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一個善人(2)
白落裳遇上的當然不止一件倒霉事,他總是喜歡惹麻煩,所以他總是非常倒霉。
但是白落裳知道,瞎子所說的倒霉事有兩件,一件是他受傷的事,還有一件就是齊靖的事。
所以,白落裳只能嘆氣道:「兩件都很倒霉,我都不知道哪一件更倒霉一些。」
瞎子想了想,也跟著道:「看來是這樣的。」
無論是白落裳受傷的事情,還是段南山找白落裳去管齊靖這件閑事,對白落裳來說,好像都算得上是非常倒霉的事情。
瞎子提過酒壺,給白落裳倒酒,「看來你一定為你的倒霉事吃了不少苦。」
白落裳知道瞎子指的是他身上的傷,不過他並不願意就這件事多談。
「雖然我很倒霉,可是我卻意外的遇上了請我喝酒的人,難道這不算是一件福事?」白落裳又笑了。
「聽起來好像算得上。」瞎子也笑了。
「所以我也算是因禍得福。」白落裳從瞎子手中提過酒壺,「我的運氣好像也不算太壞。」
瞎子笑道:「好像是這樣子的。」
白落裳用酒壺給瞎子倒滿酒杯,笑著道:「為了這個,我們也應該干一杯。」
瞎子摸過杯子,微笑道:「的確。」
於是,兩人碰杯,一傾飲盡。
剛喝完酒,白落裳又提來酒壺,先為瞎子倒滿杯子,然後又倒自己的,一邊倒酒,一邊笑道:「能在這裡遇上你這個好人,也算得上是我的運氣好。」
瞎子笑眯眯的抬著頭,儘管一對眼皮乾癟空洞,卻一點也不影響他的笑容,他雖然是個瞎子,卻是一個愉快的瞎子,他笑著對白落裳說:「能在這裡遇上你這個酒鬼,也算得上是我的運氣好。」
白落裳捧著杯子,和瞎子說道:「為了我們同時擁有好運氣,也應該喝一杯。」
瞎子用杯子和白落裳碰了杯,笑道:「的確。」
酒鬼在喝酒的時候,任何事情都可以變成乾杯的理由。
所以,兩個人接下來又碰了好幾次杯子,直到瞎子放下酒杯,嘆道:「我終於知道為什麼子雲道長也不和你喝酒了。」
「哦?你說他為什麼不喝我喝酒?」
「因為你實在是太會喝酒了。」
白落裳笑道:「他的酒量不如我,每一次和我喝酒,他總是會醉。」
瞎子也笑道:「可是他也絕不會討厭和你喝酒,因為他不會討厭你這個酒鬼朋友。」
白落裳道:「我也不討厭他這個道士朋友。」
瞎子起身,走到窗邊。他看不見夜色,也看不見月色,可是他卻面朝著郎朗的月光,像是在欣賞它的美麗。
「你打算如何去救那個男人?」瞎子突然問道。
「哪個男人?」白落裳明知故問。
「就是那個女人寧願用自己的命去換的那個男人。」瞎子笑著解釋。
「他是壞人,難道你也覺得我應該去救他?」白落裳也笑著反問。
瞎子歪著頭,朝白落裳這邊轉過來,沉默了半天,才又笑著問道:「你怎麼知道他是一個壞人?你又不認識他,既不認識,又怎麼分辨得出他的好壞?」
白落裳覺得這個瞎子像是要打算說些什麼。
見白落裳不說話,瞎子才又繼續道:「善惡就如白夜,相依相存,雖然相互對立,卻永遠也分割不開,不可能只有永遠的白晝,也不可能只有永遠的黑夜。你說他是一個壞人,可是你也不能肯定他就絕對是一個壞透了的人。」
白落裳嘆氣,「沒有錯,或許他是一個壞人,同時他也或許是一個好人。就如你所說,至少他不算是一個壞透的人。」
瞎子點頭道:「正是如此。」
白落裳又喝了一杯酒,抽出扇子搖了一搖,「一個做過壞事的人,如果他的內心還有罪惡感,至少還說明他不夠壞。」
可是,他並不覺得那個齊靖像是一個內心有罪惡感的人。因為他實在是看不出齊靖有哪裡有表現出過一絲罪疚的樣子。可見,齊靖也是一個冷血無情殺人不眨眼的人。
就在這時,瞎子突然莫名其妙的說了一句:「這種人,其實我見過。」
「哦?」白落裳放下扇子,「你見過這種人?」
「是的,我見過一個。」瞎子道,「正因為我見過,所以我知道這種壞人的內心其實是非常受煎熬的,這種人的生存非常的痛苦,或許對他們而言,存活並不如死亡來得更痛快。只有當他有著對他們而言更為重要的責任的時候,他們才會選擇苟且存活。」
白落裳眯著眼睛笑道:「這麼聽起來,這種人也有善良的一面。」
「不錯。」
「所以,他們並不算是壞透。」
「沒有錯。」
「你不會是想要告訴我,你所說的這個人,就是那個齊靖?」
「我發現你真的是一個很聰明的人。」
白落裳只是笑著輕搖了一下頭。
但他還是不太願意相信,那個齊靖會有什麼更為重要的責任令他選擇苟且存活。
瞎子又道:「善惡難分,正邪難辨,善惡皆在人心。一個善人,或許會做惡事,一個惡人,也有可能會做善事。」
