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一)
一路上赤騫熙已落腳了很多次問過很多人,都不認識他也不怕有人當她是傻子。終於算是確定了一件事,他的記憶只停留在三萬年前。
沒有迷茫,他在最初的吃驚之後將這個信息消化了下去。然,這用了他足足兩日時間。兩日後,他覺得自己差不多消化完了,對路旁的一堆堆得極高的草垛說道:「鬼鬼祟祟地跟了我這麼久以為我不知道嗎?出來吧。」
廉易一臉諂笑地走了出來,恭手道:「赤尊主。」
隨著廉易走出來,遠處一尾黑蟒也慢慢遊了出來,慢慢地扭著粗壯的身子爬了過去,停在遠處看了他好一會兒這才又向前爬近了些。它是在廉易走後由成煜帶了一段路追上來的,這蛇一日三次準時到赤騫熙房間呆一會,剛好成煜出門時就遇到了它,既然主人回來了,它傷也好了就應該讓他認回主人。
就連廉易也不曾發現它,見赤騫熙臉上浮起驚喜他也是一喜,正要笑開就聽見赤騫熙喊道:「小烏。」
黑蟒像確定了這是他真正的主人,越過莫名其妙的廉易迅速爬了過去,圍著赤騫熙轉了好幾圈。
拍了拍小烏的腦袋,赤騫熙抬眼將廉易上下打量了一番:「你那個笑我看著惱火,收起來。」
廉易立即不笑了,但端不過兩步路,待他走到赤騫熙身邊時已經又蓄上了一臉的笑容:「你早發現我啦?」
瞄了他一眼,赤騫熙問:「你跟著我幹什麼?」
「多我一個人多一份力嘛。」廉易說:「這一路上你要是缺個使喚的人多不合適。」
赤騫熙手中銀白光華閃了閃:「說實話。」
廉易左右看了看,這路上空無一人,若是赤騫熙真在這裡將他解決了也不過就是解決了而以。他吧唧了兩下嘴,正了正色,說道:「怕你不信我,回去被赤……算計,到時候我不好向籽翎交待。」
一道銀光閃過,「噼啪」一聲恰恰從廉易腳邊抽過,鞭子過後地上只剩下地上一道深溝。其實這些幾日他一路問過來當然也聽了不少九天近來傳來傳去的故事,坊間傳聞自然不可盡信,但空穴來風必然事出有因。
他難免心情煩燥,不說信不信,他是連聽都不想聽,那個可是和他一同長大的哥哥,雖從來不善言談話語不多但是這麼多年來一直對他不錯,讓他掌管軍權,委以重任,待他母親也很敬重。
整個南方在他的管理統治下也是各方順遂,從未見他有過一統九天的野心,而且對於擎幕天攻打火鳳一事還非常的痛恨,出頭保了火鳳遺族。這如何說得通他會去做那些事情?
那也許眼前的人在騙他,是另一個版本中那個叫做辛籽翎的人的錯!他眉目中聚起森寒之意,抬手將龍骨鞭收回骨血中:「你不想活了嗎!」
廉易看著腳邊還在冒煙的深溝吞了一口口水,抬頭道:「想活,我不說話了,赤尊回去問赤坤君夫人好了。」
赤騫熙抿緊嘴唇站起來轉身就走,廉易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頭,赤騫熙一停他便停下,對方一抬腳走他也跟了上去。
山道漫漫,赤騫熙走了很久,他心裡頭有些害怕,到底在害怕些什麼他卻說不清楚。一路上都想要弄清楚心裡頭的這種感受,卻越是靠近縱橫山心裡頭越是煩燥。一路走來怒火下去不少讓腦子生出些清明,他任由廉易跟著,想要看一看事情的真相是不是如那小廝說的那般。
二萬多年的記憶,也許他真的忘記了太多,但紙總是包不住火,他現在是一個隱形的人想要搞清楚什麼還不簡單嗎?他原本心裡已有些動搖,可此事涉及到赤天翰就不一樣了。他要證明,證明跟在身後的人以及他所提到的那位辛姑娘都非良善之悲,他要證明他的哥哥一直都是讓他尊重的人,他若找到那些污衊他兄長的理由定會讓這些小人死無葬身之地!
