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第十章

一輛大卡車開進了福盛商行大門,然後停在一個倉庫門口。從車上下來兩個西裝革履的人,年長的是國民黨國防部二廳華北督導組專員張孝先,年輕的是督導組中尉組員於澤。

張孝先核驗了司機遞上來的貨品清單,幾個搬運工從車上下來,開始往倉庫搬東西,齊拉拉也混在其中。他把帽檐拉得很低,僅用餘光仔細觀察著周圍。

看到車上的貨物搬得差不多了,齊拉拉就找了個機會,躲到了倉庫的麻袋後面。等司機把車開走,倉庫上鎖后,他從麻袋後面出來,又從窗戶翻了出去。

院子很大很空,窗戶緊閉,並且拉著厚厚的窗帘。齊拉拉躡手躡腳地在院子里搜索,溜進了一間沒人的屋子。看到桌子上的懷錶、硯台等物,齊拉拉把它們揣進兜里,心想,如果被人抓住的話大不了被認作小偷。

齊拉拉又來到院子里繼續搜索,終於在後院房頂上的煙囪里發現了一節天線。這設計得也太隱蔽了,如果不是近距離仔細查看,還真看不出來。

齊拉拉又隱約聽到屋子裡有嘀嘀嗒嗒的聲音,心裡正高興,猛然察覺後腦上頂著一支手槍,趕緊舉起雙手,慢慢回頭。站在身後的人跟齊拉拉幾乎同時叫出聲來:「齊拉拉?」「於警長?」

齊拉拉雙手抱著腦袋,蹲在地上。於澤站在齊拉拉身後,張孝先坐在對面的沙發上,桌子上擺著從齊拉拉身上搜出來的懷錶、硯台。

齊拉拉發誓說自己是小偷,過來偷點東西。於澤說:「當年我在保定當警長的時候,這小子就是我轄區的混混兒,後來還給我當過一段時間的探子。」

看到齊拉拉賊眉鼠眼,眼神亂轉,張孝先沒有再說什麼,只是讓於澤把他鎖進一個小房間,等候處置。齊拉拉好說歹說讓於澤幫自己說說好話,看在過去的交情上於澤答應了。

於澤轉身出去的時候,把門鎖上了。齊拉拉在後面喊道:「哎,鎖門幹嗎呀?」

這幾天周圍多了好多可疑的人,又連著停了好幾次電,這都是以前抓共產黨電台時常用的伎倆,張孝先明白,自己可能暴露了。為了安全起見,他要先換個地方。

張孝先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於澤,並詢問他該如何處置齊拉拉。於澤說:「齊拉拉沒家沒業,就光棍兒一個,死了也不會有人問起。」

