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將軍府小少爺
「大哥,今日讓太尉抓了這個把柄,也是氣人。」出了未央宮,程袁有些憤憤不平,當時就不太明白大哥闖入都尉府的用意。
「六弟,大哥得勝回朝一時風頭無兩,偏大哥又德行無虧,就怕被人惦記上去陛下面前陳述功高震主啊,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大哥這是自己製造把柄讓別人抓啊。」沈初笑著拍了拍程袁的肩膀,這個六弟,還是心思單純了些。
「沈初說的不錯,有些事要懂得適可而止。」時錚欣慰的拍了拍沈初,有種老懷大慰的感覺,「廷尉衙門鍛煉了你幾年,長進不少。」
「嘿嘿,」難得聽到大哥的讚賞,沈初眼角的皺紋都擠到了一處,黝黑的臉色上露出一口燦爛的白牙,「大哥,我和二哥、四哥已經定下了洛月閣的位置,待明日大哥修整一番,後日晌午便在洛月閣二樓一聚如何?」
「洛月閣啊,太好了,終於可以大吃一頓了,吃了半年素,肚子里都能長草了。」程袁摸著肚子哈哈大笑。
「對了,今日怎麼不見七弟一併上朝?」沈初想著,也有大半年沒見到夜莫伽了,也是有些想念。
時錚和程袁相視一笑,沈初看得一頭霧水,「七弟是怎麼了?」
「五哥無須擔心,」程袁看著沈初擔憂的神色,趕緊解釋清楚,這幾個哥哥對夜莫伽都愛護的緊,他是知道的,「剛剛大軍一入長安城,御史大夫府的太夫人就匆匆趕來將莫伽領回家去了。」
程袁突然想放聲大笑,剛剛在城門處,夜莫伽一步三回頭的求助著自己和大哥的樣子,可憐兮兮的就像個小貓一樣,被自己的祖母拎著領子扯回了家。
沈初聽完解釋哈哈一笑,原來如此啊。莫伽那個孩童的性子,是十足的繼承了他祖母啊,老夫人一把年紀,心性思維都活絡的很,對他們這幾個孩子也都是愛護有加,他們對這個祖母也都很是愛戴。
「時大將軍!」
陰惻惻的聲音在背後響起,聽著匆忙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時錚慢慢回頭,待斂起臉上的笑,太尉寧正霖的臉已近在眼前。
「你們先走。」時錚對著程袁和沈初吩咐了一聲,二人應了聲便離開了。
「不知太尉大人有何吩咐?」
此時下朝的官員都望向這邊,太尉扯過時錚快走幾步到了一個稍微偏僻安靜之地。
「壞事做盡的人還怕旁人的閑言碎語不成。」時錚皮笑肉不笑的看著他。
「庄玄是你殺的!」肯定的語氣,帶著一絲不容置疑。
「不錯。」時錚撫著官帽上垂下的絲帶,輕飄飄的回應。
「時錚你好大的膽子,天子腳下也敢妄殺朝廷命官。」寧正霖氣的鬍鬚一顫一顫,好不容易培養出的心腹被人害的身首異處,想想就渾身來氣。
「剛剛在大殿之上,太尉盡可以舉發我,為何會任由陛下大肆封賞?還有,若不是大人慣常謹慎,恐怕今日那本賬冊便能讓大人解甲歸田了吧。」時錚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寧正霖咬牙切齒的指著時錚「你」「你」了幾聲,到底是說不出話來。
時錚想著那日庄玄死後,程袁語帶疑惑的問他:「為何不直接將那封書信交給陛下,而要遞到太尉府上?」
