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來生為我穿嫁衣可好
去君山的一路,遭遇了不少追殺,楚子伊親自帶人追了過來。
楚連城的暗衛都死光了,這裡離琅琊城也近了,他乾脆舍了馬車,斬斷繩索,帶著她騎馬走。
「你別怕,我不會再讓他把你抓回去的!」他不知是說給自己聽還是說給忘兮聽。
忘兮一路都很安靜,卻在此時輕輕握住了他的手。
有那麼一瞬間楚連城覺得自己險些停止了呼吸,垂下眸去不可思議的看著她,她笑得那麼純粹又解脫,「祈福用的,護你一世平安……」
手指在他掌心慢慢劃開紋路,一筆一畫,那麼認真,那麼虔誠,彷彿是在聖殿前講學。
馬蹄聲近了,前面的道路上也出現了橫斷的山脈,布滿荊棘,楚連城一把將君兮放到了地上,自己也很快翻身下馬。
「忘兮,回來!」身後的大黑馬上傳來楚子伊的怒吼。
風颳得有些大,忘兮沒有回頭,楚連城眼見楚子伊追來,也顧不得遍地荊棘,把忘兮背到背上,踩著一地荊棘往山上走。
尖利的刺扎破了鞋底,劃破了白衣,他身上也出現了和忘兮一樣的斑斑血跡。
額前薄汗密布,他笑得肆意,「我……一定送……你……回君山……」
初見之時,她白衣銀紗,攬盡天下芳華。
君山五載,也曾同她棋盤落子,風亭品茶,他從來不敢奢望什麼,因為她是神明啊,可是現在他的神明成了這般模樣……
送她回君山,了了她的夙願,成全自己的執念。
她總帶著涼意的手輕輕拭去他額頭的汗珠,楚連城想,便是他此刻死在這裡,也知足了。
「你有什麼心愿,告訴我吧,我幫你實現。」這是她在生命盡頭能幫他做的最後的事了,駁命紋已經失效了。
一滴汗順著額頭滑落到下顎,他裂開嘴笑,「來生,若有來生……你嫁我為妻好不好?我一定只喜歡你一個,只對你好……」
眼前出現了重重幻影,他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才說出了這般荒唐的話來。
「好。」她清淺應了一聲,趴在他肩頭,再也沒了生息。
君山已經到了。
楚連城感受到身後的人雙手無力垂落了下來,他身體僵住,眼底不斷滑落晶瑩的水澤,身上被荊棘划傷的地方都失去了痛覺,心臟麻木得不知何謂疼痛。
最後只輕輕挽起嘴角,更用力讓她穩穩趴在自己背上,深一腳淺一腳踩在荊棘叢里朝著山頂走。
古越亡國,琅琊城被封,存活下來的人基本上都躲去其他地方了,整個君山早已人去樓空。
楚連城腳下踩到一根刺,尖銳的疼痛讓他一個趔趄,順著山坡一路滾了下去。
儘管知道忘兮已經沒了氣息,他還是把人攬過來護在懷裡,用身體當下了所有的毒刺,他們滾進了一個山坳里,楚城已經沒力氣爬起來了,他覺得很累。
一雙清雅的眸半瞌,恍惚間這漫山荊棘都變成了漫山扶桑,紅得那麼熱烈,像是新娘的嫁衣……
林子里出現了鱗次櫛比的街坊,有迎親的隊伍,他坐在高頭大馬上,身後的八抬大轎里,是他的新娘,不經意一回頭,風掀開新娘頭上的紅紗,他看到了那張清冷絕色的臉……
真好……
楚連城安詳閉上了雙眼。
幻境已經結束了,四周瀰漫起黑霧,君琛掌心已經被他自己抓的鮮血淋漓一片。
黑霧裡,又緩緩出現了那張同他一模一樣的臉,楚子伊看著鋪天蓋地的濃烈扶桑里,相擁死去的人,眸色猩紅得像要滴血。
他緩緩抬起手,像是要撫上忘兮的側臉,但手卻穿過了那張堪稱完美的容顏。
那終究只是幻境啊……
眼前的畫面像是燃起了熊熊烈火,然後焚燒成了灰燼。
「你看她多狠啊,掏走了我的心,留下數百年光陰讓我後悔,讓我痛不欲生,讓我瘋癲成魔……」他的神情那麼脆弱,脆弱的彷彿一碰就會碎。
「我們都很該死,嘴上說著喜歡,卻又總算做著傷害她的事……」君琛張開手腳躺在了地上,之前他有多麼希望知道過去的一切,現在就有多麼害怕面對君兮。
楚子伊難得沒有諷刺他,神情有些迷惘,「如果我知道,如果我知道後來的一切,我寧願和她一起死在古越之戰……」
王后的那點小把戲他怎麼會不清楚,為了爭寵能狠心對自己孩子下手的女人,惡毒得叫人無法想象。
內侍總管提醒他,他之前的總總把忘兮推上了風口浪尖,如果想要她能在楚國皇宮安然度過餘生,就冷遇吧。
刻意的疏離,只是為了保護她。
可是他知道她就在他的皇宮裡,只要他走進那個小院,就能看到她,天知道他要用多強的自制力才能從她的院門口邁開步伐。
恰好皇城外匪患,他親自去剿匪,卻沒想到王後會藉機鑽空子。
他沒看到她受罰,可是那血跡斑斑的一百零八樣刑具……無時無刻不化作一把尖刀凌遲著他。
她走了,被楚連城劫走了……
楚連城什麼心思,他們是兄弟,他能不清楚,那種被侵犯,被奪走摯愛的怒意讓他恨不得殺光了天下人!
