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月中天 第六章
空谷幻靈,輕音絕唱,縹緲無曲。
這算是個調子吧?沒有什麼歌詞,也沒有什麼閑雜的樂器之聲,便唯有那呢喃也似的清唱聲,如走在路上哼的最美妙的歌聲。
是舞縹緲呀!
她一襲白衣若雪,翻長的水袖,飛舞的裙擺,似月下那一朵文君拂塵,開得悄然。
「小神仙,是舞縹緲呀!」王仲如痴如醉,面上的緋色又重了些,眼睛微微眯著,捨不得眨眼。
我點點頭。
舞縹緲真是個賞心悅目的美人啊!
我只四下一眼,便看著所有的男人,都如王仲一般,那種因為痴迷而呈現的寧靜,形成了默契也似。
她就那麼輕輕地旋轉著,赤著一雙水蘿蔔般的腳丫,也無什麼竹梯還是引繩,就那麼飄飄然地飛向了越升越高的明月。
她說,今日要扮做嫦娥,嘖嘖,不用扮不用扮,這便是了吧!
從前中秋月下,一禪便說起過嫦娥的故事,我想著,嫦娥便就該是這樣絕世出塵吧!
歌聲停歇,舞縹緲已經輕輕坐在月上,燈下的她只剩下一抹黑色的倩影,勾勒出絕美的身姿。
「真好看!」我忍不住贊道。
「可不是么,這可是舞縹緲呀!」王仲白了我一眼,手托著腮,不由得嘆息一聲:「可惜這般美人,今夜卻是別人的。」
「為什麼是別人的?」我不解,轉頭問他。
「喏!」他朝著花台另外一側努了努嘴:「知道他是誰嗎?」
見我搖頭,王仲索性一杯入喉,很是品了一口,等得我都頗有些焦急了,才道:「沈山南啊!鹿白鎮最有錢的沈家大公子!」
我順著他的眼看去,那的確是個俊朗的郎君,面如冠玉,一身正氣,一襲灰白青天的袍子更多幾分讀書人的樣子,看著更儒雅些。但即便是如此,他眼中還是沉穩無比,眼神雖也如別人一般看著舞縹緲,卻是滿目痴情,並不似別人的好色。
「這個人很面善吶!」我摸了摸下巴,多看了幾眼。
這樣的人,才貌雙全,在諸多俗人之中就會呈現出不一樣的氣質來,宛如鶴立雞群。
王仲便又嗤笑一聲,不過與之前不同,這一聲笑,分明帶著幾分嫉妒與羨慕。「人家可是鹿白鎮的首富,又是嫡長子,繼承家業的人。讀書也好,年紀輕輕就已經考了個殿試第三,叫、叫什麼來著?」
「探花郎?」一禪說過這個。
「探花郎嗎?啊,你說是就是吧!」王仲擺擺手,明顯醉意上來了:「這還不算,人家人品也好,每個月都要施粥布糧,腦子也拎得清,平常城中有些家常事犯不著見官動刑的,都去找他。你說這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子的人?不是不讓別人活泛了么?」
「每個人呀,都是獨一無二的,本就不是為了取悅別人而活,過好自己就不容易了。」
老和尚常對我說這句話,大多是那些和尚欺凌我之後,初時我還認真聽著,後來他說得多了,我就再也不信了。畢竟,老和尚為甚只將這話授予我,怎不講給那些和尚聽聽?
倒是沒曾想,今兒這話變成我來說了,不過說這話的時候,我的心真平靜,就和說東南西北似的,可見這話是說者說,聽者聽,未必入心的。
「小神仙看得透徹,過好自己就不容易了!」王仲朝著我舉了舉酒杯,我卻再不敢飲酒,畢竟桌上已無什麼吃食來壓我的酒性了。
我二人說話間,舞縹緲也已經從月上飄然而下,台上的燈光重新亮起時,她朝著沈山南的所在若有似無得瞧了一眼,隨即便徑直轉身下了台。
她與別人不大一樣,別人都是等著出價才下台的。
先前唱聲的小哥兒重返台上,也是一臉的痴醉:「此女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舞縹緲自幼擅樂能舞,這舞音兩字,鹿白鎮無出其右。各位郎君覺得如何!」
「好!」王仲大吼一聲,與眾人一道拍起掌來。
「哈哈,那麼今夜舞縹緲的價錢……」
「不必說價錢,無論今日有誰出價,我便比他人多出十銀。」
這話說得霸氣!我聞聲望去,卻見說話之人正是之前的沈山南,只不過此刻的他,眼神間更多了幾分凄涼。
王仲見我瞧著沈山南,便來了興緻:「沈山南便是舞縹緲的相好,你看,是不是郎才女貌,天生的一對?」
我不答。
我只是隱約覺得沈山南印堂發黑,似有災劫。
看相這種東西,跟在老和尚身邊聽他解簽看相多了,自然而然就會了些。說也奇,我與佛家無緣,這相面一術倒是頗有天賦,只不過經常被那些和尚攪擾,不曾好好學,只懂了個皮毛。
但沈山南這樣明顯的,這皮毛也就夠了。
