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四)
夜深沉,有人輕輕拍了拍辛梓翎的肩膀,她撐著眼皮抬頭望去,勉強一笑:「廉易,我白日里就看到你了,只是……」
「沒什麼只是不只是的,我來是讓你高興的。」廉易輕聲道:「周圍的人被我下了葯,沒事的。「
辛梓翎將身上披的灰白色大氅緊了緊,輕聲道:「阮玉可還好?你要是有這閑工夫還不如去趟浮明宮找一找春玲,雖說木家還有軍隊在那邊,但鬧了這一場恐怕春玲在那邊不好過。」
廉易道:「玉兒沒事,春玲那邊……有文陸在應該也沒事的……」他輕輕拍了拍她,指了指另一邊:「看看。」
她回頭過去,月光被樹冠遮擋了一半清清淡淡地撒在她身旁站著的那個人身上。因背對著月光,看不太清他的臉上是不是同她一樣震驚過後又是驚喜。
半晌無語,她開口問他:「你不記得我了?」有些不確定的語氣,倒是沒有什麼驚訝。
想起當初自己是因為寄主身死才脫身,想來是在寒晶洞受了重創赤騫熙的元神才會離體,算來時間上來差不多是這樣。
等了一會,見赤騫熙沒有說話,她輕輕笑了笑:「看來真的不記得我了。」這也沒什麼,記憶總會恢復的。
他依舊只是靜靜地看著她,像是在觀察什麼一樣。好一會兒,赤騫熙連一句話也沒捨得留下便靜靜地轉身準備離開,廉易起身想攔被辛籽翎擋了擋。
她輕聲道:「沒關係,讓他走。」
「可是……」
她搖了搖頭:「他還沒恢復記憶。」
他們說話這時間赤騫熙已走出好遠,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赤騫熙回過頭,臉上總算多了一分活氣:「木兄!」
「果然是你……」木鼎樺顯然是呆了,愣在原地遠遠地看著對方。
就聽對方歉疚道:「走此一趟應早些知會木兄。」他想起廉易在木府上對他講的話,一下想到了赤天翰如今與森鼎樺的關係,也不好再繼續說下去。
木鼎樺一心以為赤騫熙魂魄早已散盡,如今卻莫名的好端端出現在眼前,這件事實在是匪夷所思。看來赤騫熙的元神並沒有散掉,而他太過大意竟沒有發現這件事。
看著越來越近的那人,木鼎樺收拾好一臉的驚訝,語氣適當:「你終於醒了。」
赤騫熙已到了他面前:「我全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醒來時還當是在你府上吃酒吃多了。」
木鼎樺笑了笑:「醒來就好。」看了看坐在樹下一派安然的辛梓翎:「走此一趟……是為了梓翎?」
「是,也不是。」赤騫熙笑道:「聽了些關於我同她的故事,覺得應該走這一趟。」
木鼎樺一頓:「你不記得她了?」
「……」赤騫熙輕笑搖頭:「有些事情沒有辦法,我確實記不得了,我都不知道要跟她說什麼,除了尷尬就沒剩著什麼了。」他回頭看了看辛梓翎那頭:「除了那個名字聽起來耳熟……人瘦得跟只靈貓仔似的,真不明白……」
離得太遠,廉易聽不太清這二人在說些什麼,只是小聲對辛梓翎:「你當真沒事?」
「我……」辛梓翎抬頭:「我真的很高興,謝謝你廉易。」
廉易撓撓頭:「也不知要多久他才會記起你……」
辛梓翎輕笑著:「沒事的。」
不知誰咳了兩聲,四周一下陷入沉寂。
「木,木尊,是你在說話嗎?怎麼就睡著了呢……」裴偉用手將頭拍得「啪啪」作響,似乎還有些不清醒。
