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章 破鏡難重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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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是六月份,但今日並不大熱。官道上楊柳依依,人來人往,這輛馬車並不起眼。
就快入城了,凝香想叫醒未央,還未來得及開口就見她悠悠轉醒,對面的蔡雲汐也察覺到什麼,摸索著去掀車簾。
「你的眼睛尚不大好,還是別見光的好。」未央開口道。
蔡雲汐微微一怔,放下手來。
「也不知他怎麼樣了。」
未央平靜的心突然有些煩躁,她有種掉頭回去的衝動。
「怎麼,你怕了?」蔡雲汐很敏銳的察覺到她的心思。
「呵,怕倒談不上,我只是覺得……」她幽幽看著蔡雲汐:「我正走入一個圈套。」
蔡雲汐勉強笑笑:「不知道避世多年的你,還能否在這波譎雲詭的世間遊刃有餘?」
未央沒有回答,扭頭看向外面的車馬。凝香猛然間看到她臉上劃過一絲冷笑,不過轉瞬即逝,這種神情她已經數年未見,看的她一愣一愣。
自護國侯封東境之地后就不大在京城居住,侯府已經閑置了數月,可這次護國侯身染重疾突然回京,看守府邸的僕人不得不趕緊打掃出來。年輕的護國侯攜側妃入府後,不好的消息就接二連三傳來,楚皇和朝中大臣皆派人探望,御醫來了一批又一批,依舊不見好轉。
側妃無奈之下,四處求神告葯,數日前聽聞京畿北部有位杏壇高手,於是親自派人去尋,沒想到真把人給帶回來了。
護國侯府許多人看著馬車搖搖駛進府中,開始不平靜起來。
總管單宇命令眾人嚴守府門,近日不接受任何人打攪,府中人但凡外出,必得上報。除此之外宇內院相關人員一律肅清,全部換成侯爺從東邊帶來的僕人。治病救人容不得半點馬虎,誰若是膽敢違抗,就地打死。
一切安排妥當后,善宇巡視一周,確定無虞就上報大總管單程。
「這些日子就有勞賢弟了。」單程是單宇的堂兄,當初他們走東境要尋個合適的人看守侯府,單程親自舉薦了他。他之前在單程父親手下做過事兒,倒也做的盡心。
單宇趕緊道:「這是兄弟的責任,兄長只管放心。不過,裡面的那位到底是何方人物,她真的能治好侯爺么?」
單程有些不耐煩:「人是側妃找的,好與不好我又怎麼知道?上面不讓問,你且安心做你的。」
「是是是。」單宇趕緊道。
NO.2
未央穿過廊廳,走過一處別緻的小花園,來到一扇熟悉而又陌生的月門前。蔡雲汐一回府就去接受治療,只派一個年輕的丫鬟給她帶路,小丫鬟垂眉斂目,知禮懂事,話也不多,將她送到這裡就止步。
「姑娘,裡面有人引路,奴婢就此告退。」
凝香看了眼未央,帶著斗笠面紗的她看不清表情,卻有一種沉重冷漠。
未央在月門外佇立片刻,抬步進入。還是熟悉的景,還是熟悉的物,就連離開時扔在地上的插花竹竿,依舊躺在地上,訴語當日行走的匆忙。
彈指剎那,已是數年光陰。
單程已經在門前等候,看到她們滄桑的眼角閃過一絲欣喜。數年之久,他依舊是他身邊不曾離開的人。
「夫人……」
「瞎了你的狗眼,這是我們家凌姑娘!」凝香火冒三丈打斷他。
單程有點懵,隨即趕緊道:「我家侯爺等候姑娘多時,請姑娘移步堂內。」
凝香白了他一眼,扶著未央入門,單程一看這情況,當即碰了碰她胳膊,凝香回以一個凌厲的眼神。
就在單程又急又惱之際,卻見凝香放開了未央,轉身一臉平靜的出來。單程趕緊跟上,出來時不忘記關上門。
凝香靠著院子里的一棵梔子樹,冷冷看單程硬著頭皮走近。
「我……我還未婚配。」摸著腦袋局促不安了半天,他終於擠出一句。凝香只報以冷冷一笑:「與我何干?」
單程受了打擊,紅著眼睛進退維谷,不安的咬著嘴唇。
「我……心裡一直裝著你……」
凝香漫不經心的捋下一把花瓣揉碎在指尖,冷冰冰道:「那又如何?」
「你跟了我吧。」
凝香抬起眼,將花瓣全部摔在他臉上,二話不說就要離開。單程不知如何是好,獃獃的站在花下看著她走遠的背影。
突然凝香停住腳步,猛然轉身看著他:「既是如此,這麼多年你為何不來尋我?你跟你家侯爺,都是十惡不赦的王八蛋!」