張孝先同意道:「好。等後天接應我們的人一到就把他幹掉,然後放火把這裡燒了。不過要做得像一次事故,到時候警察會認為發報的國民黨特務已經死了,也就不會再追查了。」

於澤心領神會:「好。我這就去穩住他。」只是他不知道,齊拉拉正貓在門外偷聽呢。

於澤轉身出門,一摸才發現身上的鑰匙不見了:「壞了,齊拉拉跑了。」

張孝先不以為意:「一個小蟊賊,又掀不起什麼風浪,跑就跑了吧。」

公安局大院里,鄭朝陽徘徊著,不時拿出一隻打火機,聞著汽油味。羅勇從屋裡走出來問:「什麼事,這麼急?首長在開會呢。」

鄭朝陽興奮地問:「是不是……要來了?」

羅勇嚴肅地批評道:「要注意紀律,不該問的別問。」

鄭朝陽笑道:「知道知道,等我熬到您這個級別的時候就啥都不問了。」

「別貧了,快說什麼事。」

「交道口那邊已經確定了,是國民黨的一個潛伏電台,負責人叫張孝先。我查過,剛進城的時候他就帶人來自首過,交了電台、武器和密碼本。」

羅勇笑道:「障眼法啊。用這種方式潛伏下來的,絕不是什麼小魚小蝦。你們打算什麼時候動手?」

「今天晚上。」

宗向方借口偏頭痛到醫院去看醫生,找個機會把消息告訴了鄭朝山說:「他們可能今晚就要行動。不過最近局裡好像風聲不對,我和其他舊警有好多事情都不知道。」

羅勇下令,不能叫一個人漏網。鄭朝陽、郝平川等公安人員全副武裝,坐上卡車,在羅勇所乘卡車的帶領下出了公安局。

宗向方站在窗口看著公安出了大門,一轉身卻發現三兒站在自己身後,他嚇了一跳。倆人聊了會兒,不過誰也不知道這次是什麼行動。

三兒奇怪地說自己已經好幾天沒見到齊拉拉了。宗向方一愣,這才想起喬杉的話:不管這個人知道什麼,知道多少,都不能留,這是鳳凰的意思。想到此處,他急忙轉身就走。

三兒急了:「幹嗎去啊?郝隊長可說了啊,留守的人誰出去誰是姦細。」

宗向方頭也不回地說:「廁所。」

羅勇的車停在了福盛商行的大門口。大批警員悄悄地摸進院子。鄭朝陽沖郝平川揮揮手,郝平川帶人繞到了後門。

十一點半,齊拉拉將大門拉開,他一揮手,鄭朝陽就帶人沖了進去。院子里很安靜,好像沒有人,齊拉拉在鄭朝陽的身邊耳語著,並沖著院子里的房間指指點點。周圍的警員立即分散開。齊拉拉帶著鄭朝陽往後院跑了過去。

跑到後院南屋后,齊拉拉一腳踹開房門沖了進去,鄭朝陽緊隨其後。床上熟睡的張孝先試圖反抗,不過為時已晚,只能束手就擒。還有四五個特務被擒,但沒有於澤。

在一個特務的帶領下,齊拉拉等人來到後院的一個房間,打開一扇暗門。門剛打開,一顆手榴彈從裡面扔出來爆炸了,硝煙未散之際,於澤越過卧倒的齊拉拉等人,衝過院子翻出圍牆。

埋伏在牆根處的郝平川看到於澤摔下來,趕緊去抓,不過於澤滑得像泥鰍,他抓了幾次都沒抓住。於澤跑進了衚衕,郝平川在後面緊追不捨,越追越近,眼看要抓到於澤的時候,於澤突然轉身,手裡拿著一把鋒利的匕首向郝平川刺來。

郝平川急忙側身,匕首仍刺穿了他的棉襖,扎傷了腹部,他摔倒在地,手槍走火,恰好擊中了於澤。跟在後面的齊拉拉眼看著郝平川被於澤一刀刺倒,情急下也開槍射擊。於澤摔倒在地上,死了。

郝平川忍著疼痛爬起來檢查於澤的屍體,發現他身上有兩個彈孔,一槍在肩上一槍在後心,后心這一槍才是致命的。

齊拉拉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郝平川問道:「那一槍是你打的?」齊拉拉茫然道:「我不知道啊。我看到你挨了一刀,於是抬手就給了他一槍。死癟子,這槍這麼大動靜,差點兒把我耳朵震聾了。」

鄭朝陽一整晚都在工作,三兒送來了早點,白玲打好洗臉水,細心地試了試水溫,才叫他來洗臉。兩人閑聊中,白玲問鄭朝陽:「你好長時間沒跟你哥在一起了吧?」

鄭朝陽有些奇怪,問道:「怎麼突然問這個?我從外面回到北平要報考警校,就和我哥鬧翻了。我哥希望我能上大學,手續都幫我辦好了,可我沒去。」

「是組織上派你去考的警校?」

「是啊。你說這話能告訴他嗎?結果我們兄弟間好多年都不來往。」

「其實你是怕真出事了,會連累他吧?」

鄭朝陽洗好臉,回到辦公桌前,繼續工作。白玲說:「抗戰期間,你大哥有一段時間沒在北平。」

「是啊,說是到河南的一家醫院搞授課去了,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我記得我哥有一個同事,叫楊義,兩人一起去的,你可以找他問問。對了,你怎麼想起問這個了?」

