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王魁山提著燈籠躡手躡腳地走進屋,二話不說,抬手對著籠子里蒙頭酣睡的鄭朝陽一頓猛射。裝了消音器的手槍發出沉悶的聲響,把另一個籠子里關著的冼怡嚇得驚恐尖叫。
王魁山被刺耳的尖叫聲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捂住耳朵。
這時鄭朝陽快速摸上來,乾淨利索地把王魁山身後的兩人幹掉了,和王魁山對打起來。
原來,鄭朝陽確認牢房只剩自己和冼怡時,從鞋底的裂縫裡抽出一根鐵絲,三兩下就捅開了鐵籠子上的鎖。這可把冼怡高興壞了,鄭朝陽示意她先別出聲,過去把她籠子上的鎖也打開,不過叫她還原樣待著,等王魁山一進來,就可勁兒尖叫。接著鄭朝陽又回到籠子里,隨手用幾節木頭做了個假人,放在地上裹上大衣,看上去好像自己在睡覺。
受過格鬥訓練的王魁山和鄭朝陽對打絲毫不落下風。情急之下冼怡從籠子里出來,撿起王魁山被打落的手槍,尋找開槍的機會。奈何倆人纏鬥在一起,位置總在不停地變換,她一直找不到機會。
王魁山漸漸地佔了上風,把鄭朝陽壓在身下,舉起一把匕首就要插進鄭朝陽的胸口。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候,冼怡閉上眼尖叫著開了一槍,聽到的卻是空槍的聲音——沒子彈了。
匕首尖已經刺進鄭朝陽的胸口,鄭朝陽怒吼著奮力掙扎,心想這下完了。不過王魁山突然哼了一聲,手上沒勁了。原來洗怡看手槍沒有子彈了,於是掉轉槍口,用手槍當榔頭把王魁山砸暈了。
冼怡還要砸,鄭朝陽趕緊拉著她跑出了牢房。
辦公室里,楊鳳剛正在發火,因為冼登奎竟然空手而來,他氣得命令保鏢把洗登奎拖出去斃了。
冼登奎飛快地從嘴裡吐出一把鋒利的刀片,按在架住自己的那個保鏢的頸動脈上。楊鳳剛想都沒想抬手一槍就把保鏢打死了,血濺了冼登奎一臉。他舉槍對著冼登奎,一臉獰笑。
冼登奎一邊解釋,一邊急忙從兜里掏出段飛鵬給的委任狀遞給了楊鳳剛。
鄭朝山騎著自行車回家時,路上遇到溜達的多門,於是請多門帶信給鄭朝陽,要他明晚回家一趟。多門無意中透露出,鄭朝陽去門頭溝出勤了。聽到這個消息,鄭朝山急忙回家。他走進書房,推開暗門,下到地下室,取出電報機給楊鳳剛發了電報。
冼登奎坐在楊鳳剛的辦公室里,聽著楊鳳剛訓話。楊鳳剛告誡冼登奎,以後他的任務,就是要保證糧食補給,還有武器彈藥,尤其是炸藥,都要有充足的儲備。
自從當了老大之後就沒被人數落過,冼登奎此時心裡一團火,尤其對面還是個毛頭小夥子,雖然他冼登奎心裡很想把這個人生吞活剝,但沒轍兒,現在他只能聽著。
就在這時,電報員突然衝進來,喊道:「隊長,電台報警!」楊鳳剛猛然站起來,喊道:「撤!」
楊鳳剛跑到門口,回頭對冼登奎喊道:「回頭我再聯繫你,你最好隨叫隨到。」說完他快步跑了出去。一個士兵提醒楊鳳剛:「你剛才已經下令殺死那個女的了。」楊鳳剛說:「算在共產黨頭上好了。」
