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遠坊墜橋案 第九章 快遞驛站
翌日,剛吃完朝食,祁琪來資料館找魏昶。
資料館里沒有幾個人,這裡到處都是深紅色油漆長桌和長椅子,魏昶坐在最前面的一個位置上。
不知道魏昶今天怎麼了,早餐沒去吃,就直接來到資料館,祁琪還以為他因為精神高度緊張而食欲不振。
「五月十七,是二皇娘生日,到時候我能接近唐顯的家人,然後到他家做客。」祁琪抱著肩膀說,面無表情,彷彿是在向一個陌生人交代臨終遺言。
魏昶坐在長椅上,翹著二郎腿,雙臂張開放在椅背上,從他這個該死的造型來看,他完全沒有讓祁琪坐下來的打算。
他揉了揉肚子說:「需要我做些什麼?」
祁琪輕蔑的目光在他戲謔的臉上狠狠地颳了一下,沒好氣地說:「你說呢?我這是在救你的命!」
「別說得那麼冠冕堂皇,你以為我對你一點兒也不了解嗎?你是覺得這件案子足夠刺激,足夠複雜,所以你才想接手的,而你的目的就與教官的目的一樣,都是想立功。」
「但我可以放棄這次立功的機會,但你不能。」
「這也是我有些感動的地方。」魏昶笑嘻嘻地說。
祁琪翻了翻白眼。
魏昶收攏戲謔神情,把手臂抽了回來,並拍了拍椅背,示意麵前的這位俊俏但卻冷若冰霜的小姐坐下來談,「說吧,你是怎麼安排的?」
「我擔心被他識破。」祁琪仍然站著。
「看來你心中已經確認,幕後指使就是唐顯。」魏昶搖了搖頭說:「你這種思路是正確的,可這個判斷結果還是有些武斷。在沒有確鑿證據和強有力推論的情況下,你就把他當作敵人,這樣會擾亂你的情緒,直接影響你的判斷。到時候你在他們家裡會顯得畏首畏尾,這樣更容易讓人懷疑你。」
「我也想過這個問題。」
「還有,你憑什麼確信他家的女主人會邀請你到她家呢?」
「就算她不邀請我,我也可以提出請求,去她家坐坐。」補充什麼似的,祁琪又說:「我已經查過了,我的三太爺的女兒就是她二祖父的大夫人。這樣一來,我們其實還是我未出五福的親戚。」
「這個親戚有點兒遠。」
「在貴族裡,當你處於強勢地位,那麼就不遠。」
「好吧,祝你成功。」魏昶有些無奈地說,皺著眉又問:「他們家有幾個人?」
「現在世襲唐家爵位的是唐顯的哥哥,叫唐肅,是一個老實巴交的人,在戶部,給戶部侍郎打打下手。我想你應該知道,那種虛職品階不抵,可卻沒什麼實權。」祁琪說。
魏昶點了點頭。
祁琪又說:「唐肅先後有兩任妻子,前妻難產死了,聽說那件事對他打擊很大,一度讓他有些發癔症。不過後來,他的病好了,續弦,娶了我這名表姐。表姐名叫秦香溪,給他了生了一個兒子,名叫唐瑭。」
「癔症?」魏昶疑惑地問道:「你這位表姐怎麼會嫁給一個有癔症的人?」
「她並不是嫡親,你能明白嗎?」
「哦,我明白,是庶生。」
「她爸爸就是庶生,而她也是庶生,她的母親只是一個奴婢,庶生的庶生,在家族裡根本就沒什麼地位。」祁琪說。
「可她好歹是秦家的人。」魏昶說。
「對,這話說得很對。現在的唐家已經淪落了,人丁不旺,連續幾輩都沒出現過大官了,再這樣下去,他們恐怕連房產稅都交不起,就要離開長安,不再是貴族了。」祁琪說。
「好了,不說這個,繼續說你的安排。」魏昶說。
「我已經說完了。」
魏昶一愣,「我覺得你根本就沒準備好。」
「比如?」
「你知道你這位表姐喜歡什麼嗎?還有你的表姐夫。你總不至於令人討厭地住在他們家吧?我倒是覺得你應該想點辦法,比如……到了他家之後,裝病。」
「裝病?」
「對,你可以扣嗓子嘔吐,裝出一副食物中毒的樣子,然後在他家呆著。」
「這是一個餿主意。」
「那你有什麼好主意嗎?」魏昶問。
祁琪呆了一會兒,突然說:「我去了之後到底會發生什麼,誰也無法判斷,所以咱們還是先不用討論這些。我來找你,是想告訴你,我需要你時刻守在外面。他的家很大,很容易藏身。」
「你打算讓我躲到某個角落裡?」魏昶看了看天,天氣很熱。
「對面有幾家客棧。」
「他家在哪個坊?」
「開化坊。」
「那富人住的地方,客棧一定很貴吧?」
「你到底是要命還是要錢?」
「我都想要。」魏昶聳了聳肩說:「好了,把具體地址給我,我現在就去看一看。另外,我還應該去找教官大人披個條才好,否則我的行動會受到限制。另外……,我覺得你不用太緊張。現在我能判斷,你的出身也很高貴,你明目張胆地去了他家,我不相信他敢把你怎麼樣。除非他不想在長安混了。」