他在軍中多年,縱橫沙場無數,行事雖豪邁但心思卻是極細膩,看小烏對廉易的態度極友好,他心情就更回煩燥不安,他抗拒去意識到自己的內心已經開始產生懷疑了。
最後一段路,他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飛了回去,廉易依然不吭聲跟在他後頭。他頭也不回,心裡即急切又不安,到了長陽宮對面的山丘赤騫熙落身停在密林之中細細的觀察著對面的情況,那恢弘的宮殿確實與他記記憶中有些許不同了,他心裡沒來由的緊了緊。
廉易跟在距赤騫熙幾步遠的地方蹲著不動,因為實在是想說話便扯了根草用牙狠狠地咬斷一截吐掉再咬斷一截,如此反覆等著赤騫熙下一步動作。但他心裡頭盤算著赤騫熙能夠停在這裡而不是繼續往長陽宮走,可見對他說的話也有幾分相信,他要不要再出聲提點幾句?可若要說的話應該怎麼說才好呢?
兩人一蛇石頭一樣蹲在林子裡頭直到天黑,黑夜籠罩之下唯見長陽宮中燈火璀燦。赤騫熙待到宮燈熄了三分之二終於起身,躊躇片刻迅速向著前方低身掠去,在長長雜草的掩映下繞到宮牆某一處,示意小烏留在此處之後足尖輕點無聲無息地躍了進去。
芸花院外站著兩個侍衛,院內二層高的小樓下斜斜地靠著一個待衛正在打瞌睡,院中種了好些修剪得姿態極好的草木花樹,依牆有幾棵枝葉婆娑的繁茂大樹將小樓掩得欲隱欲現。
花如影的房間在二樓,門上的侍女坐在地上耷拉著腦袋睡得正香。廉易跟著赤騫熙無聲無息地潛入房內,房內有一座九層復蓮花燈座,只最上層的燭火還在燃著亮光。精緻的房間內陳列著許多精貴的物飾,中間一個用金絲鎖花邊的桌布鋪面的圓形小桌上擱置了茶具與一瓶鮮花,處處都現得精緻又貴氣,雅麗又奢華。屋后一簾琉璃珠串隔出個裡間,赤騫紗對廉易道:「你就在這裡。」
說完,自己上前拂開珠簾穩步走了進去,他從來不是膽怯之輩,戰場殺敵從不退縮,這一次他也不會讓自己退縮,什麼辛籽翎!什麼與虛無境勾結都見他的鬼去!