冼登奎發了會兒呆,也起身跑了出去,遠遠地跟著楊鳳剛。
紅色信號彈升起,嘹亮的衝鋒號響起,炮彈齊發,郝平川帶著戰士們對匪徒發起猛攻。營地里亂成一團,匪徒們面對突然的猛攻,無法組織起有效的抵抗。
楊鳳剛帶人來到牢房,發現籠子里早已空無一人,轉身就走。滿臉是血的王魁山從地上爬起來,踉蹌地跟在後面。楊鳳剛帶著三十幾個穿著美式軍服、裝備精良的特種兵,穿越火線來到礦場後面。路上,遇到另外十幾個殘兵,楊鳳剛於是招呼他們一起跑向後院。
一個特種兵快速拉開地上的一塊鐵板,下面露出一個黑洞洞的礦井入口。楊鳳剛率先跳了下去,下去之前給王魁山使了個眼色。王魁山和幾個特戰隊員一起轉身,用衝鋒槍沖著跟上來的人掃射,那十幾個殘兵猝不及防,全部被打倒了。
看到這一幕,饒是混黑社會的冼登奎也嚇得抱著腦袋躲到一邊。王魁山帶著剩下的特種兵下了梯井,啟動了捆在梯井下面的定時炸彈,然後迅速往礦井的深處跑去。
戰鬥還在繼續,匪徒們到處亂跑,齊拉拉端著槍在後面追擊。宗向方一邊戰鬥,一邊心懷叵測地注意著齊拉拉的一舉一動。
原來喬杉已經把齊拉拉拿著火柴和他的照片到咖啡館核查的事情,告訴了宗向方,並建議他在徹底暴露前,儘快把齊拉拉處理掉。宗向方說要自己親手處理。
趁沒人注意,宗向方從地上撿起一條步槍,並把自己的手槍收起,對著齊拉拉射擊。沒有防備,齊拉拉後背中彈。倒下后沿坡滾到一個廢棄井口的平台上,一動不動。
正當宗向方要跟上去補槍時,幾個匪徒突然躥出,對宗向方發起了攻擊,無奈,他只好和幾個衝過來的警衛戰士一起追擊匪徒。
戰鬥結束后,戰士們打掃戰場,發現屍體身上的服裝簡直五花八門,有老百姓的衣服,有灰色軍服,也有國軍制服。手裡的武器也是各式各樣。
一問俘虜,果然是被楊鳳剛收編的各色人等。郝平川揮揮手,很不耐煩地說:「帶下去!一群土匪流氓。」郝平川現在很發愁,因為鄭朝陽還沒找到。
當地派出所所長分析道:「日本人走了以後這邊就沒人管了,當地的老百姓都到這兒來採煤,挖了好多小煤窯。也許鄭組長藏到哪個煤窯里去了。」
倆人正說著,有戰士大喊讓組長快過來看看,郝平川急忙趕了過去,發現有十幾個匪徒倒在一起,都是前胸中彈。其中還有一個活口,用盡全身力氣罵了句「狗日的楊鳳剛!」就咽了氣。
郝平川帶人四處察看,後來兩個戰士發現一個洞,上去就掀開蓋子,井蓋突然爆炸,兩個戰士當場被炸死,豎井坍塌。
郝平川叫來當地派出所所長,打聽井口通向哪裡,所長搖頭道:「這可不好說。這是個黑礦,下面和迷宮一樣。」
郝平川看著四周,眉頭緊皺。
冼登奎遠遠地看見郝平川等人來到後院后,趕緊喊救命。幾個戰士衝進牢房,救出了關在籠子里的冼登奎。冼登奎感激涕零,央求郝平川也救救自己的女兒:「孩子她姨媽病了,冼怡去看她,結果叫這幫土匪給劫了。他們要我拿兩千大洋來贖人,我帶著錢趕緊就來了嘛,可誰知道這幫烏龜王八一點江湖規矩都不講。」
不過大家想去救冼怡也沒辦法,因為誰也不知道她在哪裡。
