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 歸心
NO.1
楚宮。
年輕的楚從謹高坐椅子上,一雙鷹鷙的眼睛讓人看著膽寒。
階下是遍體鱗傷的女人,抱著雙膝瑟縮在柱子下。
「外面傳來消息,你想見的人出現了。」楚從謹的聲音乾澀而沒有感情。
女人稍微動了動,但沒有更多的表示。
楚從謹緩緩起身,走下台階,走到瑟縮的女人身邊,女人死死地抱著自己。
楚從謹一把將她脖子上的鐵鏈拉起,她不得不仰頭看著他,一張髒兮兮的臉上滿是驚恐。
「寶貝,你大顯身手的時候到了。」楚從謹輕聲在她耳邊道。
女子驚恐的眼睛立刻慌亂起來,卻聽他道:「這次你若不成功,就永遠別想見到你想見的人。朕已經備好油鍋柴火,一聲令下,滋滋滋……」他模仿著聲音,女人卻痛苦的捂上耳朵。
未央一夜無眠,第二天天蒙蒙亮蔡雲汐就來了。
「楚皇今日要為西延將軍接風洗塵,邀百官入宮赴宴。」
「這與我何干?」
「昨日他新封了一位貴人,大概是你感興趣的。」
未央疑惑的看著她。
「是你姐姐。」
未央震驚。
蔡雲汐不動聲色道:「侯爺亦是要入宮的,可只能帶一位家眷,我想讓你去。」
未央深吸一口氣:「既是姐姐性命無虞,我總會想辦法見到人的,不勞您費心。」
蔡雲汐突然發作,拍著桌子吼道:「這是侯爺最後的機會,你必須去!」
未央冷冷瞧著她。
蔡雲汐想說什麼,卻好像有著顧慮,柔腸百結許久,終於是淚流滿面:「你昨日沒有發現嗎?他……他已經時日無多,等不及了……」
NO.2
未央看著那華麗的轎攆,遲遲邁不動腳。
身邊蒙著面紗的「侍女」推了推她提醒,這才挪動腳步向前走去。
「拜託你了。」「侍女」啞著嗓子道:「我的侍女在後面的馬車上,有什麼不懂只管問她。」
未央的心中突然對她生出一種敬意來,她一直都在默默為楚明遙奉獻,哪怕性命也在所不惜。這種愛,她或許一輩子都沒法做到。
一抬帘子,楚明遙正在閉目養神,只淡淡道:「皇帝難得一件大喜事,莫要遲了掃了人家的興。」
說完就歪到後面的軟墊上。未央看了他片刻,默然坐在旁邊。
馬車緩緩起步,楚明遙依舊閉目不語。未央看著他蒼白無力,瘦到脫形的臉,不自覺的紅了眼睛。
楚明遙好似突然想到什麼,猛然睜開眼睛盯著她,未央避開目光。
楚明遙全身都顫抖起來,喃喃道:「是你……」
未央扭頭看著他,已經恢復冷靜:「是我。」
楚明遙就那樣瞪著眼睛僵硬的看著她半宿,才顫抖的去揭她的面紗。一張熟悉而明艷的臉出現在他的面前。
「小央……」他失聲道。
未央看著他,不知該說什麼,卻在他伸手觸碰她臉時輕輕躲開。
「你該知道我為何而來。」
楚明遙苦澀的笑笑,收回手。未央卻有些黯然。
「今日必定兇險,又何急於一時?」
「我就是喜歡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楚明遙看著她,釋然般笑笑:「你還是沒變。」
「怎麼可能不變,人總要變的。就如你般,不是再無當年心高氣傲之時?」
「這副病殘之軀,就算再心高氣傲也是徒勞。」
「當年你若不是心高,如何遍尋天下名醫延長壽命?你若不是心高,何有顛覆一國之志?若不是心高,怎麼會不動聲色將楚皇玩弄於掌,控制三千里江山?怎麼會……」
未央動了動,還是沒有說出最後的話,氣呼呼的轉過身去不看他。
「這些雖算不得多大光彩,但畢竟是你揚名天下之舉。你認為,這也是徒勞嗎?」
馬車吱呀呀的響著,緩緩前進。轎攆中一陣壓抑的沉默。未央忍不住轉身,卻被猛然拉到懷中貼上他的唇。
楚明遙緊緊擁著她,貪婪的吮吸著她的柔軟的嘴唇,未央先是一怔,繼而使勁掙扎,一下子將他推在轎壁上。