此事不過才在腦中做下定奪便在赤夫人驚喜之後的述說中被擊垮了一半,那個讓他心中悸動的名字真的是一個他認識的姑娘。他看得出母親對那名叫做辛籽翎的女子不甚滿意,卻又因對方確實救了他的原因而有著些矛盾的情緒。可花如影這樣的女子,即使面對的是不喜歡的人,她的言語中也分毫不帶個人情緒如實的講了赤騫熙曾對辛籽翎的感情。
而對於他大哥赤天翰,赤夫人雖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對九天這些傳瘋的事情了解不多但多少也有耳聞,本是嗤之以鼻卻因那日門前動靜多少有些不安,那天過後她院門口就多了侍衛值守,說是要保護她,可她卻覺得那些人明裡暗裡都在監視她。
她緊握著赤騫熙的手,眼睛一刻也不曾離開過自己的兒子:「我其實也沒有聽到什麼,院子周圍被施了禁音咒,可這才是最奇怪的不是嗎?」她苦笑了一下,隨即看向門口:「在那裡探頭探腦的做什麼,進來吧孩子。」
被人叫做「孩子」的美人大老粗廉易腆著臉走了進去,規規矩矩的對著花如影鞠了個躬:「夫人。」
裝得還真像那麼回事,赤騫熙嘴角抽了抽轉回頭看著她母親:「這個人您認識?」
見花如影搖了搖頭,廉易忙道:「夫人,辛梓翎是我家主人,本來我家小姐早讓我來跟您說您愛子的情況,可是卻被……哎……她為了救赤二君遭了罪,請您無論如何讓尊上走一趟去救人。」
「原來是她啊……」花如影問道:」那……哎……是個什麼意思?」
廉易瞄了一眼赤騫熙,且不說這話再說出口花如影會不會不長一點腦子護著自家人不說,那赤鎖騫熙真的照他抽上一鞭子也夠他喝上一壺的。如此他怎麼敢再提,只用眼睛看了對方兩眼就聽得赤騫熙一聲壓低的威脅聲響起:「你再看我,我就把你的眼睛挖掉!」廉易立即感到眼睛生生地跳了跳,忙低下頭去。
花如影拍了拍赤騫熙:「別嚇他,你去還是不去娘由你定奪,但任何事都要以自身安危為重,娘不想你再為了不值得的人傷了你自己。」
這話說得,好一個為娘的,為娘的大概都是這個樣子。廉易不太清楚之前發生過何種事情,只對眼前的事心生不滿,不怕死的小聲嘀咕道:「別人救你就當生死不懼,你救別人就要以自身安危為重,切。」
「我耳朵好得很,你嘀咕給誰聽呢?」赤騫熙蹙眉道:「我赤騫熙絕不會欠別人什麼,何況……」他眉頭蹙得更緊:「你說的那人我還曾傾心於她,不過區區兩萬年時光,若我心中真的有她,見上一面也省得我自己以後遺憾。」
「娘。」赤騫熙拉著花如影的手:「你放心,我一定以自己為重,但欠了別人的就得還,這是你教過我的。」
與剛剛見面的兒子才不過說了一會兒話就又要分開,花如影眼起了一層水汽,她懂的不多,但眼下赤天翰確實與以往有所不同,她擔不起這個風險,如今最好是不要讓人知道赤騫熙回來了的好。儘管眼眶發紅,淚水將流,但她仍點頭:「好,你說什麼都好,此去盡量不要讓人發現你的蹤跡,早些回來。」
他再次緊緊握了握她的手,後退兩步對他母親拜了一拜,花如影別過臉,門帘一響,眼淚滑落了下來。
離縱橫山有一段距離后,廉易跟上沉默不語的赤騫熙,看了看他的臉色小聲道:「你這下信了吧……」
聞言赤騫熙橫目掃過:「你還說,當真是活膩了!」
大概經過這一路已知道對方其實並不太可能真的殺他,他膽子也大了起來:「赤尊你剛才聽到花夫人的話了吧,你什麼時候同綠露公主和離?」
「和離?」赤騫熙看了他一眼便捌過頭快步向前走去,他根本就不承認這件未經過他同意的婚事,而且作為當日的主角之一他並未上場又哪來的什麼和離。
廉易在後頭愣了半晌,琢磨著這話是什麼意思,要是讓辛籽翎曉得赤騫熙現在沒有和離的這個心思那可不是又要傷心了么?越想越擔心,他麻著膽子追上去想要再多說兩句。
「尊上啊,你現在失了記憶自然是記不得籽翎了,但是為防恢復了記憶後悔還是暫時持保留態度可好?」他廉易退而求其次從來都是把握住能把握的,所謂來日方長嘛。
赤騫熙沉著臉再次甩了他一個眼殺,繼續向前走去不給他一個準話。
廉易心裡亂鬨哄的,赤騫熙不願給他個準話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人家憑什麼是吧。可不當他是回事是一碼,這麼磨嘰是個什麼事?去極寒之地那麼遠的道路他居然用走的?用走的!廉易狠狠地咬了咬牙,在心裡罵了一萬遍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