這時,冼怡正一瘸一拐地跟在鄭朝陽的身後走在山道上,兩個人已經累得筋疲力盡。鄭朝陽時不時地停下來觀察周圍的情況。
在大山裡,他們三轉兩轉就沒了路,現在就連槍聲也聽不見了。冼怡的腳已經磨出了好多皰,她想讓鄭朝陽背自己。鄭朝陽想著郝平川等人肯定正在焦急地四處找自己,於是一邊在山裡四處找路,一邊催冼怡趕緊跟上,他急切地想早點跟同志們會合。
突然冼怡大叫一聲,鄭朝陽回頭一看,她摔進路邊的一個深溝里了。沒辦法,鄭朝陽只好把她拉上來,背著她奔跑,四處尋找自己的隊伍。
讓人沒想到的是,他們倆居然倒霉地迎面撞上了楊鳳剛。楊鳳剛的別動隊正走在對面的山道上,和鄭朝陽只隔著一道幾米寬的深溝。
突然見到鄭朝陽,楊鳳剛的別動隊瞬間把槍都瞄準了他。十幾支衝鋒槍對準了鄭朝陽,只要開槍就能把他打成篩子。
鄭朝陽心裡盤算著,自己身上只有一支手槍,還背著冼怡,既然無處躲藏,那就不藏,於是毫不畏懼地看著楊鳳剛不說話。
楊鳳剛走到溝邊,看著鄭朝陽,微笑著用手指對著鄭朝陽比畫了一個開槍射擊的動作。
這時,山上兩個背著柴火的十幾歲的孩子正好看到這一幕。他們見是楊鳳剛這個匪徒,於是踹下幾塊石頭。石頭落進楊鳳剛的隊伍中間。頓時,隊伍大亂。不過現在可不是隨便開槍的時候,一開槍可能就暴露了,他們只好趕緊撤走。
鄭朝陽沒有聽冼怡讓他先去報信的提議,他要先送冼怡去醫院。鄭朝陽跟兩個小孩說明了自己的身份,在他們的帶領下,他背著冼怡快步走出大山,往醫院奔去。趴在鄭朝陽背上的冼怡很感動,默默地流下了眼淚。
宗向方和一個戰士路過廢井,聽見有求救聲傳來,宗向方故意指錯方向,好在戰士自己仔細辨別,找到了廢井裡受傷的齊拉拉。宗向方吩咐戰士去報告郝組長,讓他們多帶些人來,戰士快速跑去叫人了。
齊拉拉努力向井口爬,宗向方卻悄悄地把槍口對準他。正在這時,支架突然坍塌,宗向方猶豫了一下,還是收起了槍,把手伸向了齊拉拉。齊拉拉努力夠著宗向方的手,宗向方心裡已經打定主意,要把齊拉拉扔下廢井。
齊拉拉猛地向上一躥,緊緊抓住了宗向方的腰帶,喘著氣道:「宗哥,你可得站穩了,不然咱倆一起摔下去可就慘啦!」兩人僵持在一起。
這時,腳步聲響起,眼鏡幹部帶著幾個人跑了過來,幫忙把齊拉拉拉上了廢井。齊拉拉躺在地上感慨道:「死癟子,兩世為人啊。」他又拍著宗向方的大腿憨笑道,「謝謝啦,宗哥。」
宗向方心情複雜地看著齊拉拉,腦海中浮現剛才他拉住自己腰帶時臉上露出的一絲狡黠。
冼怡在醫院中悠悠醒來,看著還在病床邊昏睡的鄭朝陽,眼神里流露出愛慕,她情不自禁地悄悄撫摩著鄭朝陽的臉。聽到有人走進來,她急忙縮手假裝熟睡。
進來的是白玲,她給鄭朝陽帶來一罐蘇聯的罐燜牛肉,是她專門到蘇聯大使館去找的。鄭朝陽清醒過來,看到牛肉開心地吃了起來。看著鄭朝陽吃得那麼香,冼怡心裡不是滋味,於是背過身去繼續裝睡。
白玲又變戲法兒似的拿出一小罐奶油蘑菇湯,這是專門留給冼怡的。看到這個,冼怡不再裝睡,也開心地喝了起來。
