她輕聲進來,卻見原來應該躺著的顧明綉站在窗口出神。她趕緊上前將斗篷披到顧明綉身上,責備道:「姑娘怎麼不披著斗篷呢?天寒容易受涼。」
「現下什麼時辰了?」顧明綉問她。
「未時一刻。」墨竹道。
顧明綉垂眸,淡笑:「準備些吃食,我們去竹藍亭。」
竹藍亭是崇明寺一處小亭,坐落在大道與寺院之間,內旁有廂房。顧明綉平日喜歡去此處,只是因為竹藍亭后竹林叢生,倒是頗為漂亮。繆蘭左看右看,瞧著那竹子好半天也找不到哪裡有趣。
顧明綉一人靜坐在廂房內,她左手執白子,右手執黑子,一人博弈倒是頗為悠閑。繆蘭驚訝的拉著墨竹,悄聲問她:「姑娘什麼時候會下棋了?」
她們一直跟著顧明綉,的確未曾見她學過棋,亦從未看見她碰過棋笥。如今見顧明綉悠悠而落,左右互博,棋子擺的也是頗為雜亂,墨竹遲疑的搖搖頭:「大約…是姑娘下著玩罷了,我也不懂棋,看不懂姑娘在做什麼。」
「也是,姑娘一人整日只是看書也太無趣了。」繆蘭點點頭,有些自責的看向顧明綉,「回去后找些下棋的書給姑娘看吧,我們也是未曾注意,不曉得姑娘何時對這些有了興趣。」
「姑娘是顧家嫡女,自然要學些東西才好。」墨竹頓了頓,暗自搖了搖頭。現在陽州誰不知道顧府二小姐顧長歌才貌雙全,琴棋書畫皆是陽州一絕,日後再過幾年,必然是個名動天下的絕色佳人,又有誰能記得顧長歌才是顧府嫡女的事情呢?
且不論兩個丫鬟在想些什麼,顧明綉仍舊在下棋。她下的極其緩慢,黑白每下一子便思考上幾分,棋盤上的局也越發混亂,全然看不出章法。等她慢悠悠落完最後一子,窗外便傳來極其微弱的吵雜聲。
顧明綉幾不可聞的勾了勾唇角:瞧,有人入局了。
墨竹匆匆出了門,又過了片刻才匆匆進來。她低聲同顧明綉說道:「是路過的行人馬車壞了,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
「天寒,請人進來歇歇。」顧明綉漫不經心道,「待馬車修好再行趕路也不遲。」
「是。」墨竹領命,旋即退下。
顧明綉靜靜的凝視著桌上的茶盞,瞧不見眼底浮沉。墨竹很快便回來了,身後還跟著一個丫鬟。再緩緩的,穿著精緻的官家小姐帶著丫鬟入了門。
顧明綉看向那襲綠衣,微微一笑。在她打量對方的同時,那女子也在打量顧明綉。瞧見顧明綉對她淡淡一笑后又垂首看向桌上,女子眉眼間的高傲沒有半分消化:「馬車修好了我便走,此刻叨擾姑娘了。」
她的目光落在桌上棋局時,目光微微有所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