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0章
她頓了頓道
「你阿瑪已經在暗中查了,若是一切順遂……」
她沒有再說下去。
但願,但願一切順遂。
也盼望皇后在冷宮之中扶綏安康,能夠等到沉冤昭雪的那一日。
和嘉公主眨了眨眼睛道
「是,兒媳知錯了。」
她看了看門庭若市的延禧宮,還是覺得心底里膈應的慌,便開口道
「那兒媳改日在帶著孩子來問安罷。」
瓜爾佳氏疼愛的拍了拍她,輕聲道
「好,回去罷。」
而延禧宮之中—
人們都各自散去,偌大的殿內,皇貴妃也終於得以喘口氣,她捧起來了身旁的茶水,輕輕的抿了一口。
看向跪在地上的慎親王福晉。
眉目之中,夾雜著一絲得意。
她淡淡的掀起來茶蓋,撇了撇浮沫,連眉毛也不願意抬一下兒。
「福晉不必如此,有事儘管講,臘梅,攙起來。」
慎親王福晉往後退了退,婉拒了宮女的攙扶,她只覺得今日是自己出生以來最屈辱的一天了。
跪在一個曾經自己最瞧不上的女子身前。
她實在是沒有法子了,南巡迴京之後,一切都變了。
曾經自己得意洋洋的婚事,如今卻如同枷鎖一樣,就連王爺,也開始隱隱約約的埋怨自己了。
可是新雅,新雅那個丫頭,卻還是一心想著做十二阿哥的新嫁娘。
實在是愚蠢。
自己也是走投無路了,才想到來懇求皇貴妃。
她抿了抿嘴唇道
「妾身不才,小女婚事與十二阿哥之事,如今,小女拙笨,實在是不配嫁與十二阿哥為妻,請皇貴妃娘娘,替妾身拿個主意罷。」
皇貴妃卻只是輕輕的笑了笑,她眼底里的笑意已然隱瞞不住了。
果然如此,一切都如自己所想。
慎親王府里,拜高踩低,如今也要將皇后一族,推的遠遠的了。
她淡淡的撫摸著自己的護甲,恩了一聲兒道
「這個本宮知道,可福晉是與皇後娘娘做的姻親,何況,新雅郡主與十二阿哥有兩小無猜之情,這些事情,萬也與本宮扯不到一塊兒去的。福晉實在是找錯人了。」
慎親王福晉的臉色愈發窘迫了起來,她恨不得鑽進地洞裡頭去。
「娘娘,如今還提什麼皇后呢,京都城都明白,皇后已經是位同虛設,如今後宮也好,前朝也罷,都是仰仗皇貴妃您的,妾身也是實在沒有法子了,娘娘也是做母親的,怎麼能夠眼睜睜看著女兒往火坑裡頭跳呢?」
她字字句句都懇切,說的話更是感人肺腑,然而皇貴妃此刻聽了卻只是想笑。
這個女子,雖然嘴上說著是為了新雅郡主的前程考慮,可是事實上到底為的是什麼,人人都知道。
她怕的是連累了慎親王府好不容易保住的榮華富貴。
怕的是。
可這些都與自己沒有關係,只要看著皇后一黨徹底倒下,就連十二阿哥,議親都會成難事。
那才是自己想要看到的。
皇貴妃伸手扶了扶她,輕聲道
「福晉既然抬舉本宮,那就給你指條明路,讓王爺親自去萬歲爺面前,便稟報新雅郡主告病,實在是不宜與十二阿哥成婚。」慎親王福晉跪在地上,面如土色。
她低了低頭道
「妾身自然會去請命,怕只怕……」
怕只怕乾隆帝並不會允准。
他與皇后畢竟是多年的夫妻,總要顧及著天下人的看法兒。
褫奪了皇后的權力,榮耀,還要奪走兒子的一切。
皇貴妃撫摸著圓滾滾的小腹,暗暗的笑了笑道
「福晉儘管安心,事在人為。」
她丟下了這麼一句話,倒是讓慎親王福晉有一些揣摩不透了。
看著皇貴妃逐漸遠去的背影兒,慎親王福晉,心裡頭也暗暗的下定了主意。
山東境內—
一隻舟船,緩緩的推開水下漣漪,輕輕的行駛著。
看似簡單的船上,卻坐著身份十分尊貴的三個人。
皇后的侄子,訥蘇肯,乾隆帝的御前大總管吳書來,自然,還有延遲歸京的十二阿哥永基。
十二阿哥本來應該跟隨御駕一同歸京的,可是誰成想出了皇后的這檔子事情,便也耽擱了下來。
他只得去尋了吳書來。
一路上,三人都是滿面愁容,不見半分歡喜的神色,比之當初,出宮南巡的時候兒,實在是截然不同。
十二阿哥就在這漫漫的行舟途中,度過了他的十五歲生辰。
沒有宮中的喜宴,也沒有皇阿瑪承諾里要賜下來的寶劍,更沒有一家人團聚的熱鬧。
凄凄冷冷的。
吳書來捧了一盞茶,輕輕的放到了舟上的小桌。
他看了看無精打採的兩個人,如同霜降后的茄子一般,便開口對十二阿哥道
「小主子,喝些茶水罷。」
十二阿哥抬起眼皮來,看了看外頭的景色,他大大的眼睛如今似乎也失了神采,輕輕的道
「吳公公,咱們還有幾天能夠到京城?」
他心裡頭明白,皇額娘如今已經失勢,甚至前些日子,還差一點兒就沒了性命。
永基從未料到過皇祖母會是這樣狠心無情的婦人,可是如今。
他自己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
皇阿瑪與皇額娘,是因為自己而離了心思。
那麼,自己到底是誰呢?