吃完飯後,白玲和鄭朝陽有說有笑地走了,冼怡的臉又晴轉陰了。這時冼登奎來了,冼怡跟父親說,她要跟家裡的廚子學做飯。冼登奎說啥也不同意,把冼怡都急哭了。沒辦法,冼登奎只能疼愛地拍拍她的肩膀,勉強同意了:「學吧學吧,不過這第一道菜可得做給我吃。」見父親終於同意,冼怡破涕為笑,用力點點頭。
夜已經深了,公安局辦公室里依然燈火通明,黑板上畫著礦場的地形圖,白玲正在放幻燈片。
白玲介紹道:「經現場抓獲的匪徒確認,這支別動隊人數並不多,三十幾個人,但都是打過多年仗的老兵,裝備精良訓練有素,很多人還身懷絕技。隊長就是這個人——楊鳳剛。」
幻燈片上顯示的正是楊鳳剛的照片。白玲說:「這是不久前蘇聯有關部門傳遞給我們的關於國民黨特戰部隊的相關資料。當時我們只是猜測,現在可以肯定,領頭的就是這個人,楊鳳剛。」
羅勇坐在人群里,分析道:「特戰隊是部隊精銳中的精銳,人數不多但是破壞力很大,這樣一支隊伍到北平來顯然是有重要的使命,十有八九是沖著我們的中央政府的。」
白玲接著說:「我們抓到的俘虜和被擊斃的,都是楊鳳剛到了北平之後收編的殘匪和潰兵,這是違背特戰基本準則的。他這樣大量收攏雜牌部隊,戰鬥力提升不了多少,但是可能會暴露行蹤,尤其是糧餉消耗巨大,實際上給自己增加了巨大的負擔。」
鄭朝陽補充道:「從我和楊鳳剛的接觸上看,此人非常的冷靜,心黑手狠,而且動作很快。這次我們打掉的只是他的一些爪牙,其實他並沒有傷筋動骨。」說著,鄭朝陽想起那天跟楊鳳剛的隔岸對峙,不過卻不明白是什麼原因讓他放了自己一馬。他稍微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沒有說出來。
鄭朝陽接著說:「他很可能會捲土重來。而這個楊鳳剛和城裡的國民黨桃園行動組之間的關係還不是很清楚。」
羅勇總結道:「不管他們之間有聯繫還是沒有聯繫,都要剷除他們,要把他們嗆死在糞坑裡!」
開完會,鄭朝陽剛走出公安局大門,冼登奎就閃身出來截住了他的去路,說是有事要找他。於是鄭朝陽跟他來到附近的小酒館,邊喝邊聊。
羅勇辦公室里,羅勇雙眼死死地盯著鄭朝陽:「你敢肯定?」
「我相信冼登奎說的。就在郝平川發出信號彈之前,楊鳳剛接到報警,所以他才迅速撤離,只帶了隨身的武器和口糧,大量的物資,包括黃金和美元都沒來得及帶走,這說明他們其實走得很倉促。」
「所以說那個電台預警……很可能來自我們內部?作戰計劃都有什麼人知道?」
鄭朝陽答道:「只有幾個科長和隊長知道。當時為了保密,所有的警員都被限制出入。」
「會不會是留用警透露的?」
鄭朝陽肯定地說:「不會。對於留用警我們一直很謹慎。他們只是做一些外圍的工作,真正核心的資料和情報根本接觸不到。」
「既然這樣,那就內部小範圍的秘密調查。同志們來自五湖四海,正是有幹勁兒的時候,萬一搞錯了,會嚴重挫傷大家的積極性,這方面我們是有過深刻教訓的。」
鄭朝陽答道:「是,我會小心的。」
對面辦公室里的宗向方看見鄭朝陽從羅勇辦公室出來后,用手捂著頭。
鄭朝陽騎自行車帶著白玲來到鄭朝山家,鄭朝山很高興,秦朝娣也從廚房迎了出來,手上都是白面。
