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7章
不愧是那拉氏的女人,一句話,就能夠讓自己說不出話來了。
月光寂靜,均勻的灑在了兩個人的身上,只覺得十分清清冷冷。
猶似九天仙子下凡塵。
郭太妃過了好一會兒,才唉了一聲道
「你來了此地倒也無妨,只是你那孩子,還是個阿哥,又是大清的嫡子,日後的日子,只怕是艱難的很了。」
郭太妃一向是個直來直往的性格,何況如今的境況,只有兩個同病相憐的人在,實在是沒有什麼好去顧忌的了。
她這番話說的也是沒有什麼錯的。
永基是個男孩兒,又是嫡子,嫡子一直都是擔著滿宮中人的忌憚和嫉妒的。
不像公主那般安安靜靜,也不會對任何人的利益構成威脅。
他的皇額娘已經落了勢力,那麼,其他人的目光,狠毒,就會向刀子一樣刺向他。
這個時候兒,又沒有人能夠安然的護住他,永基的日後如何,誰也不敢說。這一夜似乎過的十分漫長,直到月光淡淡的隱去了,東方逐漸的露出來魚肚白的時候兒,整個紫禁城才重新籠罩在光亮之中。
而江寧府—
乾隆帝的御駕雖然是到了此處,可是當地的官員們壓根兒都瞧不見人,實在是歷來君王南巡的第一回了,當地的官員與百姓也覺得好笑的很。
他整天帶著一個煙花女子,不,如今該是明貴人,遊山玩水,好不快活。
哪裡還有心情理會朝政呢?
再說皇太后,或許是為了眼不見心不煩,直接繞過江寧的水路,趕回了京師。
乾隆帝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兒,還在江寧府當地最大的一家酒樓聽曲兒,身旁坐著的,是明貴人。
李文照一身小廝的打扮跟在了乾隆帝的身後,看著戲台上咿咿呀呀的青衣女子哼唱著江寧一帶有名的小曲兒,令人心曠神怡。
再抬起眼睛看了看雙眼迷離的乾隆帝,正在十分享受著此時此刻。
李文照內心糾結了好一會子,究竟要不要開口說出來這些事情。
他輕輕的開口道
「萬歲爺……」
卻見乾隆帝一隻手摟著明貴人,對待自己毫無回應。
李文照不死心,又喚了兩聲兒,卻見乾隆帝面色十分的不耐煩轉過身子來,皺了皺眉頭道
「出門在外,如何稱呼,你師傅都沒有教過你這些么?愚鈍!」
陳明臻也往這裡轉了轉身子,不屑的看了一眼,面色淡淡的。
李文照只覺得羞愧,就差身子鑽進地縫兒里去了。
他囁嚅著道
「是,奴才治罪了。」
乾隆帝鬆開摟著明貴人的那隻手,不屑的撣了撣袖子道
「怎麼?有什麼事兒?」
他心底里十分不滿意,吳書來帶出來的這些個徒弟,一個一個的,都不如他的一半兒細心,這個老貨,越發的懶惰了。
李文照看了一眼陳明臻道
「回老爺的話,太後娘娘與令貴妃的鑾駕,已經率先啟程回宮了。」
「說是太後身子不好,想要回宮將養將養……」
這樣的話語傳進乾隆帝的耳朵里,只消一小會兒,他就明白了過來,皇太后的身子雖然不好,可江南一帶,山溫水軟,哪裡有比這裡更好養身子的地方兒?