「他家很好找,進坊市右拐第三家就是。唐公館。」
「知道了。」
隨後祁琪走了,望著祁琪的背影,魏昶突然覺得有些內疚。
一邊揉著下巴,一邊想,應該如何才能更好地保護祁琪。萬一祁琪發現了什麼致命的線索,她真的有可能被人做掉……
跑回自己的卧室,門口掛著一面銹跡斑斑的銅鏡,只有最下面巴掌大小的地方還能照出個人模樣來,他仔細看了看自己的這張臉,突發奇想,想把自己的大鬍子剪掉。
說干就干,把小白臉李冼的那一套精貴的剃鬚刀弄出來,沾了些水,開始刮鬍子。宿主的鬍子根根粗壯,好像野豬的鬃毛一樣。為了把這絡腮鬍子剃掉,他廢了好半天的力氣。
「哎,我上次跟你說的那事你到底考慮沒考慮啊?」李冼剛走進來,一愣,他很不習慣魏昶把鬍子剃掉,甚至愣了半天才敢確認這個人是誰。
「先別說那件事,先告訴我,變化大不大?」魏昶揉著下巴說。
「很大,非常大。說實話剛一走進來,我甚至沒認出來你。如果你再換一套衣服,你不說話我都不敢認識。」
「就是剛剃光了鬍子,看起來下巴上有些發青。」魏昶突然嬉笑問李冼道:「哎,有沒有點兒小白臉的意味?」
「這個么……」李冼眼珠轉了轉說:「小不小白臉兒的不重要,關鍵是要有男人味。那就能招女孩子喜歡了。」
「我刮鬍子不是為了吸引小姑娘的。」魏昶開始翻找李冼的衣服:「有沒有騷氣一點的衣服給我穿。」
「你要幹什麼?」
「別廢話,我就問你有沒有。」
「你要當男寵啊?」
「靠!」魏昶一揮巴掌說:「我要去辦正經事,我需要喬裝一番。我現在這套穿得太久了,通過衣服就能認出我來。我不但要換衣服,還要換風格。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得了吧。」李冼不信任地說:「你就是想出去找小姑娘。」
「你……」魏昶臉一緊,威脅的口氣說:「你是不是不想借?」
「沒有,我沒那個意思。」李冼不開玩笑了,蹲下來翻找:「不久后,他拎出一條綉有大紅花的小褲,雙手舉起來,對魏昶說,你看這個怎麼樣?這可是俺從平壤帶回來的,一個漂亮舞妓,親手給我縫製的,你看到這朵大花沒有,是她親手綉上去的,嗯,現在聞起來還有香味。」
「你確定是香味?」看著李冼一臉得意的表情,魏昶真想一腳踩在他的臉上:「我跟你說的是外衣,不是裡面的!誰他奶奶的化妝還需要換裡面的嗎?」
後來,從李冼的柜子里找出一套綠緞子面長袍。
李冼個子可不矮,跟魏昶差不多,而唐朝的衣服,只要肩膀和長短合適,然後往身上一圍,再扎個褲腰帶也就成了。
「嗯,還不錯,就是肩膀有些緊了。」魏昶看了看鏡子中的自己,表示很滿意。
抬了抬退,打了打拳,覺得差不多沒問題,然後拍了拍李冼的肩膀說:「剛進屋的時候,你跟我說什麼來著?」
「哦,我三姑奶奶死了,她家沒有繼承人,就把平康的一間房子送給我了。」
「平康坊?」魏昶一驚:「我的個神仙,你小子這下可發了!」
「哎呀,也不是很大。」李冼委婉而不失禮貌地微笑著。
「平康坊寸土寸金,不大也很值錢啊。那麼到底有多大?」
「這個么……」李冼賣關子道:「這樣說吧,一樓呢,有咱們寢室四個這麼大,二樓呢,有兩個這麼大。」
「哦……,官府要收百分之十五的遺產稅,你交得起嗎?」魏昶壞笑著說。
「唉,那怎麼辦,找人活動活動唄。按照平康坊最劣等房子算,這個小樓也要750萬錢。百分之十五,也是一百多萬啊。」李冼突然一揮袖子道:「不過這並不要緊,大不了老子把它給賣了,那不就有錢了嗎?所以,我才找你商量,要不要跟我一起合作,做個大買賣。」
「你打算做個什麼買賣?」魏昶問。
「我上次不是跟你說了嗎,我要開個歌舞妓廳。咱雇些個清倌紅倌什麼的,坐著把錢賺。」李冼說。
「我怎麼記得上次跟你說過,別弄這個。現在快遞行業剛剛興起,你趕緊干這個,最賺錢。我有一個好招,我只是沒錢,否則一定能發財。」魏昶說。
「那你說說。」李冼說。
魏昶想了想說:「現在,快遞行業最大的支出是快遞員的勞務工資。主流有七家快遞公司,你不能再跟他們一樣把貨物送得到處跑,你聽我的,在每個坊市裡成立一家快遞驛站,讓他們七家快遞,把貨物放在你這裡,你負責派送和通知。你賺的錢,不是百姓的錢,而是七家快遞的錢。」