白落裳看著瞎子。
瞎子又道:「作惡不滅,必有餘德,德盡必滅。」
白落裳笑了,「難道你想要告訴我,齊靖的『德』還未盡?」
瞎子緩緩點了下頭。
白落裳用扇子有節奏的瞧著桌面,一邊敲,一邊道:「聽你這麼一說,我突然覺得自己簡直就是一個大好人。」
「哦?」
「如果說,以殺生盜竊、*說謊、挑撥離間、惡言傷人、撥弄是非等行為來定惡,那麼我無疑就是一個十足的大惡人。」
「哦?」
白落裳苦笑道:「因為別人都說我是個賊,一個很大很大的賊,一個很會說謊話的大盜。」
瞎子也不問白落裳的身份,只笑著說了兩個字:「是嗎?」
「可是今天和你們說過話之後,我突然覺得剛才那句話簡直就是笑話。」白落裳道,「因為我現在知道了,就算是不殺生、不偷盜,也未必就算是善人。我雖然偷盜,可我總是會多管閑事的去救人,佛家有言,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救過那麼多人,我當然算得上是一個大善人。」
瞎子又點了下頭,笑著道:「你說的沒錯,善與惡本不離心,心能生善,也能起惡,善惡由心所發,心乃罪源,也乃善源。」
白落裳摸著鼻子,嘿嘿笑道:「我知道這句話的意思,人之初,性本善嘛。」
「可以這麼說。」
「所以齊靖本性不壞?」
「也可以這麼說。」
「所以你也覺得我應該想辦法救這個人?」
瞎子卻並不說明。
白落裳看著瞎子,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說了半天,這個瞎子和段南山的目的都是一樣的。
瞎子抬了一下頭,雖然他看不見白落裳,可是他還是抬著頭面朝著白落裳,奇怪道:「你怎麼不說話?」
白落裳只能笑道:「我只是覺得奇怪。」
瞎子反問道:「哪裡奇怪?」
白落裳看著瞎子,問:「難道你也是一個道士?」
瞎子愣了下,才笑著搖頭,「我只是一個道士不願意見的客人。」
這一次,換白落裳愣住。
他真的是沒有想到,這個瞎子竟然會是段南山的客人。
瞎子的心如明鏡似的,一下子就看穿了白落裳心裡的疑問,立刻點頭解釋道:「沒有錯,我是子雲道長的客人。而且我已經在這裡住了小半年了,可是子雲道長還是不願意來見我,更不願意和我喝酒。我每天都會在房裡擺上一壺酒,就希望等著有一天他會願意過來和我一起喝酒,可是到現在,他一次也沒有進來喝過一杯酒。」
白落裳驚訝的張大嘴巴,「你找他,難道是為了喝酒?」
瞎子嘆氣道:「可是他無論如何也不喝我請的酒。」
段南山居然拒絕和人喝酒?
白落裳簡直想立刻穿牆去隔壁問個清楚,為什麼有人白白請喝酒,段南山還會拒絕別人的盛情。
「難道他嫌棄這酒不好?」白落裳又飲下一杯酒。
這酒雖然和林岸微府上的藏酒無法相提並論,但也不算是劣酒,一般來說,喜歡喝酒的人,都不會討厭這種酒的味道。
段南山能和一個青樓女人的酒,也能喝一個殺人犯的酒,為什麼偏偏要拒絕一個瞎子的酒呢?
瞎子悵然道:「子雲道長並不嫌棄我的酒,他只不過是害怕。」
這一聽,更是令白落裳聽不懂了,段南山會害怕喝酒?這簡直就是天大的笑話。
白落裳古怪的看著瞎子,問道:「他害怕什麼?」
瞎子解釋道:「他害怕喝了我的酒之後,辦不了我請他做的事。」
白落裳又是一愣,「你要請他做什麼事?難道這件事很難辦到?」
能難住段南山的事情,恐怕真的是一件極其困難的事情。
可是這件事究竟是什麼,瞎子又好像不願意說。
白落裳當然看得出瞎子的隱瞞,也只能放棄追問。
不管那件事情是什麼,至少可以看得出來一定是一件非常麻煩的事情。
「你在這裡已經住了小半年?」白落裳突然這樣問道。
「是的。」瞎子回答道。
「只是為了找他喝酒,請他辦事?」白落裳又問道。
「沒有錯。」瞎子苦笑著。
「難怪你說話也和道長一個腔調。」白落裳一聲長嘆,「我原本還覺得奇怪,現在終於想明白了。」
瞎子奇怪道:「你終於想明白什麼了?我們是什麼腔調?」
白落裳笑道:「當然是出家人的腔調,或許是因為你在這裡住太久了,受到子雲道長的影響,才會說出一大堆出家人才會說出口的話。」
瞎子笑著說:「我還不打算出家。」
白落裳笑道:「我也覺得你不會出家。」
「哦?」
「出家人哪有俗家人自在?」
「說的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