「沒事,就是上次去你哥家……看來小時候你們兄弟的感情很深,現在怎麼不一樣了?」白玲忙打住,又換了一個話題。

鄭朝陽奇怪地問道:「有什麼不一樣?」

白玲一針見血地說:「你也別不好意思承認,我能看出來,其實你見到你哥的時候有點拘著,甚至還有點兒緊張。」

鄭朝陽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從小到大我都怕我哥,甚至超過了怕我爸。不過……也許你說的對吧,這次回北平,他和以前是不太一樣了。」

「怎麼不一樣?」

鄭朝陽撓撓頭道:「我也說不上來,那個勁兒……很神秘,看不清,唉,就像隔了一層窗紗。可能是太久沒在一起,真的有些生分了吧。」

白玲指責道:「你啊,真該好好關心你哥,沒事的時候就多回去看看。他好像對演戲也很在行啊……」

白玲的話還沒說完,郝平川就高興地推門進來說:「張孝先交代了。」說著,他把一份卷宗遞給鄭朝陽,鄭朝陽翻閱著。

郝平川興奮地說:「這還真是條大魚,北平、天津、石門、滄州、大同、錦州等地一共十二個情報組,起碼有上百人。打掉了他們,國民黨在華北地區的情報組最少折掉一半。白玲同志,這次多虧了你啊,火眼金睛!」

鄭朝陽指著手中的一份繳獲物品清單問道:「老郝,這個是怎麼回事?」

郝平川接過清單解釋道:「張孝先說他這裡原來有四部電台,後來送走了兩部,還剩下兩部。」

鄭朝陽忙問:「送給誰了?」

「其中一部電台給了萬林生。」

鄭朝陽警覺起來:「萬林生?」

審訊室里,張孝先交代道:「那電台是給萬林生的。本來給萬林生送電台的人,在進城的時候被抓了,萬林生沒辦法,急著用,於是通過國防部的關係找到我。我叫於澤給他送去了一部最新的大功率電台,是美國造的,好東西。」

鄭朝陽驚訝地說:「於澤?那還有一部電台呢?」

「於澤說,臨時借給他的一個同學了,據說也是個特務,但不知道是哪個部門的,倆人以前是警校的同學。」

鄭朝陽追問道:「這個特務有代號嗎?」

「聽於澤說,代號025。」

白玲進來時,鄭朝陽正在辦公室里仔細研究特工025的檔案材料。她將一份檢測報告遞給鄭朝陽:「身中兩槍,一槍在肩膀,一槍打中心臟。從彈道的位置上看,當時郝組長是倒在地上開槍,呈四十五度仰角射入於澤的右側肩膀。齊拉拉的槍是平射,射入后心。」

「用的什麼武器?」

「老郝使用的是他自己的毛瑟駁殼槍,齊拉拉使用的是局裡配發的點三八左輪。這批槍是局裡從接收的國民黨裝備中提出來的,都是新槍。」

鄭朝陽點頭道:「嗯,那就沒什麼問題,我用的也是。不過齊拉拉剛參軍不久,能有這麼好的槍法?他打靶的時候我可是見過。」鄭朝陽有點不解。

白玲解釋道:「人在情急的情況下可能會有超水平的發揮,而且當時兩人之間的距離也不是很遠,手槍在近距離下還是有優勢的。」

鄭朝陽點點頭:「這倒是。」

「關於這個齊拉拉,你有什麼要說的嗎?」

鄭朝陽奇怪地看著白玲:「他有什麼問題嗎?」

「老郝一直懷疑齊拉拉有問題,這次於澤又死在了他的手裡,我記得你說過你從來不相信巧合。」

白玲正在電訊室里看鄭朝山的資料,郝平川突然敲門進來,她敏捷地用一張報紙蓋住了鄭朝山的資料。

郝平川不好意思地說:「白組長,有個事,想和你說一下。」

白玲看了他一眼道:「又懷疑誰了?」

「你是不是也覺得我總是疑神疑鬼的不好?」

白玲搖搖頭,說:「沒有,政治警覺性是刑偵人員的基本素質。」

郝平川坐下來,手指敲著桌子道:「那就好。延安時期我當過一段時間的保衛幹事,那時候敵人往延安滲透得很厲害。主席到西柏坡前住在阜平的城南庄,地址被潛伏的特務泄露了,國民黨出動了三架飛機轟炸,炸彈直接扔到了主席住的院子里。當時要不是警衛戰士反應快,後果不堪設想。特務比國民黨的正規軍更可恨。」