李冼愣了一會,有些沒聽懂,示意魏昶繼續說下去。
「我給你舉個例子,快遞每送一件小物件,是兩文錢的勞務費,現在你把這個工作壟斷下來,然後自己派送。不過呢,你可以這樣做,你讓跑腿兒的去通知貨主,讓貨主自己來取貨,然後你給貨主一文錢。這樣,你就省下來一文錢,對不對?」
「哦……」李冼恍然大悟。
「世界上永遠不缺摳門的人,他們或許家距離很近,能省一文錢,就是一文錢。你可以算一算,七家快遞,你一天要走多少貨?而且這裡面還有許多是大件兒。那可不是一文兩文的事兒。而且你還可以承接發件的任務,等著七家快遞來送貨的時候,再把快件送給七家中的任意一家。」說完,魏昶意味深長地看著李冼。
李冼仔細想了想,道:「沒想到啊,你老兄還是一個經商的材料。不過呢,你考慮過沒有啊,跟我一起干。」
「你為什麼非要找我呢?」
「我覺得你這人行,能擺事兒。」
「如果讓我擺事兒,最起碼我也得是個公差吧?」魏昶說:「不過眼下來看,我這一屆夠嗆能通過了。就我身邊那個拖油瓶,科科倒數第一,你覺得我能通過考核嗎?」
「這個不重要。」李冼說:「官面兒上的事兒,都是小事兒。我擔心的是各種地頭蛇。我的意思呢,只要你能出一點兒錢,我就算你二倍的股份。將來兄弟我生意玩不轉了,你老兄幫我出頭擺事兒就行。」
「我哪有錢做生意,我家窮得就剩兩間破房了。這次把老頭子老太太領來,他們甚至擔心時間久了沒人照顧,那房子能塌了。」魏昶遺憾地說:「同樣是長安城,房價差了將近十倍。你那個能賣750萬,我家那個75萬都不一定賣得出去。」
「也成,就七十五萬,我算你二成的股份。」
「好了老弟,賺錢的事兒,還是等我當上不良人之後再說。現在我沒心思弄那些,再說,我爹那脾氣,打死他也不能賣房子。」魏昶遺憾地攤了攤手,「老哥我這輩子,娶媳婦都費勁啦,只等著三十歲,皇帝老兒給我分配一個來。哎,對了,史進沖是這麼回事?他都四十了,怎麼還是個光棍?」
「他不是光棍,而是媳婦跟人跑了。」李冼皺眉說。
「哦……,那慘了點……」魏昶同情地說。
「不過我好想還聽說另外一個版本。」李冼費解地說:「據說當初他利用國家分配婚姻制度,解救了一個女人,隨後他主動把那個女送走了。這個故事聽起來神秘而離奇,具體的事兒誰也說不清楚。」
隨後二人陷入了沉默。
魏昶心想:
難怪李冼這小子最近訓練的時候顯得心不在焉,原來他已經基本放棄了不良人考核。不過這小子心眼兒挺多的,他還在等機會,因為每次錄取名額是不固定的,或許突然有幾個不良人出了什麼意外被開除了呢,那麼他小子不就撿了便宜?
想到這裡,不禁抬頭看了看李冼,臉上還是青一塊紫一塊的,突然又想起昨天晚上的事兒來,揉了揉肚子說:「賴大彪子給你磕頭了沒有?」
「嗨。」李冼剛躺下,又坐了起來說:「老哥你仗義,不過我也不能把事兒做得太絕。雖然你贏了,可那賴大彪子也被撐了個半死。他都那麼慘了,我還怎麼好意思讓他給我磕一個呢?」
「是他沒給你磕,還是你不讓他磕的?」
「是我沒讓。」
「哦,那還成。」
昨天晚上,唐虎拎著刀要去找賴大彪子,當時魏昶把唐虎攔下。
學院里的規矩,十天之內,不能連續挑戰,哪怕是對方先提起挑戰的,也不行。
所以魏昶來找賴大彪子,與賴大彪子約定十日後比一場。
賴大彪子可不傻,他知道和魏昶一戰,絕對沒好果子吃,於是他心生一計,說:「何必等那個時候呢?不如咱們現在就比試。」
「哦?那咱們找個沒人的地方。」魏昶說。
「不,恰恰相反。」
「那要是讓教官知道了,算誰的?」
賴大彪子一笑地說:「誰的也不算,因為咱們不必動拳腳。咱們現在去食堂,一人六斤土豆,看誰先吃完!怎麼樣?這不違反學院規矩吧?」
賴大彪子體格健壯,足有二百五十斤,六斤土豆對他來說,算不得什麼。他以為魏昶不敢應戰,卻沒想到魏昶說:「咱別吃六斤,有能耐吃十斤。」
「你不是開玩笑吧?吃那麼多……你能受得了嗎?」
「咱先不說受了不了,」魏昶說:「咱先說好條件,如果你輸了,你去給李冼磕頭一個;如果我輸了,我給你磕一個!怎麼樣,敢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