單程一愣,趕緊跑上去語無倫次的解釋:「不是這樣的,那幾年我要去尋你的,可侯爺與尉遲公子交惡,尉遲公子不許我和侯爺踏入你們身邊半步……寒音寺有南詔赫赫有名的五位「翼人」暗中看守,侯爺硬闖,被他們重傷,我們之前在山上安排照料的人也被尉遲打發……實在是去不了,你不知道為了今日見你們,侯爺付出多少代價……」
凝香聽得一頭霧水,卻也明白一個可怕的事實,尉遲軒塵利用她們做了一些她們根本不知道的事兒,連未央都蒙在鼓裡。
不知怎麼的,她一想起未央在車上說自己走入一個圈套,就覺得全身膽寒。單程看出她的異常,忙問發生了什麼,凝香含淚不語。
NO.3
未央進入帷幔層層的房中,一步步走向窗口躺椅上的單薄身影。那身影看到她的靠近,動了動想站起來,可力不從心。
「別再往前走了。」有氣無力的聲音訴說了他的身體狀況,未央不自覺的停下腳步,停在他三丈遠的地方。兩人隔著帷幔相對無言。
「好久不見,別來無恙。」楚明遙先開口。
「看來你過得不怎麼樣。」未央沒有直面回答,而是冷嘲道。
楚明遙低首淺笑:「真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再見到你,聽你說話。」
未央心中一動,神色複雜的看向他。
「我想知道榮姐姐的消息。」
楚明遙點點頭:「當然,這是你來的目的嘛。」
未央不置可否。
「你不想知道她為何被困楚宮嗎?」
「為何?」
風將一些梔子花花瓣吹了進來,未央可以看到楚明遙揮手將其拂去。他好似有些疲憊,換了個躺的姿勢。
「西域一位有名的劍客,呂彥之,你大概聽說過吧?」
「聽過,刺客。」
楚明遙點點頭:「你姐姐當年為他所救,做了他的婢女,呂彥之數月前接到一單生意,攜她離開了西域。可惜,他沒成功,被目標反殺。你姐姐要為他報仇,也暴露了行蹤,被人送去了大牢。」
「怎麼會……孟蕭楓不是去找她了么?」雖然未央覺得孟蕭楓是個混蛋,但錦榮畢竟是他孩子的娘,再怎麼也不至於丟下她不管。
「他不想接姐姐回去?」未央憤怒。
楚明遙輕嘆一聲:「是你姐姐不願隨他回去。」
什麼……未央有點茫然。
「他們行刺的人,是誰?」
楚明遙目光幽幽看向她:「我。」
未央感覺自己如遭電擊,全身僵硬而動不得,甚至連大腦都是一片空白。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的風聲才將她的意識喚回。
「她是你送進去的?」她喃喃道。
「是,也不是。那段時間我受了重傷,雲汐幫我打點身邊一切。」楚明遙道:「她捉了人不敢處置,消息被泄露出去,有人劫獄帶走她,不多久便出現在楚宮。」
「他要我姐姐做什麼!?」未央語氣生硬且憤恨:「況且,她之前乃是凌國公主,蔡雲汐不知道么?你們憑什麼私自扣人?」
「雲汐向凌國彙報過,凌國不承認她的身份,也不願她回去。」
未央愕然。
「既是回來,便好好獃些日子。」楚明遙好似累的連話都不願多說了:「你姐姐暫時不會有事,我們得想個法子救她出來。」
「她被楚皇惦記,可是為了殺人滅口?」未央突然問。楚明遙也不打算隱瞞:「是。」
「那你憑什麼讓我相信她還活著?」
「因為……」楚明遙看了一眼她,終究是沒有說出來。
未央不自覺的向他走近兩步,楚明遙卻如臨大敵:「你別過來。」
未央看他下意識將衣袖蓋在臉上,當下就明白了,一時心中五味雜陳。
「抱歉,枯槁之顏,怕腌臢了你的眼睛。」他猜到未央的心思,漫不經心自嘲道。
未央不動聲色的整整衣裳:「我不會住在這裡。」
楚明遙猛然坐起:「為何?」
未央不答,轉身向外面走去,楚明遙心中一急,趕緊下床去追,卻一下子撲倒在地上。
未央聽到響動,被後面的一幕嚇了一大跳。
「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
楚明遙已經說不出話,未央猶豫片刻,還是向他走去。
「別過來!」楚明遙從牙縫擠出幾個字,但已經遲了,未央已經站在他面前。
未央永不會忘記那一幕,微風從窗口灌入,帷幔飛動,曾經溫潤俊朗的男子披頭散髮趴在地上,面色蒼白,瘦弱骨柴。衣服鬆鬆垮垮披在他身上,彷彿能將他壓垮。他全身都在不由自主的顫抖,眼神慌慌張張地躲避未央的視線。
未央鼻子一酸,趕緊蹲下去扶他,卻不想看到他胸前一個血窟窿,正淙淙往外冒著鮮血。
未央驚呼一聲,一把抓起他的手腕,隨即心如澆了涼水般:這是瀕死之人的脈象……
未央從凄厲的哭聲中醒來,凝香正焦急的守在她床邊。未央慌慌張張看著周圍,問這是哪裡?楚明遙在何處?
