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7章

和親王到底也不算吃了許多苦頭。

但是他仍舊是一日日的蒼老下去，兩頰開始消瘦的凹陷下去，就連脖頸處，都出來了可怕的紋路。

只是，今日，卻似乎有所不同。

外頭把守著的兩個差役，往常嗓門兒極大，可是今日似乎一點兒動靜都沒有。

弘晝看了看自己面前這些發餿的飯菜，覺得飢腸轆轆，他拿起來了一個饅頭，還沒有送到嘴裡去，就被打掉了。

他好奇地抬起眼睛來看，卻見自己的面前，赫然站著一位黑衣人。

蒙著面紗，看不清面容，可是身形纖細，很明顯，這是一位女子。

女子之身，卻闖入了層層把守的宗人府，和親王也有些吃驚。

他還沒來得及問些什麼話，就聽到那女子憤懣的開口道

「他們就給你吃這些？」

弘晝疑惑的看了她一眼，皺了皺眉頭道

「不知……」

還沒有來得及問出來，就見那女子摘下來了面紗，低著頭，似乎是面對和親王有一些難堪，她聲音空靈

「見過王爺，在下陳明臻。」

陳明臻，陳明臻，這個名字，總是覺得耳熟。

和親王皺著眉頭想了許久，才反應過來，這個陳明臻，不就是在乾隆帝那裡十分得寵的煙花女子么？宗人府裡頭寂靜無聲，角落裡的燈火忽明忽暗。

映照著兩個人的身影兒，拉得老長。

和親王弘晝看著眼前的這個女子，眼睛里充滿了不可思議，他過了許久，才彎起唇角，無奈的笑了笑道

「怎麼？皇上身旁得寵的明貴人，怎麼會來這樣兒的地方。」

他的語氣里是有些嘲諷的，這個煙花之地的女子，憑著容貌攀上了皇帝，到了天底下最最尊貴的地方兒，怎麼還有心思來看看自己這個階下囚。

陳明臻卻神色有些急迫，她彎下身子跪了下來，輕聲道

「九爺，我是寧伍手下訓練多年的使女，今日，我不得已隱瞞身份，為的是復仇大計，雖然得寵入宮，可是並非我所願，連累了旁人，也不是我的本意。」

她三言兩語，就輕輕的交代了自己的來意，為的是不耽擱時間。

和親王弘晝聞言，驚愕的轉了轉頭。

他的名字，不僅僅是弘晝，也叫寧玖。

是當年被害身亡后，身為白蓮教之首的大哥救了自己，還給自己取了名字，排行第九。

可是自從寧噩過世之後，白蓮教群龍無首，死的死，散的散。

和親王已經許久不用這個名字了，可是午夜夢回的時候，還是會記得起來，當年在江南的時候兒。

陳明臻有些著急的往外頭張望了一眼，她開口道

「我奉了上頭的命令，入宮伴駕，伺機刺殺，早已經是沒有回頭路，可是九爺，我死之前，不願意瞧見您被困這裡一生，外頭我已經打點好了，您儘快隨我離開。」

她言語極快，似乎是怕被別人發現一樣。

一番話說完，聽著的和親王卻如同身在夢境一般，他擺了擺手道

「是寧伍讓你來的？」

陳明臻堪堪的彎下了一些身子，輕聲道

「不，是我自己。」

和親王弘晝看了看她，秀麗的臉龐果真是極美，寧伍費盡心思，培養了這麼多年的知心人兒，就這樣送到了皇帝的身旁，也真的是好手段了。

弘晝嘆了口氣道

「我與你並不相識，何苦要來救我這一趟？」

說不準，還會耽誤他們的計劃，提前送死。

可陳明臻一向冷若冰霜的臉色，卻突然出現了一些暖意，她抿了抿嘴唇道

「那一年，我早該入宮的，是九爺費力阻止，才讓明臻過了這麼多年，得以侍奉二老雙親終老，滴水之恩，這麼多年以來，我銘記在心。」

和親王當年進了白蓮教，雖然說是偶然為之，可是這麼多年，他智慧謀划，在裡頭出了不少的主意，寧噩在世的時候，也最喜歡聽他的話。

那一年乾隆帝南巡的時候兒，眾人就商議讓陳氏先去勾引皇帝，以便刺殺。

可是那一年，是新后剛剛冊立，新婚燕爾之時，當時身在其中的弘晝自然阻止了這個提議。

當年為的是皇后，卻並不是為的，躲在角落裡被支配的那個小丫頭。

如今事情過去了這麼久，人人都已經淡忘了，陳明臻卻始終記得這一份恩情，她看了看弘晝，輕聲道

「何況，因我入宮，也算連累了皇後娘娘與您，我萬死也難以贖罪，只求九爺，能隨我離開這兒罷。」

她懇切的說完，似乎是害怕弘晝不相信。

「五爺的車馬已然備下了，頂替您的死屍也在外頭，我會做的萬無一失，請您安心。」

和親王弘晝腦海里思緒萬千，他搖了搖頭道

「不成。」

陳明臻卻不明白這是為何，明明一切都已經打點好了，比起老死牢獄之中，外頭廣闊的天地之間，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

她想起來了和親王的擔心與疑慮，便掏出來了東西，遞給了和親王道

「對了，五爺托我給您帶句話兒，王府之中，您的那位側福晉，不是什麼清白的來路，五爺查出來，她是當今皇太后的人，還沒來得及處置，那位側福晉聽聞您落難的事情，就已經收拾細軟，逃之夭夭了。」

和親王有些愕然，他記得，粟玉是自小就到護國寺的，雖然自己也心存疑慮過，可到底，是沒有狠下心去徹查她，不料想，果真是與太后一黨有關係。

畢竟也是服侍了自己幾年的人，弘晝與她，雖然不是什麼相濡以沫的夫妻，到底也有恩情在的，他想起來，自己這麼多年到底也是對她有虧欠的，如今離開了自己，或許也會是別的一番天地，他輕輕笑了笑道