「這葯是怎麼回事啊?買到假的了?」廉易嘟噥趕緊從辛梓翎身邊走開。
赤騫熙向木鼎樺道:「黑龍君快要清醒過來了,下藥這個事我先道個歉,因為聽了些……關於家兄的事不想被人發現才出此下策。」
木鼎樺沒有說話,赤騫熙片刻後點頭沉痛道:「我明白了……許是誤會呢……」又是一陣沉默后說道:「如果……真的與他有關我絕不會包庇。」
「你不必參與進來。」木鼎樺道:「那必竟是你的兄長。」
「我必須參與進來,必須弄個清清楚楚,」他說完,對還在遠處徘徊一直想往辛梓翎跟前湊的小烏打了個響指,黑蟒甩了甩尾巴轉身跟了過來。
「你就這麼走了?」木鼎樺握住他的手腕問道。
「走了。」他抽回手乾脆地掉頭帶著小烏一道離開。
不多時,裴偉等人算是完全清醒了過來,第一反應是自己被下了葯,可轉頭去看大樹下的辛梓翎正閉著眼睛在休息又有些疑惑,想著自己許是真的日夜趕路有些累了。
只廉易一人在一旁掩了面懊惱,也不知他的葯何時竟如此不濟了,那都是他行立於世間多年的保命利器啊。可他也沒仔細瞧一瞧,這先醒來的兩位都是這世上靈力極高的兩人,還暗自在一旁傷了好久的心。
辛梓翎遠遠看著,覺得木鼎樺過於沉默,本想捻個傳音咒同他說話,又怕這小把戲被裴偉看穿故而不敢輕舉妄動,倒是窩在一旁自我檢討了好一會的廉易回過神來,期期艾艾地坐到木鼎樺那頭。
他腦子裡想的是阮玉,怕這一出攪了自己的事,想了想覺得還是要講老實話,對著木鼎樺這號人他腦子都不夠用的,撒謊什麼的只能給自己找麻煩。
其實他懂得木鼎樺對辛梓翎有情,只是梓翎認定了赤騫熙,這實在是沒有辦法的事,怪不得他沒有幫他。他小聲道:「君上,我有罪。」
清暉之下只看得見木鼎樺側過身子對著廉易,像是在等他下一句話。廉易低頭道:「赤二君剛醒來不過幾日,我想著梓翎被關在這裡,想要第一時間讓她知道這件事,我想她心裡頭好過,其他的沒有考慮到。」
木鼎樺聽他說完,問道:「你說他就來了?」
「沒有。」廉易道:「他還回了趟長陽宮找他母親求證過才來的,他失了些記憶,記不得梓翎了。」
木鼎樺倒還記得辛梓翎失憶那段時間的事,赤騫熙不過是一時失去記憶,總有一天他會想起以前的所有事情,他只希望那個時候來得遲一些,若是赤騫熙不再醒來他倒是有長久的時間來慢慢奪回她的心,可是他醒了,原本就不太順的路上瞬間被擱了個大石頭讓他心裡堵了起來。
第二日一早,天還沒有全亮起來白長貴就嚷著上路,一眾人給足了裴偉的面子,自然不會再在這裡多做停留,直接飛去浮明宮也不過就是一日左右的事。
浮明宮中木家的人還在,卻因為赤家召令全九天的靈族的介入不得不保持中立。藍凰統轄的各族來了不少人,再加上赤龍帶來的人,看起來又像是一場討伐虛無境的大戰。
眾人到時浮明宮大殿中已坐了一屋的人,殿中台階之上放著擎幕天的冰晶棺,擎老夫人已經坐在了大殿靠前一側的椅子上,身邊站著一大群族人,與擎老夫人相對的位置坐著赤天翰,兩邊靠後依次坐著龍族與藍凰各族的長老,再往後坐著些小族長老。擎老夫人看著辛梓翎被押進來時扯出一個笑來:「你也有今日!」
辛梓翎這一路沒受到什麼折騰,雖說身上的傷好得差不多有一半,可臉色依舊不好,人又瘦了一大圈,看起來確實形態憔悴又糟糕。
這一趟負責押回辛梓翎的各靈族人逐個或坐或站在自己應在的位置上,木鼎樺拒絕入座,只在後頭站著,西方來的一些靈族也跟著他無一人入座,就那麼安靜地站在一旁。