白玲說:「城南庄的事我也知道,泄密的是司令部小食堂的司務長劉從文,保定解放后,保衛部門查閱了敵偽檔案才知道他早就被策反了。」

「我不想這種事情再在我們這裡發生,我們內部絕對不能再出問題了。不過我也理解老鄭,現在正是要勁兒的時候,不能自己亂了陣腳。」

白玲安慰道:「我明白你的心情。那你想怎麼做?」

「我擬了一個名單,原先那個名單老鄭說打擊面太大,我這次弄了一個範圍小一點兒的。這些人我會挨個兒測試調查,每次辦案,我都會帶一個人去,現場測試,看看出什麼問題。昨天晚上,我測試了第一個。」

白玲看著郝平川的名單,疑惑地問:「齊拉拉?」

「是,這小子肯定有問題。我知道,他來局裡以後工作很努力,還救過你。正是因為這樣,才更應該弄清楚他是不是真正的同志。昨天那一槍,就真的很有問題。」

郝平川向白玲講述了自己昨天追擊於澤被刺倒、齊拉拉開槍的過程,並補充道:「齊拉拉每次打靶訓練都是勉強及格,可昨天晚上那一槍打得太准了,居然正中心臟。黑燈瞎火的,如果不是經過了特殊的訓練,怎麼可能有這麼好的槍法?!」

白玲也說:「這個叫於澤的和齊拉拉還是熟人,兩個人以前在保定的時候就很熟悉。」

郝平川道:「於澤還是025電台的聯絡人,是他把電台送給025的,我們這段時間一直在追查025,好不容易有了重要的線索,現在又全斷了。」

「所以,你懷疑齊拉拉在殺人滅口?」

郝平川嚴肅地說:「在真相沒有大白之前,所有的人都值得懷疑。」

白玲欣慰地笑了:「老郝,你越來越像個真正的警察了。」

郝平川交代道:「這件事,還是先別叫老鄭知道,他和齊拉拉的關係不淺。我相信老鄭是個有黨性有原則的人,可他也喜歡江湖義氣。我擔心……」

白玲說:「沒什麼可擔心的,只要你能拿出實際證據。」

「我想請你幫個忙,弄清楚齊拉拉前幾年在保定到底都幹了什麼。我總覺得,絕不像他自己說的那樣是個混混兒這麼簡單。」

鄭朝山和神父對坐在小教堂的告解室里。神父道:「今天叫你來是要告訴你,這次西邊的事我們投入了這麼多,不容有失!」

「明白。」

神父又道:「督導組那邊出事跟咱們沒關係,而且這正是個好機會,『桃園』出頭露臉的機會。」鄭朝山點點頭。

郝平川騎著車來到於澤被擊斃的地方,一邊重新仔細勘察,一邊回想當晚於澤被擊斃的情景,最後他在幾十米外的一棵樹上發現了一個彈孔。郝平川用小刀把彈孔里的子彈挖了出來,這是一顆點三八左輪手槍的子彈。

郝平川仔細端詳著這個彈頭,腦子裡迅速推斷出這樣一個場景:當時齊拉拉看到自己摔倒后,急忙拔槍射擊,不過沒中。同時,齊拉拉身後閃出一人,他也舉槍射擊於澤。因為兩人的槍幾乎同時打響,所以槍聲重疊在一起。最後齊拉拉的子彈越過於澤打在了樹上,但他身後人射出的子彈卻準確地擊中了於澤的后心。那人手裡拿著一支同樣的點三八左輪手槍。