她是他的,她是他的啊!
哪怕折斷羽翼,哪怕死亡,也該在他懷裡!
君山的遍地荊棘成了絕路,荊棘總算砍完又長出來……他的心底從此破了一個血窟窿,流血再也沒有停止的一天。
楚國的暴君,在她的離開后暴行達到了極點,他折磨自己,折磨身邊所有人。
曾經千方百計想要邀寵的妃子,後來見了他就跟看見鬼似的。
一年三百六十天,他沒有一天不是爛醉如泥,他奢望她入夢,可是此後經年,她從來就沒有入過他的夢。
這是她給他的永無止境的懲罰。
楚子伊抬手虛空一劃,遠處出現了一道光柱,他說,「你走吧。」
君琛眸子半眯,「走,我能去哪裡?」
楚子伊身上的黑霧聚聚散散,飄渺得像是一陣煙,「去你該去的地方。你怎麼會是我呢?我根本就沒去轉世啊……我哪裡捨得喝孟婆湯,捨得忘掉她……你,只是我幾百年思戀她的執念而已。轉世的她,也不是我的忘兮了,她只是你的君兮……」
「那你一直在我身體里……」
「我在等待忘兮醒來,可是,忘兮永遠也回不來了……她不是我的忘兮……」垂在眼前的睫羽濕了,他背過身去,「有時候真的很嫉妒你們啊,嫉妒你們的一帆風順……」
「可我的存在只會一次又一次傷害她……幾百年前是那樣,幾百年後還是如此……不想讓她修行蠱術,又渴望她能響起那一世的一星半點,想取代你對她好,可我的方法總是讓她難過……」他聲音輕得像是一絲呢喃,重重閉了眼,「你走吧,在我還沒有反悔之前。」
君琛還有些疑惑沒有問出口,「你……」
「走啊!」楚子伊突然大吼一聲,重重一掌拍在他心口。
君琛被他那一掌拍得倒飛出去,落在了光柱之下,他抬眼去看楚子伊,只看到他滿臉淚痕。
「替我好好照顧她……」他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蒼白,「順便告訴她,楚子伊就是個混蛋……」
光柱已經消失了,這片虛空里只剩楚子伊一人,他緩緩蹲到了地上,脆弱得像個孩子,「忘兮,我放手了,你是不是會幸福?」
楚子伊從來都是個自私的人,一生唯一一次無私,只為那個再也回不來的人。
身體在黑霧裡一點點消散,魂魄漸漸變得透明……
從此,冥府再也沒了一個叫楚子伊的魂魄。
君琛從幻境里徹底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禪房裡,身上還蓋著一床薄被,而原本躺在床上的君兮不見了蹤影,冥月砂也不見人影。
他在幻境里受夠了刺激的心臟還是不禁緊縮,像是被纖細的鐵絲一圈一圈死死纏繞,痛到不能自已。
君兮已經醒了嗎?
還是被冥月砂帶走了?
跌跌撞撞跑出門去,外衫只凌亂披在身上,鞋襪都來不及穿,彷彿自己晚了一刻便會錯過什麼。
在院門處撞見一個笑沙彌,小沙彌被他這副瘋魔的樣子嚇得不輕,「施主,您這是怎麼了?」
君琛手指著禪房,「原先住在裡面的人去哪兒了?」
「您說的是那位女施主嗎?她和那位男施主在寺門口呢,還叫了馬車,估計是準備離寺了……」
小沙彌話還沒說完,方才還站在門口的人就不見了蹤影,小沙彌撓了撓後腦勺,最後雙手合十念了聲「阿彌陀佛,這位施主也太心急了些……」
一路上君琛腦海里閃過無數種可能,冥月砂說不能只有君兮一人記得古越的事,按他話里的意思,就是君兮已經知道了古越那段往事?
他都恨不得殺了自己,君兮知道了只怕更恨他吧,難怪她要火燒王府!可是,以愛的名義傷害她的不是他,是楚子伊啊!是他的締造者!
之前他頻繁頭痛,就是被楚子伊奪舍的後遺症。
這樣荒謬的一切,他該怎麼和君兮解釋?
若不是親身經歷,只怕他自己都不會相信這樣的鬼話。
心急火燎,已經能看到大開的寺廟山門了,寺門前果然停了一輛馬車,白衣是是冥月砂,另一抹白影不是君兮又是誰。
可是那一瞬間君琛心底無端恐懼,醒過來的若是忘兮,她又該如何?
「站住!」大腦有些不聽使喚的喊出了這聲,原本背對他的人轉過頭來。
看清那人面上的神色,君琛險些將寺廟的山門捏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