白瓷碗里殷紅的兩滴血,每一日都會在自己的腦海之中浮現出來。
自己,果真不是皇阿瑪的嫡親血脈么?
他不禁外貌酷似皇后,就連這樣敏感的心思,也是隨了母親的。
一路上,這件事情如同一捆柴火一樣,把人灼燒的都消瘦了一大圈兒。
吳書來看了看外頭,心裡估摸著算了一下兒,他開口道
「快了,若是順遂的話,再有三五日就到了。」
三五日,永基心裡算著日子。
吳書來看了看十二阿哥這些日子以來消瘦了下去,人馬上就要像竹竿兒一樣了,心裡也是心疼,他輕聲安慰道
「您千萬放寬心,萬歲爺已經恩赦了那拉大人,與皇後娘娘,也是一時間的想不明白罷了。」
不是吳書來心思仁善。
十二阿哥正是年輕氣盛的時候兒,若是因為皇后的事情,再與乾隆帝起了爭執,那就是事關性命的大事兒了。
十二阿哥勉強的笑了笑道
「公公放心,我沒事兒,只是挂念額娘。」
到底是母子情深。
皇后與十二阿哥,即便是遠遠的隔開宮牆,也是彼此挂念著的。
吳書來聞言,也心裡覺得酸澀。
御前斷髮乃是死罪。
乾隆帝終身幽禁了皇后,於文武百官之前,已經是格外的開恩了。
只是。
十二阿哥還是這麼大的孩子,日後若是想要見一面兒親生額娘,可謂是難上艱難了。
吳書來覺得眼睛有些發熱了起來,他抿了抿嘴巴道
「娘娘到底是六宮之主,還有玉琈陪伴在側,不會有事兒的。」
十二阿哥也只是淡淡的點了點頭,再也不發一言。
他本來就是個不大愛說話的孩子,比起來永星的滔滔不絕,十二阿哥在乾隆帝面前,大多時候都是謹慎小心的。
唯一能夠讓他放肆的地方兒,就只有和親王府了。
只是如今,這唯一的放肆,也隨著和親王的死訊,湮滅至塵煙了。
三人的隊伍,是在將近六月份的時候才抵達京都的。
進了紫禁城,一同前去面見乾隆帝,卻被拒之門外。
李文照面色有些尷尬的看著鬢髮蒼白的師傅,他為難的開口道
「師傅,萬歲爺說了,讓十二阿哥回宮之後遷居阿哥所,訥蘇肯大人,即日起,當差的地方兒,由御前轉到雍和宮后。」
吳書來一路的風霜,都掩蓋不住此刻的憤怒,他攥了攥拳頭道
「那……」
他回頭看了一眼十二阿哥,壓低了聲音道
「十二阿哥一路回京,萬歲爺也不肯見?」
李文照也在為此發愁,他點了點頭道
「萬歲爺只是說了這樣的旨意吩咐奴才,我也不敢耽擱,且還說,讓十二阿哥日後無事,就不必來御前問安了。」
這話實在是太過讓人寒心了一些。
吳書來面色頹敗,他倒退了一步,冷聲道
「好,好。」
一旁站著的訥蘇肯聽到了這樣的旨意,卻並沒有多大的反應,他彎下身子,雙手緊扣
「微臣,叩謝聖恩。」
言罷就深深的叩了一個頭。
經死而生,豫妃已然身死,自己活在這世上,猶如一具行屍走肉一般。
姑母對待自己有恩,乾隆帝能夠如此厚待自己,已經是恩賜了,訥蘇肯不敢再去奢求更多。
他叩頭謝了恩典之後,就徑直的轉身離開了。
而十二阿哥,也默默的駐足了一會兒后離開了。
他自小就是養在皇后的身邊兒,沒有像別的阿哥一樣自小就遠離額娘,景仁宮,更是自己成長的地方兒,如今,卻什麼也不剩下了。
明明還是盛夏的季節,院子里的那棵梧桐樹,卻好像是已經枯死了一般。
