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遠坊墜橋案 第八章 挑戰
那一日《長安縣日報》上登出的女子素描像,果然與魏昶當天晚上看到的完全不一樣,而跟後來參加驗屍會的女子王秦氏一般無二。
這就難怪為什麼祁琪說很像,而魏昶卻覺得不像了。
「這兩個人的臉型都是窄臉,除此之外,幾乎沒有像的地方,」魏昶把報紙摔到桌子上,忿忿罵道:「結果當時我以為,那是她十幾年前的素描相呢。我心中還在感嘆,女人老了以後真是沒法看。哎,你覺得,他身上會不會有兩張素描像呢?」
「不太可能吧?如果有兩張,報紙上應該都登出來才對。」祁琪不敢確定地說。「不過…,如果能查證一下就好了,要是能看到死者隨身物品的詳細記錄,或許對我們也有用。」
魏昶想了想,放棄地說:「咱們沒有許可權直接調取金吾衛的庫存資料,這事兒還需要麻煩教官,而且我覺得發現線索的幾率不大。」
「如果咱們一開始就考慮到這個問題就好了,就可以確定王彤海和王秦氏的嫌疑,然後當場逮捕他們。還有,這說明敵人並不知道你看過那張素描像。」祁琪有些氣惱地說:「如果我們能早一點確定這些,這次圍捕也不會如此大意。」
「已經過去的事了,後悔也沒用。」魏昶揉了揉鼻子,站起來,「取信的那個人,是男人還是女人?」
「女的。」
「長得怎麼樣?」
「陳豹說沒看到臉。」
「眼睛呢?看到眼睛了沒有?」
「那你得去問他。」
隨後魏昶找到陳豹,詢問當時那女子的特徵,陳豹說:「那女人身法很快,身材苗條,看上去年紀應該不大。不過她的臉我並沒有看清楚。」
「再想想,尤其是眼睛。」
「當時我在她的正上方……,只能看到她的黑帽子,卻看不到眼睛。」陳豹努力回憶著:「後來我在地上發現她的腳印,她的鞋是三十九碼的。」
在陳豹這裡,只能得到這麼多信息了。
天色已晚,祁琪回屋睡覺,魏昶自己坐在外面的長凳上,不自覺地拔起來一棵狗尾草,銜在唇邊。
總有人要殺自己,而自己卻沒搞明白為什麼,這種感覺實在讓人覺得不舒服。
「怎麼還不睡?」
回頭一看,是祁琪,衣著整齊,內甲都沒脫,看來她也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壓根就沒打算睡覺。
他把草葉吐出,說:「這件事不弄明白,恐怕我是睡不好了。」
「其實我覺得唐顯的懷疑很大。」
「我也在想這個問題,可是咱們又不能去直接質問他。」
「或許我有辦法。」
「什麼辦法?」
「你說過,他是唐儉的後人,對嗎?」
「是啊。」
「如果是那樣的話,我可以去他家住幾天。」
「你去他家住幾天?」
「我們兩家其實是有親戚的。」
魏昶有些蒙了,疑惑地道:「為了辦案,六親不認了呀?」
「呵,」祁琪苦笑一聲:「貴族之間的親戚,你可能不懂。從高祖時候,就建立起來的唐朝貴族體系,長安城裡的王公貴胄,仔細查查家譜,基本都是親戚。」
「那麼你家是……」
「我現在還不想告訴你。」
「你覺得我是一個容易泄密的人?」
「不。」
「那為什麼不想告訴我?」
「因為你這人總喜歡嘲笑別人?」
「你家有什麼可以被我嘲笑的事嗎?」
「總之你別問了。」
「好。」魏昶不再說了,心道:這妮子著急辦案,未必是為了我的安危著想。正像禿頭教官史進沖說得那樣,她應該是想立功,然後在皇上面前留個名。她畢竟是第五屆不良人女子學員,如果她能破一件漂亮的案子,不僅僅給她一個人長臉。
想到這裡,魏昶收斂神情,正色說道:「需要我的時候隨時找我。雖然現在他們要殺的目標是我,可他們想弄死我,還真的有點兒難。」