鄭朝山說,自己和秦招娣訂婚了,招娣的叔叔是大媒人,所以叫朝陽多帶幾個人來熱鬧熱鬧。
朝陽朝山兩兄弟進屋后,白玲正打算到廚房幫秦招娣做飯,小東西進院來了。看到小東西面色紅潤,白玲很是高興。
小東西解釋道:「在冼姐姐家也沒啥事,整天就是待著。聽說齊大哥又受傷了,冼姐姐就帶我去看齊大哥,可醫生說不讓看。我到局裡找鄭組長,想叫他給我批個條子,讓我去看看齊大哥。結果,他們說組長在這兒。」
白玲點頭道:「對,他在。不過齊拉拉這次傷得不輕,需要靜養。我看鄭組長批條子也未必管用了,你還是踏實等吧。」
小東西聽白玲這麼說,起身就要告辭。白玲只好喊鄭朝陽出來留小東西吃炸醬麵。鄭朝陽拉著小東西進了屋。
看見小東西,鄭朝山微微一愣。小東西見到鄭朝山,也很拘謹。
鄭朝山想起在御香園的時候,小東西曾進屋來給自己奉茶,於是故意和小東西攀談,問她是否認識自己。小東西仔細看著鄭朝山的臉,默默地搖搖頭。
吃飯聊天兒中,鄭朝山也都本能地側著頭聽。看到鄭朝山的這個樣子,小東西感到一陣莫名的恐懼。
吃完飯後,白玲用自行車將小東西送回冼怡家的慈善堂。小東西跟白玲說鄭醫生聽人說話總是側著頭的樣子,很像自己那天在卸香園見到的那個臉上有疤的大鬍子,那時自己去倒茶,他也像鄭醫生一樣側著頭。白玲暗暗驚訝,叮囑小東西千萬不要和別人說這事。
公安局會議室里,鄭朝陽和白玲坐在桌前。郝平川走進來,把一份名單放到了鄭朝陽面前:「我整理的內部人員調查名單。」
鄭朝陽看著名單說:「按照你這個名單,咱們局三分之二的人都有嫌疑。全部的留用警,還有咱們進城之後來支援的這些工人和大學生,要是把這些人都挨個兒查一遍,咱們什麼也不要幹了。我們是公安局,不是政治保衛部。」
郝平川說:「那好,先把這些留用警都清除了。這些人留著也沒啥用處,反倒是添亂。多門,那就是個酒鬼,整天弔兒郎當的,聽說還和鑼鼓巷的一個寡婦不清不楚。」
鄭朝陽問道:「那宗向方呢?」
郝平川撓撓頭說:「這人看上去沒啥問題,可就是表現得太積極了。這種過於積極表現的人,一定有問題。」
鄭朝陽揶揄道:「不積極,你說有問題;表現積極了,你也說有問題。」
郝平川一拍腦門兒道:「對了,這就叫辯證法。」
鄭朝陽哭笑不得:「齊拉拉參加工作后一直很勤勉,兩次負傷,你怎麼連他都懷疑?」
「我倒是不太懷疑他。」
鄭朝陽嘆道:「你呀!這些留用警,我們的工作有很大一部分還要依靠他們。你這樣不問青紅皂白地亂打一氣,我們的工作還怎麼開展?」
「老鄭,我看你是在舊警察里待得時間太長了。只想著實用,不講究黨性了。」
鄭朝陽爭辯道:「這兩者並不矛盾啊。咱們的部隊能打垮蔣介石的百萬大軍,很大的一個原因就是我們對待俘虜的政策。咱們的部隊里有多少人是原來的國民黨兵,換身衣服還不是照樣打老蔣?」
「那是作戰,戰場上是不是敵人看軍裝就知道。可現在城裡只剩下咱解放軍的一種軍裝了,打誰啊,怎麼打啊?老鄭,你這個老黨員可千萬別成了這些留用警的保護神。」
鄭朝陽愣住了:「我發現你老郝現在給人扣起帽子來,倒是很有一套啊。」