一個人也沒有了。
吳書來跟隨他,看了看十二阿哥在已經大門緊閉的景仁宮前頭駐足,心底里也覺得難過,他安慰道
「奴才陪您去阿哥所罷。」
十二阿哥站了好一會兒,輕輕的搖了搖頭道
「不了,公公快回去罷,我一個人就成。」
他是個懂事的好孩子,這樣令人難過的時候兒,也沒有落下眼淚來。
身旁的小太監,是自小就陪伴他長大的人,此刻也對吳書來行了禮道
「吳公公放心,有我陪著十二阿哥呢。」
吳書來不大安心的看了看,阿哥所里那群奴才,拜高踩低的勢利眼兒,如今還說不定是什麼態度呢。
他拍了拍十二阿哥的手囑咐道
「要是有人不守規矩,儘管打發人去尋李文照。可千萬不能苦著自己,明白嗎?」
事到如今,十二阿哥在宮中,也只有吳書來這一個可以依靠的人了。
可是吳書來,也因為皇后的事情,而被訓斥,甚至連個差事都不能夠保住了。
他能夠做的,也就只有讓自己的土地對他多多幫扶一些。
十二阿哥點了點頭。
「我知道。」
吳書來看著他的背影走在長長的甬道之中,好像是突然之間,這個孩子就長大了許多。
時光斑駁,吳書來還能依稀記起,他小的時候兒,在這條長長的路上奔跑的模樣兒。
十二阿哥卻並沒有沿著原本的路去阿哥所,他的腳步沉重,竟是直直的朝著冷宮的方向去了。
他的小太監自然看得出來,便也沒有制止。
聽的十二阿哥的聲音落寞無奈。
「松清,你說,皇額娘還好嗎?」
小太監怔然回過神來,他點了點頭道
「娘娘在靜心苑,日子必定比從前清凈。」
他也是自小就沒了娘親的苦命孩子。
看著主子和自己淪落到了差不多的境遇,心裡怎麼能夠不難過呢。
十二阿哥看了看高高的宮牆,真是高啊。
當年老祖宗建造這些宮牆的時候兒,為的會是什麼呢?
隔絕自己與皇額娘的母子情分。
母子連心,母親在裡頭受苦,自己又怎麼能夠安然的進了阿哥所里呢。
松清看了看前頭,已經是有人在把守了,急忙制止住了十二阿哥,輕聲道
「主子,只要你保重自身,娘娘在裡頭,定然也會安心。」
他看了看周圍,壓低了聲音道
「如今,還不是時候兒。」
十二阿哥無助的伸了伸手,最終也是什麼都沒有做。
他深深的朝著靜心苑的方向看了一眼。
靜心苑內—
正在做針線的皇后,彷彿也是心有感應了一般,她只覺得心口驟然的疼了一下兒,抬起頭來,看了看外頭,潮熱的天氣,讓人心裡頭也覺得悶悶的,想必是要落雨了。
皇后悠然的嘆了口氣,輕聲道
「不知道永基如今,回來了沒有。」
這個孩子膽子不大,自小,就是最最害怕雷雨的天氣,每次打雷下雨,都是要嚇哭的。
或許是因為生在雷雨天里的緣故。
玉琈正在一旁擇些青菜的嫩芽,她看了看宮門,緊緊的閉著,也努力的笑了笑安慰道
「十二阿哥定然早就隨駕回京了,主子安心罷。」
皇后看了看手裡綉了一半兒的荷包,上頭的麒麟圖樣,栩栩如生。
想起來自己的兒子,還在外頭。
心底里唯一的那一塊兒柔軟,此刻也變得十分酸酸澀澀了起來。
她嘆了口氣道
「但願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