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雲萬山(3)
那人披著一身黑斗篷,站在冠蓋如雲的古木林下,如同從黑暗中走來的鬼怪。
事實上,這人原本就是一個真正的鬼怪,因為他的一雙手培養出來的人,全部都是殺人不眨眼的修羅厲鬼。
宴影樓的人,哪一個不是雙手沾滿鮮血的惡鬼?他們無一不是冷血的殺人兵器。
「既然你已出現在這裡,想必他們也都來了。」樓千雲突然出現在門口,冷冷的看著這個培養了他的人,如果不是這個人,他或許沒有今天,又或許他在很多年前的已經不在這個世上。
儘管這個人成就了今天的樓千雲,樓千雲卻並不對這個人感到一絲的感激,因為他早已不是一個有感情的人。既然是一個沒有感情的人,當然也不會有感激。
「不,他們還沒有來,就我一個人來的。」那人笑著,「我就是來看看你們而已。」
樓千雲盯著那人看了很久,才突然又說道:「就算現在不在這裡,想必也快來了。」
誰快來了?
當然是他們真正的主子快來了。
宴影從創建開始,就從未有過背叛者,樓千雲、樓千沫和樓千翼三人這一次的叛離,足夠令蕭鞅吃驚,也足夠令蕭鞅感興趣。自從凳上那至尊寶座之後,蕭鞅就一直覺得日期無聊,現在好不容易發生了一點令他感興趣的事情,他又怎麼可能錯過這個機會?
他不願為了任何事錯過這種機會,因為他生命中很少有別的事情能令他感到有興趣。
所以,他一定會來的,而且很快就到了。
樓千雲雖然不怕眼前這個培養他的人,卻怕蕭鞅,因為蕭鞅才是真正主宰他們命運的人。
那人笑眯眯的望著樓千雲,樓千雲是他一手培養的,他自然看得出樓千雲心裡的想法,當即就笑了,「不愧是樓千雲,你說的不錯,陛下喜歡有趣的事情。他認為你們的叛逃正是一件令他感到非常有趣的事情,所以他一定會來看看的。」
一句話,就已經證實了樓千雲的猜想。
蕭鞅會來,會帶著一群宴影死士而來。
樓千雲並不吃驚,也並不害怕,儘管在談到蕭鞅的時候,他的神情會變得有些緊張。
他如何會不緊張?他自幼追隨蕭鞅,平定宮亂,南征北討,誓死跟隨蕭鞅一起創建遷竹百年盛世。
樓千雲看了看樓千沫和樓千翼,「如果你們不想留在這裡,最好馬上走。」
意思就是說,如果遲了,只怕是走不成了。
這話中的意思,沒有人會聽不懂。
「走?」樓千沫冷笑道,「我們自然是要走的,不過,暫時還不想走。」
一句話,已經表明了樓千沫和樓千翼的態度。
他們三人自從選擇背叛宴影樓起,就已經知道他們將要面臨什麼,如果怕了,當初也就不會選擇背叛。
男人大笑兩聲,拍著手道:「不錯,真是不錯,看來你們總算還記得我教過的東西。」
宴影樓的人,怎麼可能會怕死?
對他們這種人來說,怕死不但可笑,而且是可恥。
男人盤腿往地上坐了下去,從漆黑的斗篷下取出一個半舊的包袱,包袱里裝著幾塊干餅,和一壺酒。
他一手拿著干餅,一手提著酒壺,啃一口乾餅,喝一口烈酒。
這酒是烈的,喝進嘴裡也是燒心的。
男人卻偏偏最喜歡這種烈性的酒。
樓千雲三人也坐到了男人對面,齊齊的坐成一排,背挺得筆直,神情也是一貫的嚴肅。
男人抹了一把嘴,笑著將酒壺遞給樓千雲。
樓千雲也不客氣,接過酒仰頭灌了一口,然後又將酒壺遞給身邊的樓千沫,樓千沫喝了之後,也將酒壺遞給樓千翼。他們的動作異常默契,這是他們練習過無數次的動作,他們過去都是這麼喝酒的。
男人很公平的將干餅分成三份,一一遞給三人。
三人也不客氣的接過來,然後一口餅一口酒,吃得很認真。
男人的眼裡流著欣慰的光彩,不管眼前三個人是不是背叛了宴影樓,至少他們現在還沒有忘記在宴影樓學到的東西。
等三人都把手裡的干餅吃完之後,他忽然吸了吸鼻子,笑眯眯的道:「我從昨天開始就沒有吃過東西了,就留著這麼幾塊干餅。現在我將餅分給了你們,而我卻還餓著肚子。」
樓千雲三人聽他突然這麼一說,就你看我我看你,一言不發。
剛才還好好的氣氛,因為男人的一句話,一下子就變了。
低沉的氣氛,壓著人,會給人一種喘不過氣的感覺。
就在這時,樓千翼霍地跳了起來,大聲道:「不就是弄吃的,我去,你們等著。」
說完,他轉身走進了茂密的叢林。