馬車出現了劇烈的撞擊,外面立刻停下。單程焦急的聲音傳來:
「侯爺!」
「沒事。」楚明遙捂著胸口緊咬牙關道:「繼續趕路。」
外面猶豫了片刻,繼而道:「是。」
未央看著他胸前一片緋紅,早已呆立不知。
「嚇到你了。」楚明遙蒼白著臉有氣無力道。
未央突然想到昨日的夢,夢中的他就是這樣蒼白冰冷,生命的氣息在一點點耗盡。
她回過神,艱難的喘息著:「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說著不等他回答,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大驚,趕緊去扒他的衣服。
被鮮血染紅的厚紗布赫然映入眼帘,紗布下還有血流汩汩的冒出來,也不知流了多久。傷口雖有縫合,但並未長好,可以肯定的是,自己方才一推讓情況變的更糟了。
「楚明遙……楚明遙……」未央向來冷靜的聲音突然變的慌亂:「快停車!」
NO.3
昏黃的油燈下,未央看著楚明遙消瘦的臉,神色晦暗不明。
外面隱隱傳來侍衛和單程的通報聲。
「皇上派來的人還等著,您看……」
「他願意等就等,」單程不耐煩道:「就說侯爺突然發疾,暫時去不了了。」
「可是百官全都在等侯爺……皇上說了,只要王爺無礙,務必前去……」
「去去去,告訴他想等就等著……」
未央想去關上窗戶,剛起身卻被一隻手拽住。
「陪陪我……」
他怕自己活不成了。
未央重新坐下來,看著他:「你不是不願見我嗎?」
楚明遙勉強勾勾唇:「我後悔了,我要……看著你離開……讓你一輩子記得我。」
未央看著他,冷漠道:「你該知道的,我從不會記著一個死人。父母且如此,何況於你。」
楚明遙怔了怔,笑著道:「若是如此,那我便放心了。」
兩人看著彼此沉默片刻,楚明遙突然道:「我希望你能去找陸御風,他絕不會負你。」
未央氣的渾身打顫,猛然起身道:「原來你都安排好了,即是如此又何必喚我回來?」
說著氣沖沖向外面走去,楚明遙心痛卻無能為力。他知道,一旦她離開,兩人將永無再見的可能。
就在這時,門外響起單程的聲音。
「侯爺,皇帝派了御輦來,一定要接您入宮查看太醫,這可如何是好?」
未央停步,看向楚明遙,楚明遙臉如粉牆,已經說不上話來。
就在她猶豫之際,外面響起了一片嘈雜,幾個全身武裝的侍衛不顧單程的阻攔開始撞門,單程的手下與他們對峙。
「你們敢闖侯爺的寢室,好大的膽子!」
「單將軍,我等奉皇上之令前來,皇上說護國侯的病耽擱不得,已經在宮中找了最好的御醫前來。請護國侯即刻前往!」
「混賬!」單程怒道:「侯爺身上有疾,如何受得顛簸之苦?再者,候府已經請了名醫,不勞聖上費心了。」
「單將軍一而再再而三阻攔,可是對皇上不信任?還是視護國王生命如兒戲?」
「放你媽的屁!」單程怒氣沖衝要上去揍他,就在這時,門開了。
未央扶病怏怏的楚明遙緩緩而出,眾人皆是為這位美麗的女子驚訝。
楚明遙掃視一周,冷冷道:「怎麼,皇上這般在意本侯么?」
來人上下打量楚明遙,發現他雖是蒼白無力,但身姿明顯挺拔,目光亦是精銳之極,根本不像傳言中病入膏肓之相。
而且,看他走路穩健,絲毫沒有虛浮之感,這病倒不似真的,反而有刻意而為之之感。
來的人都是經過精挑細選的武師,看人自然不會有錯,隨機彼此使個眼色,一齊跪下。
「侯爺恕罪,皇上擔心貴體,特派我等前來請侯爺入御醫坊查看。」
「本侯雖是有疾,也不至於被抬到御醫坊找一幫心懷叵測的庸醫來瞧。謝過你們皇上的美意。」
宮裡的人都知道護國侯的腿就是被御醫所耽誤,自來恨御醫坊的人,但「你們皇上」又是何意?難道他已經有不臣的打算?