看到兩人爭論起來,白玲站出來說:「我同意老郝的意見。革命就是血與火的鐵流,在它面前一切人情上的軟弱都沒用處。作為黨員,我們每個人都應該有勇氣接受組織的考驗和調查。我本人就願意接受黨組織的任何調查,自身正才能正視聽。」
郝平川笑道:「看,留過洋的人說話就是不一樣。」
他剛誇完,白玲就批評道:「老郝,你這種方式也太過簡單粗暴,如果有特務藏在我們身邊,可不是你這樣不管不問地一刀切就能解決問題的。這就和工兵起地雷一樣,弄清地點,摸准型號,找准方式,才能安全排除。」
郝平川問道:「那我們應該怎麼查?」
白玲說:「就從楊鳳剛收到的那個神秘信號開始。」
鄭朝山拿著一個方盒子進了多門家的院子,多門家裡堆滿了酒瓶子,一個多寶閣上也擺了好多的瓶子。
鄭朝山打開盒子,拿出一個瓷瓶,遞給多門:「這東西還就得您老長眼。」多門眯著眼看,又拿出放大鏡仔細地看,一邊看一邊和鄭朝山聊著,推斷著瓷瓶的來歷,給出處理的建議。
鄭朝山收起瓷瓶,假裝很隨意地問:「得,我聽您的。怎麼的,今天沒當班兒啊?」
「歇了,緩幾天再去。」
「你們不是一直都很忙嗎?」
「是啊,這不是前兒去青龍橋當班了嘛,輪休兩天。」
「你個城裡的警察跑到青龍橋幹嗎去,那不是都快到香山了嗎?」
多門說:「是啊,前些日子說是有個老大要來,抽了好多警察去那邊,又是抓特務又是掃地雷的,可熱鬧了。其實我們這些前朝的留用警察去了能幹嗎,也就是站路邊上當根旗杆用。」
鄭朝山道:「那您趕緊休息吧。我就不打攪了,改日我請您——全聚德。」
在金城咖啡館里,鄭朝山把一張香山地圖鋪在桌上,和喬杉一起研究。
喬杉問道:「老大要來?什麼老大這麼重要,連城裡的警察都出去掃外圍了?」
鄭朝山沒抬頭,繼續看著地圖,問道:「香山那邊有什麼動向?」
「確實是來了不少兵在清掃,雙清別墅附近都站了崗。聽說是勞動大學要遷過來。」
鄭朝山喃喃道:「勞動大學?勞大,老大?看來多門是搞混了。不是老大,是勞大,勞動大學。」
喬杉笑了起來:「大驚小怪了。」
「未必。一個學校遷過來用得著這麼興師動眾?楊鳳剛現在在哪兒?」
喬杉說:「在八大處一帶。他們沒剩下多少人,但都是精銳。」
「讓他們暫時不要行動,先楔一根釘子進去。對了,老三那邊有什麼消息嗎?」
1949年2月18日,北平市人民政府公安局正式掛牌,並統一著裝,整個面貌為之一新。兩個穿黃色制服的民警在大門口把原先的舊牌子摘下來,掛上了新的牌子。鄭朝陽等人站在門口熱烈鼓掌。
羅勇在大禮堂發表講話:「同志們,今天是個大日子,也是個好日子,不管是新同志還是老同志,不管你原來是解放軍,還是留用警察,大家都穿上一樣的衣服了。這身公安制服是用解放軍的制服改的,這是在告誡我們,新中國就是從我們身上的這身制服里走出來的,以後還要用這身制服永遠地走下去。」
下面掌聲雷動,羅勇接著說:「因為在打擊保警總隊叛亂和剿滅西山楊鳳剛別動隊上的出色表現,局裡決定對參與行動的人進行嘉獎,我現在念一下受獎人名單。」齊拉拉和宗向方、多門等人都在受獎名單里。
