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為他而活
脊背著地,麻木的痛感順著神經末梢一點點傳遍全身,手骨幾乎被扭斷,楚子伊眼底倒映著天幕,眼前有一瞬間眩暈。
「陛下!陛下!」有佐伊焦急的呼喊聲,還有清越的古琴聲。
古琴聲。
眼前似乎出現了一張臉,清冷的,絕色的,恍若天山之上一朵白蓮,不染鉛塵。
琴音如水,流淌清清,如同雨後屋檐下的水珠滴落在水窪里,蕩漾了夜色的月影,飄開流雲絲絲,柳葉尖飄落在水面,載浮載沉,飄然而去。
音律細細,忽而轉低,恍若寂寥寒夜,薄霧清寒中,草尖兒帶露,蟲鳴唧唧,淺風拂過流雲,筋脈中涌動的真氣似乎也一併被撫平,狂躁的內力平靜了下來,被琴音牽引著往丹田匯聚。
搖晃不止的畫面又清晰了,眼前不是那張清冷絕色的臉,而是大漢帶著血的猙獰臉孔。
「喝!」大漢高高掄起鐵鎚就要砸下來。
楚子伊瞳孔劇烈一縮,那邊佐伊凄慘喚了聲「陛下——」
城樓之上,忘兮猛地撥動琴弦,力道之大震起一陣餘波,血色的音刃破空而來。
在大漢手中的重鎚快要落下時,楚子伊內力凝聚在掌心蜂擁而出,大漢被震得趔趄後退幾步,后腰迎面撞上忘兮打出的那道音刃。
最鋒利的劍刃都刺不破的皮囊,被音刃劃出一道大口子,大漢頹然倒地,手裡的鐵鎚砸在地上發出沉悶的敲擊聲,一雙眼依然怒目圓睜,死死盯著他對面的楚子伊。
楚子伊從地上爬起來,腳尖挑起落在地上的斷劍,用力一擲,沒了內力護體,這次大漢很容易就被斷劍穿透了喉嚨,嫣紅的血滑過劍柄,滴落在沙地上。
已經徹底死透了。
諸侯國將領面面相覷,場面一時間又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楚子伊用力喘了幾聲,也不擦自己嘴角的血,一腳踏在大漢背上,喝到,「今日誰想進這琅琊城,便從我的屍體上踩著過去!」
親臨戰場的君王們彼此對視一眼,誰也沒有說話。
風卷過戰場,城樓下黑壓壓的百萬雄師像一片翻湧的海浪,就要淹沒琅琊城這座小島,旌旗卷著滾滾塵浪,孤煙一縷直掛長空。
那一年,
城樓之上,一曲琴音鎮山河,她白衣銀紗成了神話。
城樓之下,一劍君心為伊人,他黑衣玄甲寫作傳奇。
戰鼓擂了起來,一聲又一聲,悶雷一般敲在每個人心頭。
諸國君王們高舉手中配劍,下令殺伐之時,百萬雄師如潮水般湧進,馬蹄雷動,彷彿這片山河都在為之顫抖。
楚國的軍隊與聯軍交手,發出轟的一聲炸響,血色,席捲了戰場,腳下的黃沙已經被染成了泥濘的紅色,倒下的屍體很快堆積起來。
但百萬雄師是怎樣的概念?
楚國將士已經倒下了大半,聯軍排列的軍陣,卻連一個小缺口都沒有形成。
忘兮撫琴的十指已經血跡斑斑,琴身上全是血。
「錚——」
一道刺耳的琴音之後,那把焦黑色的鳳尾古琴的琴弦斷開,在她指尖割出深深的傷口。
她一向清冷無波的眼底也被血氣曛得通紅,指尖滴落的血珠化作流光,五指收攏成蓮花的形狀,結印翻轉,千絲萬縷銀線從她腳下蔓延開去,時光彷彿在那一刻精緻,砍向對方的刀劍、高高揚起的馬蹄、重傷倒下的士兵、飄落在空中的飛雪,都在那一刻停滯。
口中喃喃默念梵文,掌心的結印里溢出一道又一道拖著流光尾巴的符咒。
像是有無數只手出現在戰場上,托起了楚國的士兵,將他們聚攏到一個光球里。
楚子伊在馬背上,瞳孔顫動著,目睹這發生的一切,可是身體完全不受控制,被定住了一般。
他連同身下是戰馬都要被那個大光球包裹時,忘兮從城樓上躍下,落到了他馬頭前,掌心的結印未散,只是銀光里已經能看到刺目的紅色,彰顯著主人已經快支撐不住了。
她第一次望著他笑,嘴角勾起的弧度的很淺,卻是足夠溫柔此後的歲月,「這是古越的事,你不該參合進來……」
「但是,我很開心。謝謝你……」
他的身體已經完全融入了光球之內,而她在馬頭上輕輕一踏,原本扎得一絲不苟的發散開,十指湧出的鮮血融進她牽引的銀絲里,天幕彷彿在一瞬間暗了下來,飄落的雪花都不再是無暇白色,而是讓人心生恐懼的紅色。
古樸又神秘的圖紋緩緩爬上她臉頰,眼角殷紅得過分,彷彿下一刻就會泣血,卻是在眼尾處緩緩綻出一朵彼岸花的。