樓千沫望著樓千翼走去的方向,道:「雖然我並不知道他打算弄些什麼東西回來,但我至少知道,他絕不可能空著手回來。」
樓千雲也看著那個方向,道:「雖然我不知道他會不會弄到可以吃的東西,但我至少知道,他這樣做一定是有他的道理。」
男人笑了笑,酒壺剛好已傳回他的手裡,所以他又喝起了酒,一邊喝,一邊笑著說:「不錯,他有他的道理,我也有我的道理。」
樓千雲和樓千沫同時回頭看著男人。
男人笑道:「你們一定不知道我喜歡吃什麼對不對?」
樓千雲和樓千沫面面相覷,都不知道怎麼回答。
男人笑道:「其實我一點也不喜歡吃野味,不管他弄什麼回來,我都一定不會吃。尤其是這座山裡長出來的野味,我更加不願意吃。」
樓千雲和樓千沫並不懂他在說什麼。
「難道你們沒有發現這座山上的空氣不太對勁嗎?」男人好心提醒道。
兩人還是一臉聽不懂的表情。
男人只好嘆氣,然後看著樓千雲,「我原本以為你一定是第一個發現的,沒想到你也變笨了。」
樓千雲皺著眉。
男人又道:「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不喜歡吃野味?」
樓千雲並不知道。
男人就回答道:「因為我怕野味有毒。」
樓千雲皺眉。
男人又說:「你們一定會覺得很奇怪,我為什麼會說這種話,對不對?如果你們真的這麼想了,說明你們還太年輕。在這個世上,並不是所有的野味都是美味,有時候,野味也是有毒的。你知道野味什麼時候才會變成有毒的野味嗎?」
樓千雲抿著嘴沒有說話,他不知道這個男人打算說什麼,但是他知道他現在什麼也不能說,因為他知道這個男人會自己說清楚的。男人提出來的所有問題,都不需要他們回答,因為男人會自己解釋清楚。
每一次,男人在給他們上課的時候,都會這麼講話。
果然,男人又開口道:「能將一種美味變成毒物的方法,就是下毒,可如果美味自生出來時就已經變成毒物,那麼就只能是一個原因,那就是這塊土本身就是有毒的。」
樓千雲和樓千沫臉上的神情同時一變。
男人接著道:「有毒的土壤,就能長出有毒的生命。就好像宴影樓這樣的組織也是生於亂世,強於亂世,勝於亂世。如果天下一統,世界和平,舉世繁華,那麼像我們這樣的人就無法生存。」
樓千雲和樓千沫相互看了一眼,心底都在疑惑,疑惑這個男人到底打算給他們講什麼。
可是,男人卻沒有再說話。他只是抱著酒壺,一臉笑意的看著茂密的古木林。
三個人沉默了許久,樓千翼也還沒有回來。
男人不再說話,樓千雲和樓千沫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一時間,這裡的氣氛更加沉悶,悶得讓人透不過氣來。
突然,從密林里傳來一陣動響,不一會兒就從裡面跑來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子。
他是從廟后的樹林跑過來的,他的臉上已完全沒有血色,全身也正不停的發抖。
很明顯,他已經見過那些死掉的人。
樓千雲看著那個小孩,面無表情。
小孩也正看著眼前這三個男人,臉上的驚懼更勝。
樓千沫只看了小孩一眼,就不再繼續看他。
男人卻始終帶著一種好奇去瞧著那個孩子。
小孩抖著身子,卻勉強自己保持鎮定,沉聲問道:「是不是你們殺了我的家人?」
他在質問,質問樓千雲,因為這裡只有樓千雲的身上帶著血色。
樓千雲也不猶豫,立刻就回答道:「是我殺的。」
小孩兒渾身抖得更厲害,顫著聲音道:「他們全都是被你殺害的?」
樓千雲沒有說什麼。
樓千沫已經站出來說話:「這人是我們一起殺的。」
小孩子更是抖得不能停止,「你們、你們是人是鬼?」
這個問題,樓千雲和樓千沫都不會回答,所以男人就替他們回答:「他們不是人,也不是鬼,他們不過就是殺人的武器。」
小孩看著那個說話的男人。
男人笑眯眯的看著小孩,笑眯眯的道:「你是不是想要問我是誰?」
小孩說不出話來。
男人笑道:「我叫樓千陽,是他們的……朋友,不過我和他們不一樣,我不是一件武器,我是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