凝香趕緊道:「姑娘,這是客棧啊,您忘了嗎?」
「楚明遙死了嗎?他死了嗎?」未央喃喃念叨。
凝香一愣,趕緊拉著她讓她平靜下來:「姑娘,護國侯今日才見了你,怎麼會出事兒呢?你做噩夢了?」
未央一愣,下地四處查看。
不錯,是客棧,她方才只是做了一個噩夢。她今日根本沒有見到楚明遙,他們一直隔著帷幔說話。
她說自己不住府上,楚明遙沒有挽留,派人送她們去城內客棧歇息。她車馬勞頓,早早洗漱上床,根本沒有楚明遙挽留、被他枯瘦面容和血洞嚇到,號到死亡脈象之事。
都只是她自己所想罷了。
未央在床上想了半天,突然笑了起來,笑的凝香莫名其妙。
「姑娘……」
未央擺擺手:「沒事,你且去睡吧。」
凝香哪裡放心,說什麼也要守在她身邊。未央無奈,由著她去了。
護國侯府,蔡雲汐難以置信的看著楚明遙。
「你竟要她離開侯府。」
楚明遙在藤椅上躺著,一隻雪白的帕子蓋在臉上,平靜道:「你不該去找她的。」
蔡雲汐抿了抿唇,沒有開口,而是將他胸口的衣服解開,那裡已經有一個血紅的紗布。
蔡雲汐解下紗布,仔細觀察傷口的癒合情況,面無表情道:「我想讓你活下去。」
「沒人救得了我。」
「我能。」蔡雲汐將新的藥用紗布包好放在他傷口上,斬釘截鐵道:「她也能。你會為了她活下去的。」
楚明遙黯然不語。
「看來這種葯還是治不了傷口,到底是什麼毒藥這麼厲害?」
「西域之地,奇毒遍地,便是任一種也可叫人生不如死,除非有人告知,方得配製解藥。否則,神仙難……」
說著,楚明遙好像突然想到什麼般,猛然看向蔡雲汐:「你找她回來是……」
楚明遙實在說不下去那幾個字,蔡雲汐卻一臉平靜:「楚皇要利用那個錦榮公主聯合您的心上人害您,既然您已經先一步找到人,為何就不能試試救自己的命?」
「我不在乎。你給我停手!」
「您怕她與你更加離心離德?還是一心赴死,不願連累她?」
「不關你的事兒!」
「你是我夫君,為何不關我的事兒?」
楚明遙看著她,許久方無奈道:「你又何必如此?」
「從我七歲那年,心中就認定了你。為你做多少事兒,我也心甘情願。」
「當初,我知道你與尉遲軒竹的事兒,」楚明遙有氣無力道:「我一直對你不好,冷落你,一直在等你向我提出離開,可你為什麼不提?」
蔡雲汐苦澀地笑笑:「你既知道,尉遲大公子當初為難你之際,你又為何不交我出去?」
楚明遙:「我從不受人脅迫,我只講心甘情願。」
蔡雲汐緊緊抱住他肩頭,沉痛道:「只要您不趕我走,雲汐一輩子待在您身邊。」
楚明遙怔怔看著她,無奈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