「不————」楚子伊終於掙脫了那禁,發出一聲凄厲的大喊,撲過去的身體被那層無形的結界擋住。
「卡擦——」地表開始龜裂,之前的術法失效,所有被靜止了動作的人都恢復了自由,可是瞧見眼前的情景,都是滿心絕望。
地面的裂縫越來越大,不少士兵倉皇往後跑著都來不及,掉入了裂縫裡,馬匹,戰車,統統都掉了下去。
「跑,快跑!」這撕心裂肺的吼聲里全是恐懼。
以琅琊城的城門為界限,裂開了比護城河還寬的口子。
「轟隆——」是遠處的山脈攔腰斷裂,阻擋了軍隊退回去的路。
諸侯國君王們顧不得帝王禮儀,狼狽跪倒在地,高呼,「聖尊饒命,聖尊饒命,我們再也不敢來犯古越了!」
一朵雪花飄落在忘兮眼瞼,融化了,變成了血色的水珠滑下,彷彿是一滴血淚,她滿頭青絲在烈烈寒風裡寸寸銀白,襯著一雙血色的冰冷眼眸,布滿符咒的臉孔,彷彿鬼魅。
「古越該亡,」她說,嗓音鬼魅得沒有一絲溫度,「可是,那也是我守護的國!輪不到你們來踐踏!」
手上結印的力量暴漲,烏黑的雲層如海嘯一般席捲了起來,黑雲深處竟然透出一抹亮光,莫名讓人聯想到了佛光普照這樣的字眼。
只是那亮光里,緩緩探出一把黑色的巨劍,劍身上是與浮在忘兮周圍相似的暗紅色符文。
那劍沒有鋒芒,卻讓人從靈魂伸深處感受到了恐懼。
有見多識廣的軍師大喊,「王權劍,那是可以斬斷龍脈的王權劍!」、
龍脈斷了,一個國家便是氣候盡的時候了。
此次前來的君王們都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麼要來這次古越之行了。
「聖尊大人,諸國要是氣數都盡了,這戰亂天下,不知何時才能大統,黎明蒼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盼得一個盛世啊!請聖尊大人三思啊!」有人伏地痛哭。
「我願意割讓二十座城池讓與古越,還請聖尊網開一面啊!」
「聖尊大人,我黎國年年都有向古越進供,此次大戰,也非我本意,黎國弱小,由不得我啊……」
「聖尊大人……」
哭聲一片,焦煙滾滾。
忘兮眼底有片刻的迷茫。
一個大將就在離忘兮不遠處,見她有幾分動搖之色,暗地裡搭起了弓箭,有著千鈞之力的一箭攜著破空的風聲射向忘兮,穿心而過。
「忘兮——」楚子伊用力的捶打那層護住楚國軍隊的結界,想要出去,握拳的手都已經一片血肉模糊了,結界還是沒半分鬆動。
「呃……」忘兮垂眸望著自己胸腔處的血窟窿,嘴邊湧出大股大股的鮮血,那隻箭的力道驚人,穿透了她的胸膛,還射出很遠。
「哈哈,妖女,受死吧!」放箭的大將張狂笑道,招呼手下的士兵,「給我放箭,把那個妖女給我射成一個篩子!」
山崩地裂都停下了,被嚇破膽的士兵們腿還發軟,一個個都彎弓搭箭瞄準了險些讓他們喪命於此的罪魁禍首。
鋪天蓋地的羽箭射向忘兮,她帶著血跡的唇詭異勾起,「向我求饒的是你們,要殺我的也是你們……」
時間再一次靜止,凝滯在空中的羽箭,驚恐睜大眼的諸侯將士,齜目欲裂的楚子伊……
忘兮身體升向高空,手中的結印狠狠壓下,懸在黑雲里的那把黑紅巨劍終於墜了下來,天崩,地裂,哭嚎聲不絕於耳。
但那些聲音離她都很遠了。
身體變得很輕,似乎一陣風就能把她颳走。
對不起,師尊,徒兒無法替你再守著古越,守著君山了……
忘兮以為自己已經死了,她造下這麼重的殺孽,只怕是下十八層地獄都是輕的了。
可是睜開眼,她看見了熟悉的竹屋,竹榻,書櫥,矮几的擺放都與君山上的如出一轍。
「師尊……」顫抖出聲,推門進來的卻是楚子伊,他手裡也端著一碗葯。
這個場景同初見他事有些相似,不過現在卧床的變成了她。
「我……沒死?」她沙啞著嗓音聞。
楚子伊手顫抖得不能自已,葯碗打碎在地也不及不上,一個箭步到了榻前,伸手緊緊抱住她,「你能醒過來,真好……」
忘兮任他抱著,等到他鬆開她時,才問,「古越已亡?」
他按在她肩頭的手瞬間僵硬了起來,許久,才抬起頭望著她說,「古越亡了,那個為古越而活的忘兮也跟著一起死了,此後,你做只為我而活的忘兮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