各族人陸陸續續地走了進來將整個大殿擠得滿滿當當,只留下殿中供罪人跪著。可是辛梓翎挺著胸膛站得筆直,一點不像個受九天眾審的罪人。人人都想看她狼狽凄慘的樣子再好好聲討一番,可她現在這個樣子看得周圍群情激蕩。
她這個態度激怒了藍凰的人,藍凰的靈族們再也忍不住罵了起來,罵什麼的都有,出口的話竭盡撿些粗鄙難聽的。辛梓翎低著頭,安安靜靜地聽著各人說著各話,直到殿上的擎老夫人喊停那些人才不依不饒的小聲了下去。
赤天翰威儀十足,問道:「你可承認?」
辛梓翎抬起頭:「不認!」
「不認!」擎老夫人失聲道:「事實擺在眼前你居然不認!那紫火已被探到你如何不認!」
「我爹爹已死,經過這麼多時日身上殘留的這些氣息根本就查探不到,那不僅是我爹爹,那也是你的兒子啊!你不僅不讓他入陵安息,竟剖他血肉探尋紫火氣息,你如何做得出來!」辛梓翎聲音發顫,在說到這裡時差點半跪了下去。
「他都已被你害死了!我不這麼做怎麼替他申冤!」擎老夫人目眥欲裂,憤恨道:「我不這麼做不就著了你這孽障的道了嗎!」
辛梓翎看著她:「你瘋了。」
「我瘋了?我是瘋了!要不是你我怎麼會瘋!」擎老夫人對眾人道:「殺了她!快殺了她!殺了這個孽障!別再讓她玷污了藍凰,別再污了九天啊!」
辛梓翎心若寒冰,她在這浮明宮就沒有好好獃過,也沒有同這高高在上的老婦人好好講過哪怕一次話。這裡就是她的修羅場,以往這宮中人人皆為修羅,現在這些人還是想她死,她不死他們好像就安不下心似的。
「我也查過了,確實是紫火。」赤天翰這一補充將她給釘死在殺父這個罪行之上,底下的議論聲大了起來。
辛梓翎不敢去想擎幕天那具肉身現在是什麼樣子,竭力穩定情緒后她才問道:「九天這次是以這個罪名來審判我?」
坐上上首的幾人愣了愣,裴偉道:「當然不止,你為何會被關押到寒晶洞那樣的地方你心中難道沒數!」
辛梓翎問道:「欲加之罪而以。」
「那你為何當日出現在長陽宮中?為何覺得有冤還不申辯?」裴偉問道。
白長貴冷哼道:「一路上裝可憐,這會倒伶牙俐齒得很嘛。真是會裝!」
底下的小族也開始議論紛紛,可是礙於木鼎樺又不好說得太過,談話間有女子多將責任往辛梓翎身上推,好像這是個不知多可惡的毒婦,犯下了的不僅是滔天大罪還將九天的一股清流引入這罪孽之中。
辛梓翎道:「我說過這是欲加之罪,你應該問問赤天翰,問問他為何要勾結虛無境,問問他我為何當日會出現在那裡,問問他會什麼要急著帶我去寒晶洞。」
「休得胡言亂語!」白長貴一拍坐椅的扶手起身道:「你這栽臟陷害的手段也太過兒戲了,就聽你這一說我們就信了?」
「那為何你們僅憑一己判斷就說是我做的?」
裴偉道:「你嫁入木府,擎幕天死於紫火,娉亭君死於大戰,你一下子握住了兩個大半個九天,只剩一個南方,可就是這麼巧,你半夜出現在長陽宮,這是為何,倒是要你說來聽聽。今日你若說不清楚就不止是受寒晶洞那樣的罪了,你當場就會被誅殺。」
辛梓翎看了裴偉一眼,再抬頭看向赤天翰:「我在寒晶洞難道就給我留了活路嗎?憑什麼只憑著這些猜想就將我說得十惡不赦,證據呢?你們押送我去寒晶洞時不是說要找證據嗎!」
赤天翰拍了拍手,旁邊站著的一個侍從忙往殿後走去。他看著殿中少女開口道:「你是什麼樣的人,大家來作個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