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雲萬山(2)

千雲萬山(2)

威嚴的大殿里,正坐著一個威嚴的男人,英武挺拔,劍眉星目,頭懸珠冠,身著錦繡華衣。

他閉著眼睛,冷漠的讓人無法靠近。

他高高在上,壓得人抬不起頭。

他不怒自威,雙眼一睜,兩道目光,足以威懾眾生。

他的眼神極其自信,不惡而嚴。

他便是威震四海的遷竹國國君蕭鞅,世人談之色變的鐵血君王。

他用一把利劍重鑄遷竹輝煌,築起牢不可破的軍事堡壘,如今權傾天下,傲視諸侯。要是他還有什麼煩惱,應該就是他還沒有一統天下。然而事實上,他並不會為這件事而煩惱,令他煩惱的是令外一件事。

他坐在龍椅上已經足足一個時辰,既沒有說話,也沒有聽人說話。

他一會兒閉著眼睛,一會兒又睜開眼睛,一會兒垂眸,一會兒又抬眸。

所有都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更不會有人知道他其實只不過是在發獃而已。

是的,他完全就是在發獃,他怎麼可能不發獃?因為就在上朝之前,他剛聽了一個生平第一次聽說的笑話。

說是笑話,他卻至始至終沒有笑出來,他到現在都還不確定自己聽見的笑話,究竟是不是真實的。

這讓他感到煩惱,但是他又不能把他的這個煩惱告訴他的朝臣們。

文武官員當然也都察覺了蕭鞅的異樣,也都開始感到奇怪和好奇,但他們不敢左顧右盼,甚至不敢去看蕭鞅,因為他們都非常畏懼眼前這位年輕的鐵血帝王。

站在離蕭鞅比較近的是右丞相,他年老,經驗也老道。就算髮現下面有不少人拿眼睛盯著他看,他都擺出一副眼花耳聾的樣子。

人人都不敢出聲,他當然也不敢出聲。人人都不敢去看蕭鞅,他當然也不敢。

反正不管蕭鞅正在為什麼事而發獃,他至少是出來上朝了,這總比他連面都不露要好的多。

只要蕭鞅能出了上朝,右丞相已別無他求,也沒其他的擔心和憂慮。

站著蕭鞅身側的蘇公公悄悄留意著殿下的情況,突然很輕聲的咳了一聲。

這聲很小很輕,卻足夠喚起蕭鞅的注意。

蕭鞅回過神來,不動聲色的盯了蘇公公一眼,然後冷眸掃著殿下文武官員,沉默了許久,才歪著頭對蘇公公低聲道:「今日可下朝了吧?」

蘇公公雙肩一抖,輕飄飄的掃了殿下一圈,見無人察覺道蕭鞅剛才說的話,才下意識鬆口氣,然後朝蕭鞅不動聲色的點了下頭。

蕭鞅清了清嗓子,對官員說道:「今日既無事呈報,就退朝吧。」

這上朝開沒真正開始,就下朝了?

眾人面面相覷,卻只能叩禮退朝,然後各懷心事的回家,繼續揣測聖意。

只不過,無論他們怎麼揣測,也不可能猜出蕭鞅的心思,因為聖意難測。

待文物官員皆退下后,蕭鞅才緩緩吐了口氣,歪著身子靠在龍椅上。

殿門已被關上,蕭鞅完全不用擔心自己的形象會被別人看見。

但是也不能說是無人看見,因為蘇公公就在旁邊,而且還不只是他一個人。在大殿的暗角里,還站著十多個黑衣人。

這些人各個披著巨大的黑色斗篷,斗篷上還別著一顆鴿子蛋大的珍珠。

這些人,如鬼魅一般依附在黑暗裡。

蕭鞅眯著眼睛,嘴角掛著一絲寡淡的笑意,咋看之下,只覺得他再無先前的威嚴,反而變得有些邪氣。

「你們跟著朕多少年了?」他忽然如此淡然的問道。

一個黑衣人快步上前,跪地回道:「已二十三年。」

蕭鞅用手支著下巴,懶洋洋的笑道:「才二十三年?難怪,難怪。」

沒人聽得懂這聲「難怪」指的是什麼意思,也沒人可以從他古怪的口氣中聽出他是喜是怒。

如果他只是一個威嚴鐵血的帝王,那麼他的「聖意」倒還是不難猜,可偏偏他並不是,他的性格多變,就如他豐富精彩的人生。

「真沒有想的,你們居然也會給我帶來這麼多的驚喜,真是領我意外。」蕭鞅一臉笑意,「有意思,真有意思。」

聽他這麼一說,眾人立刻紛紛跪地。

蕭鞅眯著眼睛,懶懶說道:「樓千雲,你究竟還會給朕帶來多大的驚喜?」

他說話聲音雖然並不宏亮,語氣也並不生硬冷漠,坐姿更加不端正,可是他的話卻字字砸進人心底,讓人莫名心跳。

蕭鞅似笑非笑,下巴略揚,真是一副喜怒莫辨的樣子。

他真的是感到驚喜,因為自從他登上皇位之後,就再沒有嘗過被人背叛的滋味。

樓千雲三人居然敢背叛他,這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但是他卻一點也不吃驚,因為他是一個比樓千雲等人更加冷血,更加無情的人。只有越是冷血越是無情的人,才會不怕被人背叛。

樓千雲救人?