為何?庄玄不過是再小不過的一顆棋子,有那本賬冊和貪污的銀票,就足夠讓他身敗名裂。他們現在要對付的,是老奸巨猾的太尉,他素來與北胡有勾結,只是苦於找不到證據,左賢王那封語焉不詳的書信,起不到多大作用,卻可以讓太尉有所忌憚,太子是死了,卻不代表這江山就要拱手讓給北胡。
「將軍不要得意忘形,古來沙場,多是馬革裹屍而還,將軍如果有命,大可以與老夫對著干。」
「太尉今年,五十有餘了吧?」時錚雙手抱胸繞著寧正霖轉了一圈,仔細打量著他,「看著太尉臉上的皺紋遍布臉上,想來都是在操心如何將我置之死地。不過本將奉勸太尉一句,太尉如果有閑心關心本將軍的生死,倒不如仔細派兵把守太尉府,保不齊哪天就如庄都尉一般暴斃而亡了。」
「你,你等著。」寧正霖甩袍而去。
「本將軍恭送太尉。」時錚畢恭畢敬的鞠了一躬。
時錚回頭看了眼金碧輝煌的未央宮,湛藍的天空下,那金黃色的琉璃瓦重檐殿頂,顯得格外莊嚴肅穆。
宣室殿
勞從匆匆走進內殿,伏在榻上的泰成帝揮揮手,兩側服侍的宮人井然有序的退出內殿,勞叢走到近前,附耳低語了幾句。
泰成帝不動聲色,繼續看手頭的奏章。
過了很久,久到勞叢以為泰成帝不會回應的時候,卻聽到耳邊傳來似低喃的話,「時錚是個聰明的孩子,或者能靠得住。對他而言,寧正霖是個不錯的對手,所以,隨他倆去斗吧。」
「陛下,」勞叢看了眼突然出現在殿門外若隱若現的曼妙身影,笑了笑,「咸寧公主一早就等著陛下的答覆呢。」
「答覆,什麼答覆?」泰成帝擱下筆,仔細想了又想,到底是沒想起來。
「老奴一猜陛下就是忘了,」勞叢也賣起了關子。
「快點說,」泰成帝拿起一本奏摺敲了勞叢一下,還真是越老越任性了。
「陛下可還記得,上個月公主生辰,向陛下求了個恩典。」勞叢不敢拿喬,卻也沒說個透徹。
「哦,朕想起來了,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
攻破張掖昭武縣的捷報傳來時,他正在季貴妃的壽安殿陪一眾兒女嬉鬧,勞叢來奏,昭武縣已攻破,只需再攻破觻得,張掖便可大獲全勝,他一時心情大好。
作為他現在唯一女兒的咸寧公主言默,趁他高興便為自己求得了一樁婚事,言默看中了時錚,他是知道的。
他當時便要允諾,若時錚也是同樣心思,他便為二人賜婚。
只不過在下一刻,勞叢說攻破昭武縣時,程袁一劍刺死了北胡派來支援的左賢王季辰,季貴妃瞬間昏倒了過去,泰成帝的心思便轉了過去,將言默放到了一邊。
如今看來,這小丫頭倒是真的放到心上了。
將言默許給時錚不是不可,只不過他這小女兒心思太過單純,又素來嬌蠻的很,與時錚並非良配。
「罷了,此事容后再議,你去告訴默兒,就說朕歇下了。」
「老奴這就去回了公主。」
***
出了宮門,便看見小時走來走去手搓個不停,看到時錚過來,喜笑顏開的湊上前。
「說。」
「將軍可有獎勵?」小時神秘兮兮的看著時錚。
「沒有。」
哎,小時垂頭喪氣的嘆了口氣,「昭姐姐去了日月同鋪成衣店,現在安置在城西北渭水旁的安門大街上,最北邊朝東第二家便是。」
「事情辦的不錯。陛下賞賜的金子你隨意拿。」時錚翻身上馬,朝南向著自己的府邸而去。
「真的?將軍說的是真的?」小時喜不自禁,策馬追著將軍而去。
小時生長在雲中郡一戶普通農家,上頭一姐一哥,下面還有兩個弟弟,家裡條件不好,連基本的溫飽尚不能維持。好在家裡兄弟姐妹之間非常和睦,父母感情也比較好,雖說貧困點,但小時還是覺得非常溫馨。