郝平川有些興奮,不過隨即又皺眉回想著:鄭朝陽從軍管會接管了國民黨中央軍在北平的一個軍火庫,發現了幾大箱簇新的點三八左輪手槍,說這槍最大的好處就是不卡殼,對咱們這些整天和匪徒面對面的公安來說最合適。一人一支。除了齊拉拉,多門、宗向方等人也都佩上了這種手槍。

郝平川從隨身帶著的皮包里拿出一個小紙袋,小心地把子彈裝了進去,又放回到皮包里。

宗向方的家是一處乾淨整潔的兩進小院,屋子裡的擺設非常豪華。他坐在寬大的皮沙發上,回想著自己從廁所的窗戶躍出,找到一輛自行車,飛奔趕到福盛商行附近衚衕的事。當時他正好看到齊拉拉和郝平川追擊於澤,於是把槍口對準齊拉拉,不過最後猶豫了一下,突然把槍口移開,指向了於澤。因為他突然想到,暫時留著齊拉拉,會對自己更加有利……想到自己這個巧妙的布局,宗向方很得意,於是打開留聲機。屋裡響起倫巴舞曲,宗向方從沙發站起來開始跳舞,十分陶醉。

鄭朝陽趕到會議室時,郝平川和白玲已經在屋裡了,他把一份文件放到桌子上。郝平川拿出一個紙袋,倒出裡面的子彈道:「我又仔細勘察了現場,發現了嵌在樹上的這顆子彈,也是點三八左輪手槍的子彈。從彈道上來看,應該是從齊拉拉的槍里射出的,這小子槍法很爛,偏出去整整一尺。」

白玲分析道:「如果是這樣,現場除了於澤、老郝和齊拉拉,還有第四個人。這個人就是打死於澤的真正兇手。」

鄭朝陽道:「沒錯。而且這個人知道我們的行動,使用的是和我們一樣的武器,很可能是個警察,而且就在我們身旁。但是我有一點想不通,如果這個兇手是隱藏在我們身邊的人,為了更好地保護自己,應該使用別的武器。這樣才能造成是外來人的假象,可他為什麼偏偏使用和我們一樣的武器?這是不是太冒險了?」

「也許這正是他高明的地方,使用同樣的武器,可以混淆視聽,或者,把禍水引向別的方向。老郝不就在懷疑齊拉拉嗎?」白玲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好在我接受了白玲同志的批評,辦案不預設前提給人定性;我也接受鄭朝陽同志的指導,要像母雞土裡刨食一樣去找證據,然後就找到了這個。這個人躲在齊拉拉的身後,看到齊拉拉要射擊的時候他也開槍射擊,而且時機把握得很好。他的槍聲和齊拉拉的槍聲幾乎重疊在一起,聽上去像是一聲槍響,連我都被騙了。」

鄭朝陽把手裡的文件推給郝平川,說道:「這是白玲交給我的,保定地區的協查報告。齊拉拉進公安局的時候有過政審,這次,是更深入更詳細的審查。」

白玲說:「老郝,你說齊拉拉應該不只是小混混兒這麼簡單,可從調查報告上看,他還真就這樣簡單。多年來他就沒離開過保定,每天走街串巷,保定城裡知道齊拉拉的人很多。如果說還有什麼問題的話,就是他曾經給保定幫會的老大華二遞過門生帖子。」

「這個倒是沒什麼,在街面上混的,要是沒有幫會罩著混不下去,遞了帖子,年節供奉,就能混口飯吃。」

白玲又說:「根據我們的調查,這個華二的幫會還有一個非常隱蔽的任務,就是為國民黨特務機關物色夠條件的年輕人去培訓,然後做特務。保定公安在華二家裡搜出了部分名冊,不過裡面沒有齊拉拉。」

郝平川說:「但是只有部分名冊,因此,齊拉拉的情況還不好說。」

鄭朝陽補充道:「現在看來,齊拉拉和特務之間的關係非常模糊,更多的是我們的推斷。但我個人願意相信齊拉拉。」

多門家的小院里,張超因交不出份子錢,被天橋混混兒大嘟嚕帶著倆地痞摁著要剁手指頭。張超媳婦杜十娘打扮得利利索索,嘴裡念著「老母在上」,淡定地去大表姐家給外甥女過生日了。