「也好，只是，我不能離開此地，不僅僅是為了身後的家眷。」

看著陳明臻疑惑的目光，弘晝低下頭道

「我是因皇后清白而獲罪，身後還有我的額娘在，斷然不能丟下一切隨你逃離，如果我逃了，那就是坐實了皇后的罪名，她的清白，此生難證。」

陳明臻似乎是早就料到弘晝會這樣說了，她抬起來頭，看了看宗人府這裡昏暗的一個小窗，無奈的開口道

「五爺知道您心中所想，他囑咐我說，若是狠下心來，刺殺皇帝之事一旦成功，皇后的清白與否，天下就再也無人在意了，比起這些來，您困死此地，反倒是什麼也幫不上。」

「可若是您隨我離開此地，日後，倘若真的有宮變，也能夠救皇後於萬一。」

和親王弘晝看了看陳明臻的臉色，覺得她字字句句都誠懇，自己若是真的在此地老老實實困住，旁人也不會知曉，甚至，自己早晚都是要面臨一死。

可若是離開此地，逃到哪裡去，都是不在乾隆帝的掌握之中的。

杭州城一事過後，自己對待乾隆帝這個親生哥哥，已經再也沒有什麼親情可言。

一個昏庸的君主，一個不顧情誼的夫君。

如果說，當年刺殺自己的時候，算是皇太后的主意，那麼這一次在杭州城，自己就是徹底的對乾隆帝心灰意冷了。

他這麼多年來從未放棄過謀害自己。

以後，也都不會。

弘晝嘆了口氣道

「也好，我隨你離開。」

京都城裡，一切，的確是再也沒有什麼好留戀的了。

陳明臻如釋重負的鬆了一口氣。

乾隆三十年五月——

和親王弘晝因病去世。

乾隆帝在養心殿里，看著呈上來的奏摺，心底里卻疑竇重重。

和親王弘晝就這樣去世了？

他心底里始終是不願相信的。

想起來當年，當年自己與皇太后，派出去的殺手個個都是大內頂尖的，眼睜睜看著弘晝從萬丈深淵上跌落下去，且身上受了重傷，那樣的絕境之下，他尚且能夠活下來。

如今一切都沒查清楚，他卻自盡在牢獄之中。

宗人府的總管呈上來的摺子上清晰的寫著，和親王弘晝暴斃而亡，待到發現的時候兒，只發現了和親王面帶鮮血，雙手旁邊放著一紙絹書。

是和親王死之前親自寫下的罪己書。

乾隆帝展開了那帶血的汗巾，只看上頭寫著

「臣弟弘晝，自年少荒唐，作出許多荒誕之事，然，有幸皇兄垂憐。」

「與皇后的婚約，臣弟這麼多年，始終不敢記起，杭州一事，更是有奸人所害，臣弟與皇后清白之極，而今一死，毫不足惜。但求還皇后清白之身。弟福埥」

他的落款之名字，不是和親王，也不是弘晝。

是福埥。

乾隆帝看著那兩個字，驀然之間，就想起來了年少的時候，比自己小几歲的這個弟弟，從生下來就身子不好，他的小名兒還是自己在皇阿瑪面前取得。

為的是讓他，有個健健康康的身子，平安的長大成人。

可是，最後殺他多次的，也是自己這個兄長。

小時候的情誼，單純美好。

一切都十分純粹。

這兩個字，也很輕易的把乾隆帝帶回了兒時。

他嘆了口氣，看了看一旁站著的李文照，開口道

「王府之中，可知道消息了么？」

李文照也不敢加以隱瞞，他點了點頭道