這時未央開口:「去備車,侯爺好了些,莫要誤了皇上的大喜事兒。」
單程趕緊道:「遵命。」
侍衛們面面相覷。
楚明遙一上車就開始吐血,未央趕緊用功力護住他的心脈。
「你失血過多,就算解了毒,傷口也無法自愈。」未央扶著他道:「我聽王爺爺曾言,若以人之血液換入,不但可減緩毒性,尚能為病著補氣養血。為今之計,也只有這個法子。」
楚明遙說不上話來,微笑著靠在她懷裡。
話雖如此,可未央也知道,此事風險巨大,雖僥倖換血成功,日後也未必能平安一生。
看著楚明遙痛苦的樣子,她的心一陣陣緊的疼。
好久沒有過的感覺。
楚從謹親自率百官來宮門口迎接,楚明遙與未央不得不下轎見禮,楚從謹看到未央的那一剎有震驚,也有即將得逞的歡欣。
到底年輕。
楚明遙雖是一臉病容,卻行止尊貴有禮,之前接到密保的楚從謹對他的身體情況更加疑惑。
為保萬無一失,他今天不得不放手一搏,哪怕得罪這位赫赫有名的凌國長公主也在所不惜。
「請皇上見諒,聽聞後宮新人是舊識,拙荊不遠千里趕回,期盼得以一見。」
「護國王不必多禮,嫂夫人常年居寒寺,難得回來,朕必是要她們見上一見。朕今日聽聞護國侯半途染疾,已經找好全國最好的御醫,護國侯可願先行過脈?」
楚明遙淡淡一笑:「有勞皇上掛心,微臣方才吃了葯好些了。何況如此大喜之日,自該忌醫,微臣已是多有冒犯。」
楚從謹愣了愣,道:「既是如此,請護國侯入席。」
未央看著看席間似處處討好,實則咄咄逼人的楚從謹,很難相信當初楚明遙竟會放他一馬。猛獸終歸要吃肉,他不是沒有見識過,何至於如此糊塗?
她用半顆百草丸勉強中和傷口一些毒素,算是暫且控制住失血。可他全身皆是毒素,又能支撐多久?
席間他們說什麼話她一個字都沒聽進去,滿眼都是楚明遙強打精神的偽裝。她知道,自己必須得做點什麼了。
「皇上。」未央突然起身,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她。
「皇上,聞言新宮娘娘乃是一位奇女子,命婦可否斗膽請皇上通融,容命婦與她見一見,也好瞻仰貴容。」
楚從謹漫不經心的笑笑:「錦寧長公主的仙顏天下皆知,莫不是要取笑新婦?」
「命婦不敢……」
「咳咳咳……」楚明遙的咳嗽聲打斷未央的話,他緩緩站起身來,道:「皇上,微臣身體抱恙,恐怕難以共享盛宴,斗膽先行離開一步,請皇上恩准。」
一聽楚明遙要走,楚從謹收起悠閑的態度,趕緊道:「護國侯可要請御醫……」
「皇上!」楚明遙冷冷的聲音打斷他:「微臣絕不會讓御醫近身半步。」
死一般的沉寂。所有的聲音隨著這句話夏然而止,群臣大氣不敢出。
護國王向來心冷麵禮,今日公然頂撞皇上,事情豈會那般簡單?
這皇宮雖說是皇上的天下,但那些宮人禁衛,又有多少是他的心腹?這些年定國王護國侯相繼把持朝政,勢力豈是那麼容易根除?
楚從謹臉色很難看,雙拳緊握,青筋暴起。
「皇上,我看王妃對新妹妹頗是在意,既是難得來一趟,何不請她們見上一見?萬一兩人真是舊識,豈不是親上加親,好事成雙?」
楚從謹黑著臉沉默半晌,終於笑道:「皇後言之有理,新婦亦是凌國而來,之前也常念叨王妃之仙姿。既然王妃有意,見上一見也是好的。劉銀!」
「奴才在!」身前的公公趕緊道。
「新婦出身平民,沒見過世面,恐是嚇著她,朕看王妃也是疲憊,你帶她去殷藻殿歇息,請蕙妃細心周待。」
「是。」
劉銀帶人下來走到未央身邊:「王妃請。」
未央看向楚明遙,卻見他神色如常:「微臣這位夫人隨是見過不少,可向來不守規矩,加上三年寒寺隱居,恐怕早已忘了宮中禮數,莫要唐突了蕙妃娘娘。」
「侯爺此言差矣。」未央憤憤道:「再怎麼說,我也曾是內宮之人,裡面的規矩總比侯爺清楚的多。」
這一對夫婦杠上,大家都有了興趣,正準備聽楚明遙如何大怒,卻見他微微一笑:「夫人言之有理。既是如此,請皇上恩准微臣在宮中修養片刻,等夫人一同回府。」
楚從謹與皇后及幾位心腹對了眼色,欣然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