多門為了唬走大嘟嚕,不惜燙傷了自己的大腿,從而保住了張超的手指頭。張超感激涕零,要去給多門買燙傷葯。多門笑著撕開褲子,從裡面掏出一塊帶皮的五花豬肉,扔到桌上,嘟噥著:「你小子得賠我一條新棉褲。」

張超可憐巴巴地說:「唉,誰讓我媳婦信了老母啊。你說說這太平道有多少捐吧,上香錢、引路錢、道場錢、功德錢、開荒錢、壇主錢、獻心費、懺悔費、齊家費、經書費、凈水費、升仙費,各路神仙的生日、各路壇主點傳師指引師的生日,編起來夠一個灌口的了。這不說,還得刺血抄經,買平安符。您說,這得多少錢夠往裡填啊。我娘子又不登台了,我實在沒轍了才去借的印子錢。」

杜十娘坐著黃包車來到一個不大的宅門的門口,一邊喊著「春喜」,一邊進到院里。不過院子里靜悄悄的,廚房裡的水盆中放著正在清洗的青菜,桌子上放著已經拾掇好的魚和肉。

杜十娘一路進到裡屋,看到大床上表姐鍾春喜臉上帶著微笑,但是脖子上有一個巨大的傷口,血把整床棉被都染紅了。

杜十娘嚇得臉色慘白,驚恐地從屋裡跑出來,迎面遇到鍾春喜的女兒桑紅和父親。她一把拉住桑紅,結結巴巴地說:「快、快、快去看你媽媽。」

桑紅衝進了屋裡,不一會兒屋裡傳來撕心裂肺的喊叫:「媽——!」

法醫的鑒定結果是:「初步檢查,死者右手旁有一把菜刀,死者損傷位於額部、枕部、頸前部、項部、左腕前側、腹部,均為密集平行排列、深淺不一的砍、切傷,創口均位於其右手可及部位,可以確定符合自殺的試切創特徵。表面上看人沒有中毒跡象,手腳也沒有捆綁約束的痕迹,衣服上也沒有破損,初步可以斷定是自殺。」

隔壁房間,鍾春喜的女兒桑紅和鍾父並肩坐在一起。鍾父的表情獃滯,憤憤地說:「春兒好好的,不可能自殺,就是這個畜生殺了春兒!春兒要和他離婚,他不肯,就一直鬧,還打我閨女,打得身上都是傷,一定是這個畜生殺了我女兒。」鍾父口中的畜生,指的就是哭喪棒桑六吉,也就是桑紅的父親。

多門來到賭場,把賭得昏天黑地的哭喪棒帶回警局。

哭喪棒說:「我中午是回去過,想跟她要點錢回去翻盤,我輸到快脫褲子了,要是不贏回來我咽不下這口氣。我回家后,這老娘兒們連大門都沒關,我進家一看,老娘兒們正睡覺呢,死狗一樣一動不動。我尋思著正合適啊,當面要老娘兒們肯定不會給,弄不好還得揍她一頓。睡著了正合適,我就悄沒聲兒地拿了錢就顛兒了。我連她的屋門都沒進。」

局會議室里,郝平川介紹案情:「我們在廚房的房樑上找到了錢盒子,裡面的錢全被拿走了,只剩下幾個硬幣,在房樑上有哭喪棒的手印,這說明哭喪棒說的是實情。」

鄭朝陽說:「儘管他有重大嫌疑,但鍾春喜符合自殺的情況,要是這樣,就先把他放了吧。」

白玲不解:「不過這個鐘春喜為什麼要自殺?離婚的事情雖說鬧得很煩,但哭喪棒不是已經搬出去了嗎?」

郝平川補充道:「鍾春喜的女兒桑紅說去年她的大舅,也就是鍾春喜的哥哥投資失敗自殺了。而桑紅舅舅投資失敗和鍾春喜有很大的關係,從那以後鍾春喜心裡一直很不舒服,認為哥哥是因為自己死的,變得脾氣暴躁喜怒無常,遇到刺激的時候就容易走極端。」

