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離殤
今晚的月亮格外的圓,也格外的亮。
亮的彷彿要將這黑夜變成白晝一樣。
冷靜站在宮門口,目送著裴少芬瘦弱的身影溶進這光明的黑夜裡。
她不是八卦,存心要來看看她的情郎。
她只是怕有風花雪月四個人在,會發現裴少芬的秘密,並拿這個秘密來要挾她。
有她在,多一雙眼睛,總是會好些。
此刻的浣衣局悄然無聲,連樹上的鳴蟬都懶的開口。
夏夜的微風暖煦煦的掠過冷靜的頭頂,冷靜彷彿回到了從前,看見了自己要等的那個人腳踏七彩祥雲而來。
她的結局正如大話西遊里的紫霞,猜對了開頭,卻沒猜中結局。
但願裴少芬與小方有個可以猜中的美好的結局,不會被人笑話成:那個人,看上去好像一條狗啊!
內侍監的侍衛舉著火把將裴少芬和小方包圍時,冷靜正雙手合十向上蒼祈禱,一定要給他們一個美滿的結局。
司馬南陰著臉瞧著跪在地上的小方,沉默不語。能不講話的時候,他通常不喜歡講話。
他的副將馮保冷著臉,伸手指著小方,怒道:「小方,你來內侍監做侍衛已經六年了,不會不知道規矩,為什麼還要做這種雞鳴狗盜之事?」
小方的瞳孔收縮,身子微微顫抖著,沒有回話。
「啟稟將軍,此事與他無關,是奴婢約他出來的,他本不想出來,是奴婢威脅他,他才出來見奴婢的。」
裴少芬跪著向前挪幾步,大聲道。
馮保咽了口口水,目光移向司馬南。
司馬南垂頭瞧著自己佩劍上的劍穗,沒有想說話的意思。
「將軍,我並不認識他,我約他出來只是想讓他給我娘帶頂帽子回家,我不能遠行,他又是我的同鄉,所以才冒險這樣行事,求將軍給他一條活路,所有的罪由我一個人承擔就好。」
裴少芬重重的磕頭下去,額頭碰到堅硬的大理石地面,碰出血來,順著額頭流下。
司馬南的手握到佩劍上。
馮保下意識的往後挪了一步,雖然說大將軍的劍快如閃電,殺人並不露血痕,可這殺氣足夠讓他畏懼後退。
「你不能殺她。」眾人的背後,響起平靜如水的一聲。
司馬南握住佩劍的光潔的手指瞬間散開,抬頭朝來人望去。
「大將軍,你不能殺她,因為她說的是實話。」冷靜施個萬福,啞聲說道。
「冷管事,你心底善良,我們兄弟都知道,可這件事,你還是不要插手,早有兄弟舉報,小方與你們浣衣局的洗衣婢有私情。
我們一直沒有動手,是因為一直沒有真憑實據,今晚被逮了個正著,我想,就是小方也無甚話好講。」
馮保走過來,朝冷靜作個輯,嚴厲的聲音說道。
「你的兄弟有沒有被兄弟舉報我不清楚,我知道的只是我的手下並沒有說謊,她說的每一個字,都是實情。
她是有錯,可錯不致死,求大將軍開恩,讓奴婢將她帶回去自行處置。」冷靜撩衣跪到司馬南眼前,慢慢說道。
「冷管事,你相信你的手下沒有錯,可我們也相信兄弟,絕不會無中生由,去冤枉與自己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馮保有些不耐煩的說道,眼神望向大將軍,恨不得他將這個洗衣婢也一起斬殺。
可大將軍明顯沒有要將她斬殺的樣子,倒像是在仔細傾聽她說的話,並且認為她的話很的道理的樣子。
「小方,我要你自己說,究竟認不認識這個女人,她說的究竟是不是真話?」
半晌,司馬南將目光移到小方身上,冷淡的聲音問道。
小方緊緊咬著雙唇,沉默半晌,方才點頭:「大將軍,她說的都是真話。」
司馬南抽出馮保的腰刀,丟到小方跟前:「這是個給你製造麻煩的女人,留下她,只會更麻煩。」
「身居要職,竟然如此草菅人命,何以服眾?何以立威?」冷靜冷笑道,激動的揮袖,袖中落出兩方半新不舊的帕子。
她彎腰拾起來,動作很慢,生怕在場的人看不見她拾起來的是什麼樣的手帕一樣。
司馬南當然也看清楚了那兩塊手帕,一向冷漠的雙眸深處滿是深深的傷痛,從未有過的傷痛。
他的手又握緊佩劍,青筋畢露,卻還有些微微發抖。
「冷靜,你不要多管閑事,這件事與你無關,你趕緊滾開。」裴少芬聲嘶力竭的吼她。
冷靜偏偏不走,單薄的眸緊緊盯著司馬南,等他的回答。
司馬南沒有回答。
小方爬過去,舉起了地上的腰刀。
冷靜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伸手使勁揉了揉,再看過去,小方手裡的腰刀已經砍向裴少芬的頭顱!
「不要!」冷靜終於失去理智,大聲尖叫,衝過去。
她未及衝到裴少芬跟前,砍向裴少芬頭顱的腰刀忽然「錚」的一聲斷成兩截!