兩年前,雲中郡守昭揚獲罪,突然被逮捕入京,當場死在未央宮中。北胡人大喜過望,派兵洗劫了雲中、五原、朔方、西河、定襄、雁門六郡,作為對昭揚將軍這幾年打壓的報復。這六郡,是前朝楚國末年混戰之時北胡趁機侵佔的,晉國建國后,昭陽將軍花了十幾年才逐一收復。昭陽將軍獲罪,北胡舉國同慶,大肆侵略六郡,將各郡財物洗劫一空,不僅如此還劫持大批能工巧匠去北胡,對於反抗的百姓則任意殺害。晉國史書記載稱為「雲中之亂」。
小時的父母兄弟便死在那場浩劫之中。當時時錚自請命去追殺北胡人,待殺到雲中郡,長安卻突然傳來聖旨說是停止追殺,時錚氣憤不已,不惜違抗聖令將殘留的北胡人斬殺了個乾淨,並在北胡人的刀下救下了小時,從那時起,時錚親自教小時武功,將他帶在身邊寸步不離。
戰時,小時隨將軍一同出征;在長安,小時便住在將軍府。
只是有一點,想必是小時候窮怕了,小時極愛財,可是卻捨不得花,都一點一點藏起來放在自己的小金庫里。
時錚覺得無傷大雅,有句話說得好,許多人窮極一生都在彌補童年的缺失,小時是什麼樣的人,他再清楚不過,他既喜歡,便隨他去了。
將軍府邸位於長安城南達官貴人聚居的章台街上,左、右丞相府、太尉府、御史大夫府都在不遠的位置,至於職位稍低的,像廷尉沈初、前鋒大將程袁則在章台街南面的華陰街上。
金碧輝煌的將軍府三個大字就在眼前,時錚翻身下馬,看著府外等候的一干人,不由得感慨了下。
時間過得真快,轉眼半年過去,便是周伯,彷彿也蒼老了許多。
「將軍,」周伯忙不迭的迎上來,將手中懷抱的稚嫩男孩遞到時錚懷中,「小少爺只怕是都認不得爹爹了。」
時錚有些僵硬的接過孩子,真是罪過,外出半年,他竟將這孩子忘了個一乾二淨。
「小少爺,這是你父親,快喊爹爹啊。」周伯看著孩子忽閃著大眼睛打量著時錚,忍不住出聲提醒。
也是啊,將軍走時小少爺才一歲多點,現下都一歲八個月了呢,記不起爹爹來也是正常。
「武兒是在打量什麼?」看著懷中小小一團,時錚難得有些無措,他向來不知道如何跟孩子相處。
「有胡胡了,不好看。」小武仔細看了又看,伸出胖乎乎肉嘟嘟的小手戳了戳時錚的鬍鬚,嘟囔了一句,回身對著周伯張開雙臂讓他抱。
周伯接過小少爺,逗弄了兩句,看著將軍摸著自己的鬍鬚一臉茫然的樣子,然不住笑出了聲,「將軍長了鬍子小少爺便不認識了,到底是生疏了,將軍在府中多待一段時間,小少爺就熟識了。將軍長途跋涉也累了,先進府休息吧。」
府中下人恭敬的行禮問安,時錚揮手讓眾人各自去忙,看著周伯懷中好奇盯著他看的武兒,時錚才想起來問了一句,「半年來,玉玦院可還安好?」
「回將軍,夫人一向深居簡出,這半年如往常一般,從未出過玉玦院。有什麼需要的都由夫人的丫鬟沁兒通傳,與往前並無二致。」
這將軍府是前太尉羋少騫的府邸,他被封為大將軍后便要了過來,左右不過一處居所,在哪裡都無所謂。玉玦院先前叫琳琅閣,便是她出嫁前的閨閣,府內各處院落擺設與前太尉在時並無二致,她再熟悉不過。
擔驚受怕了許多年,現在仍持齋茹素,想必心內的恐懼並沒有因為時間緩解多少,這宅院是她熟悉的,如果能讓她住的安穩一些,也就是這院子存在的最大意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