皇太后這麼急匆匆的趕回宮裡頭去,那就是只有一個目的。
乾隆帝只覺得腦子裡頭轟隆了一聲兒,彷彿有什麼東西塌掉了一樣。
他猛地站起身子來,就連身旁伺候著的明貴人都跟著嚇了一跳。
台上咿咿呀呀唱曲兒的人,知道今日的客人,乃是京都城裡的貴客,見他堂皇的站了起來,心下還以為是自己哪裡伺候的不周到,心下一涼,不知不覺的,連唱戲的拍子都漏掉了一拍。
乾隆帝聲音有些陰冷,他凝視著李文照道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兒?」
李文照不敢抬頭去看乾隆帝的眼睛,只能低著腦袋回答道
「是今兒早上的奏摺稟報,太后一行人未經江寧府,直接從杭州城裡乘水路歸京了。」
乾隆帝捏了捏手指頭,骨關節微微的泛起來青白色,他皺眉沉吟了一會子,過一會兒就急忙開口吩咐道
「李文照,即日返回京都城,不得延誤。」
他言罷就頭也不回的離開了此處。
只剩下明貴人還在原地,有些悵然的坐著。
台上的江寧小曲兒也戛然而止,一切都安靜極了。
乾隆帝負手走在前頭,雙目已經是赤紅,他突然心底里沒來由的后怕了起來。
皇后一事兒,表面上雖然已經過去,和親王弘晝也被自己親自關押了起來,可實際上,自己只是收回了皇后的冊寶,準確的說,還是她自己不要的。
十二阿哥永基,也還在跟著自己。
這些雲里霧裡的事情,若是要真真正正的查清楚,怎麼能不需要時間。
自己雖然耐得住性子,可是有些人,卻像是已經等不及了一樣。
皇太后重病之軀,還想著急促的回宮,她的目的只有一個。
處死皇后,以正宮闈。
只有皇后死了,才能夠保住皇家的臉面。
知母莫若子。
乾隆帝與皇太后,這麼一對狠毒心腸的母子,彼此清楚了解的很了。
也正是因此,他才會這麼害怕,害怕皇太后真的處死了皇后,自己回宮之後,就一切也來不及了。
陳明臻坐在原地,看著台上的舞姬婀娜多姿,面上,突然呈現出來了一抹詭異的笑意。
終於等到了這一日,乾隆帝要回皇宮之中去。
她也終於不必再這樣,阿諛奉承,極盡諂媚的討歡心了。
很快,一切就都要結束了。
陳明臻手中捏著一個橘子,輕輕的一用力,那橘子的外皮就裂開了,有許多的汁水流了下來。
渾濁不堪。
四月初七——
這一日,是乾隆帝徹底要離開江寧府的日子,他歸心似箭,恨不能直接改成陸路,騎馬飛馳回紫禁城去。
岸上站著許多許多的大臣官員前來相送。
韓翊升是杭州傑出的人才,此次也奉了乾隆帝的命令,進京述職,十有八九,還是要陞官加職的。
他與胡居正,這一對兒奪妻之恨的仇敵,也終於在今日正式的見了面兒。
傅恆算得上是兩個人的老師了,從前年輕時候征戰沙場,是收了胡居正在身旁的,後來年紀大了,改作文官,又擢升了韓翊升這個人才,八股文章在他的手下,能夠開出別樣的花來。
一文一武,算是傅恆手下,最得意的兩個門生了。
誰知道姻緣造化,會有這麼巧合的事情。
偏偏一個小門小戶的女子,會讓兩個人這樣芥蒂。
總算是時間也過去了許多年,韓翊升雖然還沒有娶妻生子,可是過往之事,也都已經放了下來,胡居正抱得美人歸,如今也算是有妻有子了。
二人在橋頭互相看到了,面色尷尬,也並沒有打招呼。
傅恆與韓翊升是要一起隨著乾隆帝的御駕回京城的,而胡居正還是留在江寧。
眾人恭送了乾隆帝之後,傅恆與韓翊升一起登了船。
胡居正也上前了一步道
「大人,一路順遂。」
傅恆也笑了笑,想起來自己昨日被這位胡大人半是威脅的情況下,給帶到了江寧的兵器店,打造了一把上好的寶劍給他,無奈的開口道
「他日弄璋添瓦,我再親自來道賀。」
一旁的韓翊升只是站著,面色淡淡的,看不出來什麼悲喜。
他想起來年少時候兩小無猜的情誼,那清冷倨傲的女子,如今也要做人家的母親了。
傅恆似乎是想要打破二人之間的尷尬,拍了拍韓翊升的肩膀道
「誒,我與韓大人,到時一齊來賀。」
胡居正看了看韓翊升,面色尷尬的笑了笑。
卻聽到韓翊升十分的不給臉面,他丟下了一句話道
「我不會來的。」
舟船之上,一時間十分的尷尬,就連傅恆,面上的笑意都凝結在了臉上,他頓了頓,什麼話也沒有說出來。