「奴才已經告知了，只是，王府之中的側福晉，也已經不在府中了，聽聞是早就離開了。」

樹倒猢猻散。

千古以來的道理。

乾隆帝點了點頭道

「如此也好，無牽無掛的。」

他收起來了那一封奏摺，心底里的一點狐疑還是難以消除，便擺了擺手道

「傳旨下去吧，追封和親王弘晝，謚號和恭親王，葬禮的事宜，就讓傅恆與訥親前去操辦罷。」

李文照看了看乾隆帝的神色，點了點頭道

「奴才遵旨。」

乾隆帝又重新拿起來了那一封血書，似乎是弘晝自己的鮮血，他的筆跡，乾隆帝還是能夠認得出的，當年自己親自教給這個弟弟的字。

如今看來，倒是字字句句，讓人心生憐憫。

李文照轉身剛要離開，想起來今日早上皇太後派人來傳的話兒，拿起來了桌案一角的詔書，呈給了乾隆帝道

「萬歲爺，這是太后今日早上派人送來的。」

乾隆帝有些遲疑的接了過來道

「這是什麼？」

李文照囁嚅著開口道

「回萬歲爺的話，皇太后的旨意，是要冊封令貴妃為皇貴妃，來傳話的人說，太后這些日子沒有得見您的旨意，便親自去寫了這一道，請萬歲爺過目，您若是沒有意見……」

他話還沒有說完，就見乾隆帝狠狠的將那詔書扔到了桌子上，冷哼了一聲道

「連聖旨都可以照寫，那又何必來通知朕呢？」

這些日子以來，乾隆帝並不是完全的忘卻這個事情，每每去太後宮中問安，聽她提起來這樣的事情，自己都是格外的反感。

令貴妃伺候自己多年，不是當不起皇貴妃之位，而是，自己每每提起筆的時候兒，總會想起來自己對皇后允諾過的話，如今她已然身在冷宮，自己褫奪了一切，就連最後的尊嚴，也要不給她留下來了。

李文照只是低垂著腦袋，不敢說話兒。

他察看著乾隆帝的面色，怯怯的開口道

「皇太后說，這樣的事情，還是要儘早辦了好，宮中多晦氣，總要弄些喜事兒來才好。」

乾隆帝怒道

「好，去傳旨罷，按著皇太后的意思去做。」

全部都去按照皇太后的意思吧。

李文照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麼去做了，

他有一點兒遲鈍的看了看乾隆帝。

卻被狠狠的斥責道

「去！」

諭、奉皇太后懿旨。令貴妃敬慎柔嘉。溫恭端淑。自膺冊禮。內治克勷。應晉冊為皇貴妃。以昭壼範。欽此。所有應行典禮。各該衙門照例舉行

命大學士公傅恆、為正使。協辦大學士吏部尚書陳宏謀、為副使。持節冊封令貴妃魏氏、為皇貴妃。冊文曰。朕惟彤闈贊化。本敬順以揚庥。紫掖升名。表恪恭而錫慶。爰稽彝典。式播溫綸。咨爾令貴妃魏氏、早侍深宮。夙嫻懿範。襄廿年之內治。麟趾凝祥。超九御之崇班。鳳章優秩。自膺冊命。益茂芳徽。只事小心。克承歡於璇殿。含章明順更流譽於椒庭。茲仰奉皇太后懿旨。以冊寶晉封爾為皇貴妃。尚其勉副慈恩。光昭壼德。永懷淑慎。輝翟服以垂型。彌凜謙沖。綿鴻禧而迓福。欽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