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一個善人(1)
夜色深深,春寒猶盛。
白落裳又不在自己的房裡睡覺,他又趴在了房頂上。
月色雖好,他卻無心觀賞,他的眼睛正透過屋頂的瓦片縫隙,往屋頂下面漆黑的房子里看著。
房子里有什麼?
房子裡面漆黑一片,什麼都看不見。
既然什麼也看不見,他還趴在那裡做什麼呢?他究竟想要看什麼呢?
「別看了,我猜你一定什麼也看不見。」
房子里突然有人說了話。
白落裳雖然是悄悄翻到別人家房頂上去的,卻並不算是偷偷摸摸,因為他知道裡面的人一定會發現他。因為他知道屋子裡的那個人有一雙非常厲害的耳朵,而且他還知道那個人一定沒有睡著。
現在聽見裡面的人這樣說話,他也毫不掩飾的笑了兩聲,道:「我猜你也一定看不見我。」
房子里的人笑了一笑,「從你翻上房頂,我就發現你了。當你揭開一片瓦的時候,我就已經看見你了。」
白落裳也笑了,「若是你說你看不見我,我倒是奇怪了。」
因為他揭開了兩片瓦,如果那人不是瞎子,如果那人睜開了眼睛,那麼那人就不可能看不見他。
白落裳雖然還沒有看見那個人,但他能夠想象,那人一定有一雙比貓還要明亮銳利的眼睛。
房子里的人又笑著說道:「你去而復返,就只是為了回來偷看我?」
白落裳冷笑兩聲,「你怎麼知道我是偷看?你怎麼知道我就不是正大光明的看?更何況,你又不是女人,我就算是要偷看也只會偷看女人。」
房子里的人又愉快的笑了一陣,好像和白落裳說話就是一件令他感到十分愉快的事情一樣,他很樂意和白落裳說話。
「你這樣算是正大光明?」房子里的人愉快的問道,「我從來都不知道,大晚上趴到別人家的房頂上,也算是正大光明的事情。」
確實,白落裳的行為無論怎麼看,也都是偷偷摸摸鬼鬼祟祟,一點也不像是正大光明。
白落裳卻很得意的笑道:「當然,如果我不想被你發現,你一定發現不了我。既然我願意讓你發現,就說明我並不是偷偷摸摸的。」
房子里的人嗯了一聲,笑道:「這一點,我的確是非常相信的。」
白落裳又把兩片瓦放回去,然後從坐在屋頂上,笑著說:「我既然被你發現,就說明我並不打算偷看,我不打算偷看,是因為我知道你一定會邀請我進去。」
屋子裡的人奇怪道:「我會邀請你?」
白落裳笑道:「沒有錯。」
屋子裡的人更加奇怪的問道:「我邀請你做什麼?」
白落裳甩了甩袖子,抽出摺扇,「嘩」的一聲展開,一邊搖著,一邊笑著,得意洋洋的道:「當然是邀請我喝酒啦。」
「我邀請你喝酒?」房裡的人好像是從來沒有聽見過這麼好笑的笑話,「我怎麼會邀請一個梁上君子來喝酒?我腦子又沒有毛病。」
白落裳搖著扇子,笑嘻嘻的說道:「難道你桌上放著的那一壺酒並不是為我準備的?」
屋子裡的人驚訝道:「你怎麼知道我桌上正放著一壺酒?」
白落裳搓了搓鼻子,笑道:「因為我的鼻子很靈。」
屋子裡的人嘆了一聲,道:「沒想到你居然是個酒鬼。」
白落裳很樂意被人這麼稱呼,「那你是不是打算請我這個酒鬼下去喝酒?」
「當然不是。」屋子裡的人道,「就算我這裡有一壺酒,也不是請你喝的。」
「哦?」白落裳合上摺扇,「你把酒放在桌上,還扒開蓋子,難道不是想要用酒香吸引我過來的嗎?」
屋子裡的人嘆了一口氣,「原來你去而復返,是因為這壺忘了蓋上的酒罈子。你雖然是個酒鬼,可是我這壺酒卻不是用來請你喝的,因為這壺酒我是要用來請好人喝的。」
白落裳愣了一下,用扇子指著自己的鼻子,疑惑道:「難道你以為我是壞人?」
屋子裡的人嘆氣道:「好人難道會翻到別人的房頂上去偷看別人?」
白落裳無奈道:「我也說過了,我並不是在偷看你。」
「我知道,你是來偷酒的。」
「我也不是來偷酒的。」
「那你是來做什麼的?」
「我只不過是來聞酒香的。」
屋子裡的人或許是覺得白落裳說話的方式很好笑,所以他又忍不住笑了起來,笑完之後,他才又問道:「那你是不是好人?」
白落裳拍著胸脯道:「我當然是好人,是大好人。」
屋子裡的人笑了一下,才道:「如果你是好人,那你下來吧。」
白落裳真想直接從房頂跳下去,可是他還是選擇比較麻煩的方式,從窗子翻進去。
屋子裡很黑,開了窗,昏暗的月光才從窗戶照進來,可是這一點點微弱的光,也打不破屋子裡的黑。
白落裳只能站在窗前,站在月光下,盯住漆黑的屋子,笑道:「這酒可真香,竟讓我捨不得走了。只是我不明白,為什麼你的酒只請好人?」
「我是好人,我的酒當然只能請好人喝。」
「原來你是好人,可是我卻從來都不知道,好人也會偷聽別人說話。」
那人笑了一笑,「先前我並不是在偷聽你們說話,只是你們說話的聲音大了一些而已。就像你說的,如果你不打算讓我聽見你們的談話,我一定是聽不見的,既然你們刻意沒有隱瞞,所以我才能聽得見。你們說話都沒有偷偷摸摸,我自然也不能算是偷聽。」
這話也的確說得在理。
既然說話的都不是偷偷摸摸,那麼聽話的又怎麼能算得上是偷偷摸摸呢?