鄭朝陽也覺得不解:「既然鍾春喜沒有和哭喪棒見過面,那麼誰來刺激她的?現場的桌子上有剛剛做好的菜,還有洗好的菜放在水池邊上,屋裡收拾得乾乾淨淨,這像是一個要自殺的人的樣子嗎?」

白玲皺眉道:「這一點確實叫人想不通,不過既然方方面面的證據都證明她是自殺,那至於她為什麼自殺,就不在我們的調查範圍了。」

「我去趟廁所。」宗向方站起身,出了門,他才輕輕地出了一口氣。

食堂里,鄭朝陽端著飯盆來到宗向方的桌前,坐下,邊吃邊說:「向方,你的入黨申請我看了,寫得很好,我願意當你的入黨介紹人。」宗向方聽了很高興,眉毛輕輕上挑。這時,三兒跑了過來:「組長、組長,記者來了。」

大門口外圍了好多記者,其中站在最前面的就是一副知識分子打扮的冼怡,她戴著眼鏡。看到她,鄭朝陽很奇怪:「你怎麼來了?」

冼怡一臉得意地說:「《大功報》記者、婦女聯合會幹事,冼怡。」

鄭朝陽讓白玲應對記者,臨走叮囑冼怡:「到時別亂寫啊。」

三兒不知道什麼時候溜了過來,小聲說:「您甭擔心,《大功報》,整花邊新聞的小報。明星緋聞神怪故事,人家逗她玩兒呢。」

鄭朝陽愣了:「不是上海的《大公報》嗎?」

三兒笑道:「是功德的功。」

鄭朝陽也忍不住樂了。

1949年3月13日,七屆二中全會在西柏坡勝利閉幕。3月23日,中共中央來到北平,並在西郊機場檢閱部隊。

小教堂告解室里,鄭朝山說:「段飛鵬從香山送來消息,說最近有大隊人馬進駐香山。」

神父忙問道:「知道是什麼人嗎?」

「現在還不清楚,但可以肯定規模不小,對外稱是中共的勞動大學。」

「大學?中共一向善於瞞天過海。我看,八成就是『他』來了,來組建他們的什麼新政協。現在局勢艱難,李宗仁正在準備派代表團來北平和談,我們必須要做出行動來,叫國際上看看,北邊並不太平。」

鄭朝山微微頷首:「咱們之前的準備總算沒有白費。」

神父也點頭道:「蔣總裁只是叫李宗仁拖延時間,好訓練兵員儲備物資。我們和共產黨不共戴天,毛局長的意思是在代表團來之前做出點動作,最好是能把「他」幹掉。至少也要殺掉幾個部長或常委。」

鄭朝山有些猶豫:「如果他真在香山,必定戒備森嚴,咱們的準備可能不夠。」

「告訴楊鳳剛,他玩兒的那些保存實力的小把戲我們心知肚明。這次,要是能打掉首腦人物,他就是黨國的頭號功臣。還有,警衛營正好駐紮在香山附近,裡面有我們的人,去喚醒他。」

鄭朝山點頭說:「好,我這就派人去。」

神父搖頭道:「不,你親自去。」

清華池澡堂,鄭朝山叫段飛鵬去喚醒警衛團的一個營長,搞清楚住在香山的人是誰。

萬壽寺路牌不遠處,數百名穿著解放軍軍服的警衛團成員鬧哄哄地走在大道上。這是警衛團幾百號人在保密局特務策動下的嘩變,圍攻香山。段飛鵬化裝成山民站在路邊看著。

鄭朝陽和郝平川正駕著軍用摩托車經過這裡,發現情況緊急,鄭朝陽趕忙攔下一輛汽車,讓郝平川回城報告,自己駕著摩托車抄近路去香山衛戍部隊報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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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榮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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