多門回到小院里,跟鄰居們炫耀自己的獎品:一個筆記本和一支鋼筆。
齊拉拉把小東西約到慈善堂附近的小飯館,要把鋼筆和筆記本送給她。小東西非常開心,在本子上寫下兩人的名字。正當倆人聊著時,窗外走過一個人,中等身材,穿長袍戴禮帽,圍巾圍得嚴嚴實實。
齊拉拉看著這個人的背影非常眼熟。當看到他在拐角處拐彎時,先向反向邁出一腳的時候,齊拉拉猛然想起御香園外,那個人從屋子裡出來,在拐角處也是用這樣一種方式拐彎。
鄭朝山在衚衕里走著,從一個店鋪的玻璃中看到了齊拉拉的身影,於是加快了腳步,只見後面的齊拉拉也加快了腳步。鄭朝山幾次想要擺脫齊拉拉,都沒有成功,齊拉拉就像是狗皮膏藥一樣緊貼著他,怎麼也甩不掉。
鄭朝山手心一翻,一把鋒利的新月尖刀已經握在手裡。
到了金城咖啡館門口,鄭朝山快速走過,並沖著裡面發出暗號。喬杉在窗口發現了跟蹤的齊拉拉,便帶著服務生跟了出去。齊拉拉發覺自己跟蹤的人已經發現了自己,於是加快了腳步。在一個街角,齊拉拉鼓起勇氣,大喊:「站住,我是公安!」
前面的鄭朝山停住了腳步,不過沒有回頭。齊拉拉慢慢地往前走,突然他警覺地發現自己的兩側都有人在慢慢地逼近,原來自己已經被包圍了。
前面的鄭朝山慢慢地轉身,用圍巾遮住了整張臉,只露出充滿殺氣的雙眼。齊拉拉假裝往腰間摸去,可對方並不害怕。齊拉拉開始冒冷汗。
這時,旁邊的大門打開了,一個人走了出來,但是那人看到眼前的景象一驚,馬上又回身關上了大門。齊拉拉一看原來是福盛商行。
後面突然傳來車鈴聲,耿三帶著十幾輛三輪車風馳電掣地跑了過來。耿三的車上插著一面小紅旗——擁軍優屬,車上拉的是慰勞品。耿三邊喊著「讓讓,讓讓哎」邊帶著三輪車隊從齊拉拉和鄭朝山等人的面前經過,揚起一陣煙塵。
等煙塵散去后,齊拉拉發現自己面前已經空無一人,就剩他自己站在原地發愣。原來鄭朝山趁著三輪車經過,已經發出撤退指令。
這時,一個泥瓦匠走了過來,在經過齊拉拉身邊的時候突然說:「傻站著幹嗎,跟我走。」說完轉身走了。「死癟子。郝組長?!」齊拉拉猛然醒過神來。
泥瓦匠走到貨車邊上輕輕地敲門,貨車後門打開,齊拉拉看到白玲坐在裡面,笑道:「白姐?」他開心地上了車。
「你在這兒幹嗎?」白玲嚴肅地問道。
齊拉拉遲疑道:「我、我來這兒看個熟人。」
「誰?」
齊拉拉靈機一動:「就是福盛商行里的一個叫於澤的人,我們倆以前在一起玩兒過,他也是保定的。」
白玲拿出一本花名冊核對著:「你和這個於澤是什麼關係?」
「算是熟人吧,我在保定瞎混的時候,他是保定青幫的一個小頭目。」看著車裡的監聽設備,齊拉拉疑惑地問:「白姐,你們這是幹什麼?」
「我們懷疑福盛商行是特務的秘密據點。」
齊拉拉瞪大了眼睛:「啊……」
在僻靜的衚衕深處,鄭朝山貼著牆根慢慢走著,不遠處喬杉漸漸地跟了上來。
鄭朝山問道:「剛才那個跟我的人……」
「就是當初到咖啡館調查火柴的人,是公安局的一個小警察,大號不知道,綽號齊拉拉。」
鄭朝山想了想,吩咐道:「幹掉他。奇怪,我哪裡有破綻叫他看出來了?」