「沈大公子,你縱是家財萬貫,可真要如此絕人之路嗎?」台下的人還是起鬨。
「就是,我倒是不信這個邪了!早聞沈家家長對此事嚴令禁止,沈大公子這樣明目張胆似乎不大好吧?這樣,我也出得不多,五千銀,幫香滿樓喊個價。」
我見那人尖嘴猴腮,面有不善。
「五千又十銀。」沈山南一直不曾轉頭看他,只淡淡應聲。
「哈哈,八千銀!」那人又說。
「八千又十銀。」
「萬銀!」
「哇,萬銀耶!」台下轟鳴。
我轉頭悄悄問王仲:「這人是對沈山南有仇嗎?依你所言,沈山南是首富嫡長子,怎麼錢也不會少,何必呢?」
「嘿嘿,小神仙人間煙火吃得少,這種事在世俗可不少見,吃力不討好,但是看到不喜歡的人不好過,也是一種回報。」王仲指了指那人:「這人姓劉,與沈家沒什麼冤讎,只不過沈山南盛名之下,他們這些公子哥兒卻不好過,有那麼一些人組織成了小團隊,試圖與沈山南分庭抗禮,他就是其中之一。」
「沈山南知道嗎?」
「有什麼不知道的,只不過人家眼光可高遠得多,不將這些人當做一回事。」王仲笑了:「但是人越閑越犯賤,這團人越是見沈山南不搭理,越是暴跳如雷,無仇也變成了仇了。」
「世俗真亂!」我忍不住評價。
我們說話間,台下又是幾次報價,這一次沈山南已經報價到了五萬又十銀,台下諸多看熱鬧的也最終只當個數字來聽,沒什麼多大的情緒了,只想知道最終價。
「八萬銀!」那尖嘴猴腮的劉公子見沈山南屢次報價果然跟上十銀,這價錢也是越抬越高。
就在所有人以為沈山南會角架八萬又十銀時,卻不想他轉了身去,淺淺一笑:「你只當我一直叫價,可若萬一我的心思與你一般呢?」
「什麼意思?」那劉公子果真面色微變。
「八萬銀,是個好價錢,數字也吉利。不如就讓給劉公子如何?」沈山南說。
霎時,那劉公子面色一變,整張臉都黑了下來。香滿樓的小廝則笑得如花兒一般,端著手托前去:「劉公子,您看這錢?」
「滾一邊兒去!」劉公子怒目一橫,一手遙指沈山南:「沈山南,你陰我!」
王仲在我身邊「嘿嘿」直笑:「瞧見了吧,人就是這麼犯賤的。劉家雖然有錢,可還沒有到隨意花費數萬銀來尋花的地步。何況這劉公子上個月剛打死了個人,那人與衙門還有些關係,鬧了不小的動靜,花費萬銀才解決掉。這個時候他家裡也是看顧得緊的,八萬銀,呵,他爹不打斷他的腿!」
我聽著話,不語。
「哈,犯不著的!」沈山南微微一笑:「我只是想告訴你,你的價多高我都跟得上,但若我不跟,你便要去數間鋪面、資金斷裂,劉公如今正對你紈絝痛心,若有這麼一次,只需一次,你便再無餘地可回頭做你的繼承人,你可信么?」
「你!」劉公子的臉黑了又紅,如斯幾番。
「八萬又十銀。」沈山南說。
舞縹緲今夜的價便定在了八萬又十銀,這成了當下的話題。
「何必如此。」我嘆息一聲,果然世俗多煩惱,煩惱多自找,老和尚沒說錯。
王仲則不管其他,摟著身邊的花娘調笑飲酒。
直到月上柳梢時,我們才從香滿樓出來,因為我的銀錢不多,王仲更少。
我們兩人走在夜色下,薄雨過後的月果然是又圓又大,月光更是皎潔清涼
,我忍不住想起方才舞縹緲的那一舞,想著,若是當真與舞縹緲一起賞月,一定很美好。
王仲拍了拍肚皮,打了個酒嗝。他慫恿之前的公子與花娘上樓,之後可沒少借著那公子的名頭要酒吃,都記在那公子賬上。
忽然,王仲腳步一頓,想起什麼似的看著我:「小神仙,你今晚住哪兒?有落腳處嗎?」
我搖了搖頭,我沒想過這個問題。以前常被和尚們趕出寺去,沒處睡覺便睡在樹上,所以我對此的要求還是不高的。
「那不如去我家?反正我腿腳不便,我將阿娘送去了阿姊家照顧,家中現在就我一人。」
「這樣會不會不好?」
「都是男人,不好什麼?小神仙莫不是嫌棄?」
「啊,這倒不是。」
「那就這麼定了!」
「好吧……」我倒是無所謂的,只是沒想到今日的萍水相逢,反倒有此這一段緣分。
正在這時,我胸口的非天忽然間劇烈抖動起來,散發出血腥一般的紅光,直接穿透了我的衣裳,在夜色下格外醒目。
「小神仙,你胸口又亮了啊?」
王仲伸手要來摸,我一把打掉他的手:「神仙的事情莫問,不然惹禍上身可不好。你將你家地址告知我,我隨後再來。」
「哦,我家地址是……」王仲倒也聽話,將地址告知了我。
我感受到沸騰的跳動越發強烈,當即跳上牆頭去。
正要走,卻想起什麼,忙回頭叮囑了一句:「在家門口掛一塊紅布,切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