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寵我慣我的人從來都不是你
回去的路上,歐陽妤攸始終閉著眼,揣在口袋裡的手機一下下振動,提醒她還有一件要緊的事要做。
車開了半天,季臨川突然不斷轉動方向盤,好像將車緩緩停了下來。
她睜開眼,眼前是離家最近的購物商場,他拖著她下車,兩人一起進了商場的負一層。
他們住的高檔別墅區,人流量不多,這附近只有這麼一家以進口食品為主的超市,裡面正中央常年擺放著許多手工做的永生花禮盒,地面上靠牆堆放著一束束永不凋零的花朵。
她不喜歡逛超市,尤其不喜歡跟季臨川一起來這裡,他推著購物車走在前面,要買什麼,買來做什麼,都是他樂意就好,她時常是跟在後面兩三米遠,胡亂地看著。
見他走到生鮮區,很快有服務員熱情地湊上去為他介紹食材,她便離得更遠了,轉眼就聽到一旁的服務員指著他說,「那個男人又自己來買東西,長得帥又顧家,哪個女人嫁給他真是好運氣。」
歐陽妤攸聽到這種話,胃裡總是一陣翻滾噁心,這麼多年,他憑著那雙與眾不同的桃花眼,不知迷惑了多少人,所有的好都是給外人看的,而他的心狠手辣全都用在了她身上。
結賬時,他順手從櫃檯邊上拿了一盒糖遞給她,歐陽妤攸愣了片刻,不知他的意圖,又顧及收銀員一臉關注的表情,只好伸手接下。
回到家裡,她換下鞋,徑直往樓上走去,心裡惦記著截稿的事,一分一秒都不敢耽擱,拿出鑰匙打開工作間的門,轉身就反鎖。
在會所時她給編輯回了電話,以電腦出了故障為借口,把時間拖到了今晚十二點之前交過去。
最後一幅畫的主題是牡丹。
她所有的畫是為了給一位出版古詩詞的作者做配圖。
畫到一半,季臨川擰門的聲音傳來,她手指一頓,緊張地回過頭去,說,「等一等,我馬上出去。」
說完她將畫紙往高處一藏,轉身去開門。
季臨川單手端碗,冷峻如霜的目光直直望向她,那碗里是褐色的水,濃濃的一股中藥味。
她一句話沒說,從他手裡接過來,仰頭皺著眉頭全喝了下去!
瞬間被那難以言喻的苦味刺激得眼淚直流,喝完整個人咳了起來,胃也經不起這麼折騰,她捂著嘴,衝進了洗手間,喝下去的葯幾乎吐了大半。
「你儘管吐,我多熱了幾袋。」說完,他便下了樓。
歐陽妤攸咳得五臟六腑都要碎了,嘴裡的味道卻不及她心裡萬分之一的苦,她擦擦眼,手伸進口袋,摸到那盒糖,神情冷淡地拿在手裡看了看,隨後將那糖扔到了垃圾桶里去。
她走到桌前,端起清水漱漱口,拿下畫接著畫,心裡想著快一點,再快一點,再給她多一點時間,馬上就要完成了。
一筆筆經清水打濕后的水彩紙,再添上漸變的顏色,用細筆一點點塗抹均勻,她彷彿回到年少時的考場上,所有的同學都交卷了,只有她還在畫,她心裡緊張得要命,生怕有人走來讓她交卷,她不敢抬頭,連手也越來越抖,整個世界在她眼裡就只有畫紙那麼大,她只好不停地畫,一筆快過一筆,等到最後的顏色添上,她心頭一塊大石頭終於落地了。
還來不及將細節潤色,季臨川的腳步聲已經越來越近了。
她將畫快速掃描進電腦,把文件夾用加密的方式存了備份,另一個原文件先用郵件發給編輯。
剛完成一連串的動作,又一碗葯再次送到她手邊,歐陽妤攸抬起頭,這一次她再不想強行灌下那碗難以入口的中藥了,她端著碗,淺粉色的嘴唇慢慢移動到碗邊,一次只抿了一小口,這樣喝,苦味更加強烈,舌頭像是已經失去了知覺。
終於,她再也受不了了!