因為看不見,白落裳只能靠耳朵來判斷那人在做什麼。
只聽一陣輕微的動響,像是那人才剛從床鋪里起身,穿著衣服,然後下床,走了幾步。
那人一邊慢吞吞的走著,一邊慢吞吞的笑著說:「我猜你的道長朋友一定沒有睡著。」
這邊兩個人說了半天的話,也鬧出這麼大的動靜,如果段南山還能睡得著,那才會奇怪。
白落裳側著耳朵聽了一下隔壁,雖然沒有聽見任何響動,但是白落裳十分肯定,段南山一定沒有睡著,但段南山也一定沒有留意這邊的動靜。
白落裳搖了搖頭,道:「不管他睡還是沒有睡,他都不會過來和我們一起喝酒。」
那人笑了笑,「我也這麼認為的。」
「你也這麼認為?」白落裳好奇道,「為什麼你也會這麼認為?」
那人猶豫了一會兒,才回答道:「因為我在這裡呀,所以他不會過來喝酒的。」
白落裳更加奇怪道:「難道他不和你喝酒?」
那人嘆氣道:「他並不是不和我喝酒,他只是從來不肯喝我請的酒。」
白落裳越聽越奇怪,「為什麼?有人請喝酒,他也不喝?」
那人苦笑兩聲,但卻沒有再回答。他摸著黑走了幾步,然後盤腿坐在了矮桌前,再用火摺子點了一盞燈。
跳動的光,雖然昏黃,卻能夠照亮這間原本漆黑的房間。
白落裳也看清楚的那人的臉。
是一個清瘦的男人,看上去年紀也並不大,長得不怎麼好看,他就坐在矮桌前,雖然正笑著,卻笑得一點也不好看。
可就是這麼不好看的一張臉,卻讓白落裳移不開眼睛。白落裳就這麼久久的望著男人的臉,久久沒有說話。
因為,他看見了令他大感驚訝的東西,男人的眼睛。
男人的眼睛有什麼奇怪的地方?
男人笑了一笑,盤腿坐在矮桌前,敲了敲桌子,笑道:「難道你又不喝酒了?怎麼也不坐下來?」
白落裳僵硬的走過去,在男人對面盤腿坐下來。
男人又笑了一笑,「你一定正在奇怪。」
白落裳盯住男人看了許久,才低聲喃喃道:「我奇怪什麼?」
那人笑道:「你一定感到很奇怪,一個瞎子為什麼還要點燈呢?」
瞎子當然不會點燈,因為瞎子什麼也看不見,瞎子根本不需要光,瞎子原本就是生存在黑暗當中的。
瞎子點燈往往只是為了讓別人看得見他。
可是這個瞎子卻並不是為了讓白落裳看得見他才點燈的,他只不過還是為了讓白落裳喝就喝得更盡興而已。
白落裳並非因為瞎子點燈而感到奇怪,他只是驚訝於這個男人居然是個瞎子。
沒有錯,這個男人就是一個瞎子,他的一對眼皮乾癟凹陷,他的眼眶竟是空的。
白落裳萬萬沒有想到,他怎麼可能想得到這個人會是一個瞎子呢?他原本以為這個男人一定有一雙比貓還要銳利的眼睛。
「有光總比無光要好。」
瞎子笑著說,雖然他什麼也看不見,可是他很準確的就從桌上摸來兩隻杯子,然後提過酒壺,滿滿的倒了兩杯。
整個過程平穩輕快,利落乾淨。
白落裳看著瞎子行動自如,簡直不能不驚訝。
這個人雖然什麼都看不見,可是行動起來,居然比一個正常人還要利落乾脆。
這讓白落裳有些懷疑,這個人到底是不是真是個瞎子。然而事實上,這人的確是個瞎子,因為他連眼珠都沒有。
瞎子倒好酒,推了一杯到白落裳面前,笑道:「薄酒一杯,望勿嫌棄。」
白落裳捧著酒杯,盯著男人看了許久,才終於又笑了起來,「不嫌棄,不嫌棄,好人請的酒,我喜歡還來不及,又怎麼可能會嫌棄呢?」
酒雖然不是什麼名貴的好酒,卻令白落裳情不自禁的喜歡,因為他知道,和這個瞎子喝酒一定會是一件令他愉快的事情。
「正所謂『福之禍依,禍之福依』,這句古話說得實在是有道理。」白落裳飲下一杯酒水,自己提來酒壺給自己倒滿一杯,「禍福相依,沒想到我也有因禍得福的一天。」
瞎子捧著酒杯,端到鼻子前聞了一聞,才笑道:「怎麼說?」
白落裳一口飲下杯酒,放下空杯,笑道:「你知不知道道長找我來是為了什麼事?」
瞎子的耳朵並沒有聾,並且他一直都住在這件屋子裡,所以他也聽見了白落裳和段南山說過的所有話,所以他當然也知道段南山找白落裳來霰雲觀是為了什麼事。
白落裳苦笑道:「那你一定也覺得我很倒霉。」
瞎子卻反問道:「你指的是哪一件?」
難道白落裳的身上不止一件倒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