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傾月
周知意只覺得內心翻滾出來了一番噁心。眼前的景象實在是太慘烈了。那像是一個人影,但是卻渾身黑焦,一簇簇長條狀垂在了一團烏黑前面,細細看,才發覺那是一簇像是干焦了的頭髮,眼前的人已經沒有了雙腿,截肢的地方是黑色的凝血簇,周圍的蟲子正悄悄爬上了他的身子,他因為沒有了腿,難以移動,只好艱難的用自己的手扇趕那些討厭的蟲子。
周知意把臉側向了母親。
「嘎魯,是誰?」黑團團里傳來了一聲粗曠,帶著濃厚的北疆口音。
「額布格,是耐積。」男孩用北疆語答道,漸漸走向了黑團。
「你說的都是真的。」凌音自言自語到,隨後對著男孩的背影喊道,「這是新做好的鮮奶螺旋酥,現在他是你和你爺爺的了。」
那個叫做嘎魯的男孩轉過了身,望著凌音。他心中劃過一絲酸楚,這是他見過的第一個見了爺爺還如此鎮定的人。
周凌音從父親手中拿過店小二裝好的鮮奶螺旋酥,走向了黑團團,「爺爺,這是剛做好的,您還請趁熱吃。」
「阿音!」知意的聲音有些顫抖。
「沒事的阿姐,這是一位可憐的老爺爺。」周凌音回頭向姐姐輕鬆地笑了一下。周覺鈞心中擔心,走到了女兒的身後。
周覺鈞探下了頭,這是一位嚴重燒傷的老人,火焰使他面目全非,周身還有濃厚的腐肉臭,但是凌音卻絲毫沒有感覺似的,依舊明媚。周覺鈞不禁有些佩服自己的小女兒,這樣嚴重的傷,縱使是他帶出來的那些骨力幹將,見了后估計也要適應一會兒才能接受。
「爺爺看不見的。」嘎魯站在一邊說了一句。
周凌音解開了店小二包好的袋子,從中拿出了一個鮮奶螺旋酥,蹲下來遞到了老人的嘴邊,「爺爺,吃一口吧。」
老人用手探了探,感覺到了周凌音的位置,聞了一下,「是鮮奶螺旋酥呀!」說著,竟有一行清淚痕留在了黑焦不清的臉頰上。老人吃了一口,細細嚼著,像是怕吞下去以後就不見了一般,過了一會兒久久啜泣了起來,嘴角抽動著。
「這有兩袋呢,爺爺您放心吃吧。」周凌音的明朗的聲音傳到了老人的耳中。
「白億日啦,白億日啦.......」老人低聲喃喃。
「這是出了什麼事情?」周覺鈞問站在一邊的男孩。
老人本是北疆烏合魯部落旗下的射鵰大將,烏合魯部落和另一個名為塔拉的大部落起了衝突,烏合魯全部落的人都被塔拉的頭領處以極刑。老人被砍斷了雙腿丟在了荒野處以火刑,被沿路逃跑的嘎魯救了。兩人於是相依為命隨著烏合魯殘餘的些許人南下。
北疆各個部落嚴峻的衝突和你死我活的爭鬥周覺鈞年少時就有所聞,但是不知道戰敗者的下場竟如此的慘烈。
「嘎魯,把我那條傾月項鏈拿來。」老人掙扎著吩咐男孩。
嘎魯應了一聲,從一堆破爛中翻出了一塊包裹好的鹿皮,遞給了老人。
「我巴圖從不無償接受別人的恩惠,這是我僅有的財寶,就此贈予恩人。」老人哆嗦的把鹿皮打開,裡面包裹著一條項鏈,墜子上的傾月石發出了一道寒光。
「爺爺......」男孩輕聲叫了一句,沒有了尾音。眼前這些東洲人大概不會知道,這條項鏈對於烏合魯人來說是什麼含義,可是他卻是明白的。
那可是烏合魯終神司祭的聖物,見到這條項鏈,所有烏合魯人都要雙手交叉於胸前,虔誠聽令。
老人感受到了男孩的憂慮,爽朗強行撐起了一抹笑,「我無明日矣。最後遺願便是回到北疆草原。今吃了一塊鮮奶螺旋酥,便算是歸鄉了,還了遺願。嘎魯,跟著這位東洲大人走吧,伴著傾月的寒光,烏合魯終神會保佑你的。」
嘎魯聞得驟然跪下,痛哭起來。周覺鈞站在一邊,想起年輕時生死離別之景,不禁也潸然淚下。
嘎魯向著老人磕了三個頭,顫抖的站了起來,用髒兮兮的手將項鏈戴在了凌音的脖子上,雙手交叉,低頭念叨,「願烏合魯終神保佑您。傾月永恆。」
「大人快走吧。嘎魯既然救了爺爺,就一定不會棄他離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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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葉全終於還是鼓起勇氣走進了內殿。
「何事?」安妠緩過了神,略有些不滿地盯著葉全看。這個老太監滿臉焦急,多年在大內當差,一直玲瓏剔透的,向來都沒有受到多大的苦差,近來臉上的肉越發鼓了。安妠瞥了一眼老太監,把酒壺放到了邊上的花梨木半圓桌上。
「國舅爺派了管家來說,鎮南王一路都不走官道,怕是知曉了些什麼。」葉全小心翼翼地說,他本就是壯著膽子才敢這麼闖進來,自己掂量了許久如何說話才不會惹惱了娘娘。
京城的大璫都有自己的管家,平日里和京城各大家的管家走得近,互通消息。葉全也有自己的管家,雖然主人是葉全,但是葉全管家卻能自由的在京城內走動,市井人情之中,多了只耳朵,給葉全送消息。
葉全在安妠身邊待了多年,察言觀色的本領如火純青,一句話下來果真掐中了安妠的要害。安妠一聽是關於鎮南王的消息,心下就有些慌了,聽完后不由得心裡顫抖,但是在這後宮中修鍊了多年處變不驚,臉色上倒是沒有什麼變化。
葉全偷偷抬頭看了一眼娘娘,不愧是中宮之位,鎮定自若。他也不敢多說一句話,就靜靜地心裡盤算著怎麼打成自己的目的。鎮南王進京不走官道這件事情其實昨日管家就呈報了,但是他細細想著,太早報給了娘娘於自己也沒什麼好處,於是就壓下來了。才那會子在門外后候著,突然想起了這會子事情,靈機一動覺得這事倒是可以借來做點文章。
「你也知道那遺詔......莫不是誰走漏了風聲?」安妠壓下了自己的聲音,低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