喬杉點點頭,又說:「這段時間有一輛車總是來來回回在附近轉悠,像是監聽車。不會是發現咱們了吧?」
鄭朝山反問道:「發現了,你覺得你能跑掉嗎?他們還在找。看來這附近應該還有咱們的人,不是黨通局的就是國防部的。」
喬杉左右看看:「他們離咱們太近了,到時會不會連累到咱們?」
鄭朝山望著遠處說:「有可能。」突然他示意喬杉馬上迴避,喬杉轉身就走。遠處鄭朝陽走了過來,問道:「哥,你怎麼在這兒?」
「我剛去金城咖啡館喝了杯咖啡,這不正要回家。」
鄭朝陽又追問道:「剛才和你在一起的那個就是金城咖啡館的喬杉吧?」
「對。就是他,我把懷錶落在他那兒了,他給我送過來。倒是個實在人,大冬天的硬是追了好幾里地。」
鄭朝陽笑道:「德國使館的地窖里有好多咖啡,趕明兒我給您弄幾罐來,反正這東西我們那兒也沒人喝。」
鄭朝山取笑道:「這話你都說了好幾回了,別光聽樓梯響不見人下來啊。」
「是嗎,我說過嗎?沒有吧?」
「就知道耍賴!好了,反正我對歐洲的咖啡也不是很感興趣,我還是喜歡南美的。你忙吧,我先回去了,還得去清華池泡個澡。」
說完,鄭朝山邁著四方步走了,鄭朝陽看著哥哥走遠后,向監聽車走去。
看到齊拉拉也在車上,鄭朝陽覺得很奇怪:「你怎麼來了?」
齊拉拉解釋道:「無巧不成書啊,我和福盛商行的一個人是老相識。」
鄭朝陽笑笑:「這倒是有點意思啊。」又問白玲:「你能確定嗎?」
白玲說:「現在還不能,咱們的監聽車只能鎖定一公里範圍內的電波,但這一代人口稠密,很難確定是哪一家。我用分區停電的方式,又縮小了範圍,現在看來福盛商行的可能性最大。」
鄭朝陽嚴肅地說:「萬一要是抓錯了,就打草驚蛇了,真的特務會馬上轉移或銷毀證據,必須保證打到命門上才行。」
齊拉拉拍著胸脯保證道:「這好辦啊,我進去偵察一下不就成了。」
澡堂里,鄭朝山從盆塘里出來,走到搓澡的房間,趴在澡床上。段飛鵬走了過來,給鄭朝山搓澡。原來他是這裡的搓澡工。
鄭朝山小聲道:「他們在祿米倉一代可能有活動,去看一下,看看是誰家的孩子不老實。」段飛鵬答應了。鄭朝山又問道,「我叫你準備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段飛鵬說:「準備好了。可你要這些材料幹啥,你不會對自己的親弟弟下手吧?」
「我是想叫他離我遠點兒。神父已經盯上他了。」
小院門口,出來倒垃圾的秦招娣看到對面鄭朝山家的燈還亮著,不由得微笑起來,然後轉身回去了。
鄭朝山坐在桌子前,泡好了茶,面前鋪著一張白紙。他想了想,用左手拿起筆,在紙上費力地寫著:「舉報信。」
此刻,剛忙完工作的鄭朝陽從辦公椅上站了起來,活動活動胳膊,推開窗戶,看著外面夜色中的北平。
而白玲還在電訊室里監聽著電台,她手邊的紙上寫著幾個字:025督導組桃園,後面還有一個人的名字——「鄭朝山」,不過名字旁邊畫了一個大大的問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