重重地把大半碗葯往桌上一放,不願再喝。
季臨川抱起雙臂,口吻嘲諷:「怎麼?裝模作樣順從了一天,終於演夠了?」
歐陽妤攸盯著那碗難以下咽的葯,目光平靜。
「如果你只是換種方式折磨我,那我喝不喝這葯又有什麼關係,我喝了,你得到了折磨我的快感,我不喝,你更有理由向我發泄你的不滿,無論怎樣,你都是得意的,不是嗎?」
「就這些?」季臨川凝結成冰的臉上,怒意漸起,「你難道沒有別的話要說?」
歐陽妤攸怔怔地看著他,「你還想讓我說什麼?」
他想讓她說什麼?
他想知道,作為他的太太,她聽到秦子航的那番話,心裡是什麼滋味?
哪怕她露出一點生氣吃醋的樣子也好,哪怕是假的,她能裝一裝也好。
可她呢,從始至終連問都不問一句,一個聽到自己丈夫在外面花天酒地,依然無知無覺的女人,她到底是大度,還是麻木?
又或者在她的心裡,他根本不值得她去吃醋?
季臨川的心底漸漸燃起一團火,他指著她厲聲嘲弄道,「你去照一照鏡子,看看你那張像死人一樣的臉!你覺得我是缺女人,還是找不到人給我生孩子?」他緊緊捏住她的下巴,咬牙切齒道,「歐陽妤攸,你別以為這麼多年來,我是非你不可,把你慣得都不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了!」
他憤然一鬆手,她隨著那股力道,頓了頓頭,隨後垂下雙眼,臉上突然露出慘淡的笑意,半響,方緩緩抬起頭,「這話……說出來,你不覺得慚愧嗎?」
季臨川緊繃著臉,狠狠瞪著她,只見她慢悠悠轉過頭去,輕飄的聲音,低低說道,「寵我慣我的人,從來都不是你,這世上只有一個人會這麼對我,他是那個從小看著你長大,在你有難的時候出手幫你,最後卻被你搶了他一生的心血,還把他氣到病發去世的歐陽騰遠。」
她的一字一句直直刺中了季臨川敏感的神經。
他面目猙獰地出手掐住了她的脖子,他不許她再說下去,一個字都不準再說!
他就這麼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看她不卑不亢,與他決絕對峙。
她那副透著恨意的眼神,讓他怒意難平,手上的力氣更重了,細長的脖子在他手下隨時都要被掐斷,他氣得發抖,如果她再多說一個字,保不准他就會掐死她!
「你也忍了夠久了,怎麼?今天聽到騰遠兩個字,你終於不打算再忍了是吧!」
「沒錯……你就不該帶我去。」
季臨川搖頭,繼續緊掐著她,「不,我就喜歡看你難受!最近你不是挺會裝的嗎?裝得好像若無其事,我以為你的心比我還硬,現在能在上面割兩刀,可比我在床上折磨你更有趣!」
「你混蛋……」她呼吸艱難,嘴唇微微張合著。
混蛋?
季臨川亢奮得加重了手上的力度,半響,卻見後面沒了聲音,他冷冽地笑道,「一句混蛋就沒了?我還沒聽夠呢!讓我想想,你以前是怎麼罵我的?混蛋,流氓,變態,不要臉,無恥下流……你現在怎麼不繼續罵了!你倒是繼續罵啊!」
他一時得意忘形,手中的力道更重了!
突然,見她的面色蒼白,腦袋無力地歪在一旁,緊閉著雙眼,絲毫再沒有掙扎的意思。
像是……像是昏過去了一般!
季臨川手腕一松,她便如同一棵被連根拔起的麥苗,整個人跌在椅背上,瞬間身體鬆軟了下來。
季臨川臉色突變,頓時清醒了不少。
托起她的腦袋,用力拍拍她的臉,沒有反應,他轉身拿起桌上的半杯水朝她臉上直直潑了上去!