蕭鞅笑了。

他怎麼會不笑?他簡直從來沒有想過,樓千雲這樣的人,居然也會救人。

一個只會殺人的兵器,怎麼可能會救人呢?

他親手培養的人,難道他會不了解嗎?

樓千雲無情,宴影樓從來都只培養無情的人。

殺手怎麼能有感情呢?

蕭鞅實在是感到有趣,他在想象,想象樓千雲這樣冷血無情的人,在救人的時候,會是個什麼樣子?

他親手培養的這個殺手,此時正和一群人擠在一座廟裡。

這座廟正是之前才殺過人的城隍廟。

那個守廟人已經被扔到了廟后不遠處的樹林里,而這片樹林里不只有守廟人一具遺體,這裡還躺著無數的人。

這些人,正是先去被宴影樓屠殺的山民們,屍橫遍野,滿目血色。

樓千雲就坐在城隍爺的腳下,然後望著自己的腳下,正在沉思。

他的腳下,放著一隻竹籃,竹籃里放著兩個哇哇哭泣的嬰兒。

嬰兒的哭聲,一定是世上最難聽的一種聲音。

樓千雲擰著眉頭,恨不得捂住耳朵。

可是他沒有捂耳朵,因為他的手正在點著蠟燭,不過他無法專心,他的心已經沒有原先那麼平靜。

大白天,他點蠟燭做什麼?

廟門被鎖著,門外正站著兩個人。

一個是提著刀的黑衣人,他叫樓千翼。

另外一個是空著兩隻手的黑衣人,他叫樓千沫。

兩個人冷冷的盯著廟門,冷冷的聽著門內的動靜。

樓千沫忽然冷冷道:「他應該殺掉那些人。」

樓千翼點頭表示贊同。

樓千沫又冷冷道:「我們應該殺掉他。」

樓千翼還是點頭表示贊同。

樓千沫轉頭看著樓千翼,問道:「可是他沒有殺掉他們,我們也沒有殺掉他。」

樓千翼緩緩道:「所以我們回不去了。」

樓千沫沉默了下,才又繼續道:「我們居然背叛了那個人。」

那個人自然就是指蕭鞅,他們都是隸屬宴影樓的鐵血死士,他們本該一輩子都屬於這個組織,他們本該一輩子都聽從蕭鞅的調派。可是現在,他們卻因為幾個人而背叛了他們最不能背叛的人。

樓千翼苦笑兩聲,然後對樓千沫道:「可你也沒有問緣由的隨樓千雲做了背叛那人的事。」

是的,他們都是跟隨樓千雲做的決定,但他們還不知道他們的決定會給他們帶來什麼樣的後果。

樓千沫淡淡嘆了一聲,道:「我突然有些後悔了。」

樓千翼將大刀換到另一隻手上,「哦?你後悔了?現在?」

樓千沫點點頭,「我想走,現在就走,立刻就走。」

樓千翼問答:「去哪?」

樓千沫望著湛藍的天空,嘆道:「天高任鳥飛。」

樓千翼突然笑了,「恐怕再高的天,也有看不見的鳥籠。」

樓千沫卻沒有笑,他原本就是一隻鳥,但是,他也只能在屬於宴影樓的時候才能做鳥,離開了宴影樓,他就飛不起來了。

過了許久,樓千沫才嘆了一口氣,道:「看來是的。」

然後,他冷冷的看見一個人從遠處走來,然後停到他們面前。

這個人,他們都認識。

「你是來殺我們的?」樓千沫冷冷的問道。

「我不是來殺你們的。」那人笑嘻嘻的回答。

「那你就是來傳信的。」

那人笑了一笑,「我只不過是奉命來看看而已。」

樓千翼謹慎道:「看什麼?」

那人笑道:「看看你們究竟有什麼變化。」

樓千沫眯了下眼睛,「什麼意思?」

那人笑道:「陛下想要看看,你們離開宴影樓之後,到底會有什麼樣的變化?」

「那你看了之後呢?」

「也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變化,不過就是話多了些而已。」

樓千沫看著那人,冷冷道:「那你現在是不是已經看得很清楚了呢?」

那人點了下頭,「是的。」

樓千沫又道:「既然已看清楚,那麼現在你是不是就應該走了?」

那人明顯愣了一下,也只能點頭苦笑道:「是。」

樓千沫冷冷的看著那人,冷冷的說道:「那麼你已經可以走了。」

那人聽了之後,非常無奈的搖起了頭,嘆氣道:「看來你們離開宴影樓之後,都比較會說話了,想來也是我以前疏於管教,才導致你們三人如今的叛逃。或許這是我的錯,我回去之後也該向他請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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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冢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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