胡居正也覺得惱怒,他還沒有來得及說話,就聽到韓翊升道
「事務繁忙,怎能特意來此,這個,權當做賀禮了。」
言罷,就從袖子里掏出來了一枚玉佩。
是一塊上好的白玉。
他輕輕的一扔,那玉佩就到了胡居正的懷裡。
這樣無禮的舉動,實在不像是韓翊升往日所作所為,可是,傅恆是個明白人,明白韓翊升內心的不滿。
胡居正也是不大滿意,他正要發作,就被傅恆給按住了肩膀笑道
「韓大人的賀禮,倒是比我的還要珍貴許多了。」
他看了看龍舟已經出發,便開口道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回去罷。」
胡居正便也緩緩的下了舟船,彎著身子行了禮數
「微臣恭送大人。」
看著韓翊升的船漸漸的遠離了江寧府,胡大人的心裡,這才長長的舒出來了一口氣。
他看了看手心兒里的白玉佩,掂量了一兩下兒。
覺得成色倒還不錯,轉過來了玉佩,卻見印著一行字
「兩心如意。」
在船上眺望著遠方的韓翊升,心底里也是一樣的介懷。
他看著故鄉在目光里一點點的遠去,曾經的女子也已經挽上了婦人的裝扮,心底里忍不住輕輕的有些感傷了起來。
他雖然舞文弄墨,卻沒有讀書秀才的那股子迂腐氣。
如今想想自己,不過是對往事不可追的感傷罷了。
傅恆提著一壺酒走了過來,看了看韓翊升,笑著在桌案上斟滿了兩盅酒道
「路途還長,對飲一回也算消磨時光了。」
韓翊升回過神來,他轉了轉身子,輕笑道
「恩師怎麼如此有閒情逸緻?」
記憶中的傅恆,一向都是個不苟言笑的人,如今南巡一次,倒是難得見他放開了許多。
傅恆笑了笑道
「人生在世幾十年,何必拘泥於小節呢?」
想一想皇后的下場,傅恆心裡暗暗驚心。
他不願意再像從前一樣活著,想了想自己的大半生,都是為了大清,為了皇帝,殫精竭慮,拼死拼活。
餘生還有短短几十載的光陰,他不願再這樣下去。
韓翊升想起來自己方才的無禮行為,臉色有些羞愧
「學生方才無禮,還望恩師饒恕。」
尊師重道這樣的道理,是傅恆自小就教給他的,可是今日卻魯莽了一回。
傅恆端起酒杯輕輕的砸了一口,笑了笑道
「無妨,你已經做的極好了,過往之事,不是那麼容易放下的罷,那玉佩,我記得是你貼身所帶,如今怎麼?」
韓翊升看了看桌上的酒杯,心底里的煩悶一時間涌了上來,他端起了酒杯,一飲而盡。
酒是桂花釀,不算辛辣,可是韓翊升是從沒有沾過酒的,他皺了皺眉頭,聲音也變得沙啞了起來。
「那是我母親的遺物,她臨走之時,要我與慧珠成親之日給她的,只可惜……」
「罷了,如今也總算是給了她,全了我母親的心愿。」
他與張慧珠,有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之情。
即便是沒有夫妻的緣分,也總有兄妹的情分在的。
韓翊升不是那樣揪住過往不放的人,他也明白,這個時候,不該有任何過分的想法,去毀了昔年心上人的名節。
那玉佩後頭刻著的字,原本是兩心如一。
是韓翊升特意找人改了的。
只要她夫婦和美,兒女天倫就好。
傅恆看著他面色苦澀,想想這天下的苦情人也太多了一些,便悵然的拍了拍他的背脊安慰道
「胡大人是個好人,又一心只有夫人,你也該寬心,往前看才是。」
韓翊升垂下頭,無奈的彎了彎嘴角笑道
「我明白,也早就釋懷了。」
傅恆看了看外頭的天色,輕輕的感傷了一句道
「此次歸京,只怕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了,後宮大亂,前朝必然也會受到波及。」
韓翊升與他都是懷揣一腔抱負的人,願以匹夫之勇,挽救蒼生與萬一,怕只怕,君王無德。
他嘆了口氣道
「陳氏得寵,皇上雖然是沒有過分冊封,可已經有口諭,入宮為妃,封號都擬好了,學生心寒的是,文武大臣,沒有半個前去進言的。」
傅恆似乎是早就看明白了事情,他看著遠方的燈火閃爍
「文武大臣,一向是如此,你我也不可貿然進言,皇上的心思,只有他自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