咳咳!
她的眼皮被冷水猛地一激,濃密的睫毛輕微抬了抬,扶著胸口,猛烈咳嗽幾聲,長長地出了口氣。
眼前是他那張透著冷意的臉,咬著牙根,筋脈凸起的手指緊攥著她的下巴,不知用了多大的勁,恨不得捏碎她的下頜骨似的,恨恨地說,「你想死,我不會就這麼便宜了你!」
她重重向後一癱,後背抵在桌子邊,仰著腦袋,凝視著頭頂的水晶吊燈,依然目光淡漠。
歐陽騰遠是橫在他們心頭的一根芒刺,自打她父親去世,她閉不出戶,隱忍至今,鮮少被人勾起傷心事,若不是今天在會所聽到父親的名字,她又怎麼會有這般爆發力。
半響,只見她不依不饒,笑著問他,「我活著還是死去,有什麼區別?」
季臨川冷冽的眼睛一瞥,剛被清醒壓制下去的火氣,再次被點燃。
「對你沒區別,可我偏要你活著。」季臨川轉身指著她低吼道,「我不但要你活著,我還要你好好看看,那老傢伙留在騰遠的那點好名聲,是怎麼一點點沒了的,我保證將來沒有人還會記得他歐陽騰遠是誰!」
她輕聲哼了一聲,笑他妄自尊大,笑他不知廉恥。
她抬眼:「我真是好奇,你接手他的公司,每天簽字的時候,看到騰遠兩個字,是怎麼做到問心無愧的?」
她話音剛落,只聽「砰!」一聲!
他一腳踹倒旁邊的畫架,原木色的畫板頓時向後沖了兩米,直接砸在了落地空調旁。
還不解氣,季臨川又往她畫案上尋東西,歐陽妤攸頓時急了,順勢推開他伸過來的手,罵道,「你滾開!」
他額上青筋暴起,沖她點頭,「好,好,我是個做盡壞事的卑鄙小人。你以為那個老傢伙就一生坦蕩,一點低劣手段都沒有?」他俯身向前,手臂撐在她兩側,說,「六年前他幫我解決收購的事,當著你的面,他是怎麼宰我的,你不會這麼快忘了吧?」
歐陽妤攸冷冷說道,「當年對你惡意收購的尚總,如今你都能冰釋前嫌,為什麼偏偏要記恨我爸爸?」
「沒有為什麼!」
季臨川低下頭,望著她那雙強忍淚水的眼睛,輕蔑地說道,「因為他該死!」
「……」
歐陽妤攸閉上眼,兩行淚水緩緩落下。
該死?
呵……
真不愧是他這個狼心狗肺的人說出來的話!
那一年,梵森遭人惡意收購,是她爸爸不遠萬里,帶著公司的骨幹成員,充當收購案里的白騎士,重新幫季臨川拿回了董事長的絕對權力。
可季臨川呢?
他是怎麼報答她爸爸的?
這個厚顏無恥的人,竟在他們結婚以後,在騰遠最艱難的時候落井下石,連同外人一起坑了她的爸爸。
她啊,連他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
那個疼了她半生的老人,他直到閉上眼都沒有等到她……
從那時候起,她就想跟爸爸一同死了算了,可季臨川一次次攔著她,救活她,他不過是想折磨她,讓她帶著失去至親的悲痛活著。
此刻,他竟然惡言詆毀,他竟說她爸爸是活該?
他怎麼會對已經過世的人如此恨毒……
歐陽妤攸這輩子什麼都能忍,卻唯獨不能允許任何人污衊她爸爸。
他明明知道的,他就是故意挑起她最痛的那根神經,徹底激怒她。
好,好,她讓他得意。
她放任著自己,又一次被激得情緒失控,一雙被淚水模糊了的眼睛,四處尋找著什麼。
這一次,她是再不能任由他欺負她了。
她恨透了他。
她也恨透了這樣活著。
心灰意冷,她拿起桌子上那把鋒利精巧的水果刀,揚起手,就揮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