斷下來的一截直衝冷靜的胸口而來!
冷靜已經剎不住自己的腳步!
半截腰刀也根本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冷靜心中哀嘆一聲,閉上眼準備再次迎接死亡。
卻忽覺一雙有力的雙臂將她攬住甩到一邊。
她的整個人毫無準備的靠向這雙臂主人的胸膛!
他的胸膛堅如鐵石,卻溫暖安全。
冷靜一向自覺冰冷的心竟有了熱度,貪婪的想呆在這樣的避風港灣里,不再出去。
「大將軍!」
眾人的驚叫聲喚醒了冷靜的理智。
她在他的懷裡扭頭望去,正望見那半截腰刀,閃著點點寒光,正插在他的手臂里,發著錚錚之音。
他手臂上的鮮血噴涌而出,在她回頭的時候,濺了她一臉。
他似乎注意到她的驚厥,另一隻手掩住她的雙眼,將她的臉扳進他的胸膛,淡如菊的聲音說了一句:
「休要大驚小怪,我沒事。」
「大將軍!」馮保跳到司馬南眼前,伸手拔出他臂里的腰刀,撿起地上的兩方錦帕,替他扎住傷口,大聲吩咐侍衛,快去叫太醫江明。
司馬南鬆開冷靜,扯著她的衣袖將她送到牆邊站好,回頭吩咐馮保:「小方的舉動已經說明,那個洗衣婢說的是真話。
也許他偷情是真,可對像應該不是這個女人。放她們走。」
馮保答應一聲,揮手讓她們走。
冷靜深吸一口氣,走過去扶起癱倒在地,完全傻掉的裴少芬,拖著她,艱難的走回浣衣局。
多少次想回頭,卻終是沒有回頭。
她想再看那個人一眼,卻終是沒有勇氣。
她一直覺得他是辦大事的人,不會拘小節,不會在乎她如此卑微的一個洗衣婢的性命和行事。
她肆無忌憚的往他身上扣鍋,只不過因為他是個大人物,大到讓冷靜覺得他幾乎看不見她做的這些芝麻綠豆的小事。
剛才,為了救裴少芬,她甚至拿出那兩塊手帕來威脅他。
她承認自己是一時頭腦發昏做錯了事,那兩塊手帕落地,她便清醒過來,覺著自己的頭顱也必會如那手帕一樣落地。
可他竟然沒有殺她,反而救了她!
他似乎不像傳言的那樣冷無人性,嗜血無情。
其實她完全有能力救他,可她竟然沒有停下腳步,就這麼拖著裴少芬走了回來。
她瞧的清楚,那半截腰刀正插在主動脈上,若不及時止血縫合傷口,導致失血過多,必會傷及性命!
可她依舊沒有停下來,為他止血療傷!
回到冷靜的房間,一直靜默無聲的裴少芬忽然像瘋子一樣伏在桌子上大聲痛嚎起來。
冷靜抓起塊枕巾塞住了她的嘴。
她能哭,證明她還沒有傻,還有思想,還會思考,這是好事。
「你實在沒必要為那樣的人掉一滴眼淚。」
冷靜坐到梳妝台前,拿帕子拭著臉上的血跡,啞聲說道。
裴少芬拽出嘴裡的枕巾,低低的嗚咽兩聲,又狠狠的將枕巾塞到嘴裡,發狂的撕咬。
「有時候愛情就是這樣,你明明以為它可以海枯石爛,山無棱,涯無角,可到最後,才發現所有的一切不過是一場笑話兒,自己想起來都覺得好笑的笑話兒。」
冷靜又說道。
裴少芬抬眼盯著她,聲音嘶啞:「你明明沒有愛過,怎麼會知道?你根本沒有愛過,當然不知道疼!」
「你愛過了,輸了,現在怎麼樣?給你把鋼刀,你是不是能將他的頭顱砍下來?」冷靜轉過身來,瞧著她。
裴少芬的眼淚瀑雨一樣的落下,拚命的搖頭。
半晌,方才絕望的說一句:「你不是想進宮做女史么?我想去,你還肯不肯帶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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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明從來沒看過司馬南如此絕望的眼神,頹廢的神情。
他胳膊上的傷口已經縫合,血已經不再流。
可他的人還是僵硬的,一動不動,盯著桌子上兩塊浸滿了血跡的錦帕。
江明看了有一盞茶工夫,見他的眼珠子依舊一動不動的盯著錦帕,怕他魔怔,起身要去收了它們。
司馬南卻突然活過來,伸手摁住那兩方錦帕。
「髒了,不要了,你要是喜歡這樣式的,明兒讓司衣司送一百條給你如何?」江明說道。
司馬南不應聲,抓起錦帕,起身走到洗手用的銅盆邊,將帕子丟進清水裡,開始搓洗。
連換了十幾盆水,方才洗乾淨上面的血跡,可依舊有血痕洗不幹凈。
司馬南一直搓著那兩條錦帕,足足兩個時辰。
江明實在熬不過,趴在桌子上睡了一覺,醒過來,抬頭望,這個傢伙竟然還站在那裡,低頭搓著盆里的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