「我也發現你這個人命很大,兩次偷襲都能讓你躲開。如果換做是我,恐怕躲不過去這兩箭。」祁琪說了一句,轉回身便走了。
次日,也就是五月十四,卯時末,祁琪便來找史進沖,通過批准,回到家中。
永興坊,坐落在皇城東側,坊市大門右拐便能看到一道金頂蓋的紅瓦宮牆。能住在永興坊里的人,非富即貴,而祁琪的家便在這裡。
她一回家,就見到父親祁叔仁。
祁叔仁曾經是當朝從三品國子祭酒,由於政見不合,得罪當朝皇帝李亨,被貶為賤民。雖然被貶,可皇帝並沒有沒收他的家產,因此他仍然住在自己家的豪宅大院當中。
李亨之所以不沒收他的財產,其實大家心中有數。
皇帝愛惜祁叔仁的才華,同時欣賞他的剛正不阿。雖然政見不合,但這個人並不是不可以用。待皇帝政策落實之後,如果社會反響不錯的話,到時候再把他招入宮中訓斥一頓,打他的臉,等他服氣了,再啟用他。
可如果皇帝陛下的政策失敗了,那麼皇帝也有理由把他喊入宮中訓斥一頓,罵他當初沒能把反對意見說得再清楚一些,才導致皇帝政策失敗,然後再啟用他。
總是皇帝是說上句兒的。
「爸爸!」祁琪趴在門口,偷看父親,見父親專心看報,她突然一個跳躍,從門后跳出來。
「哎!」果然把祁叔仁嚇了一跳,裝作很生氣的樣子,板起臉道:「二十歲的人了,還如此淘氣,成何體統!」
被訓斥,祁琪也不生氣,嬉皮笑臉繞著父親,說起了她的想法。這時祁叔仁揉了揉下巴說:「這種事我不好出面,不過三天後,你姑父家二皇娘要過生日,到時候他們家估計也會去祝壽。」
祁琪的姑姑名叫祁萱,棣王李琰正妃,而棣王李琰是李隆基四兒子,只比當朝皇帝李亨小了一歲。祁叔仁口中的二皇娘,乃是棣王李琰的母親錢妃。本來應該住在宮中,可卻被李亨以清理後宮為由,統統攆出去,此時陪伴李隆基的只有楊玉環一人。而且也沒有住在皇城裡,而是住在興慶宮。
「哦,我明白了,您的意思是說,讓我與他家人趁此機會交個朋友,然後再去他家住幾天?」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唐家爵位繼承人乃是唐肅,也就是你剛才說的那個唐顯的大哥。唐肅家大夫人難產而死,續弦夫人是胡國公之後,秦香溪。秦香溪給唐肅生了一個兒子,名字叫什麼我就記不得了。到時候你可以與秦香溪交往,嗯……」祁叔仁想了想說:「你三太爺爺家的女兒,就是嫁給秦家的,不過……我好想記不太清楚,是否與秦香溪有什麼關聯了。」
「那咱們查一查家譜吧。」
「咱家家譜怎麼會記錄別人家的事,去,別胡鬧。」
「哦,那好吧,三天後我就去……,算了,我現在就去找姑姑。」
「哎,你給我回來!」祁叔仁正色道:「棣王府豈能是你隨便出入的,你還是在家待著吧,到時候,讓你娘帶著你去便是。」
「哦,好吧。」
今天請了一天的假,這樣回學院恐怕有些浪費機會,於是祁琪拎著一包茶葉,跑到鄰居家,找到恩施歐陽燁,把茶葉奉上。
歐陽燁年近七旬,乃是當朝前三的大律師,在大理寺兼任顧問,國子監特高級大法官培訓導師。由於年事已高,他每天只忙一個上午,便回家休息。
「師父!」祁琪故技重施,直接跳進老先生屋裡。
「哎呦,你個小東西,還記得師父嗎?」歐陽燁先是一驚,隨後滿臉笑容地說。
老先生鬚髮皆白,滿面慈祥,讓人想不到他在公堂之上鏗鏘肅然威風凜凜的模樣。
「您最喜歡的壽州黃芽!」祁琪把茶葉送上,然後調皮地坐到師父身邊,歐陽燁家中的椅子腿超長,祁琪坐上去竟然腳不沾地,她便活潑得像個小女娃一樣晃動著腳丫。
歐陽燁看了看祁琪,突然拉沉了臉道:「怎麼聽說你報考了不良人學院?這是誰的餿主意啊?」
祁琪突然噘嘴道:「是姑姑的主意。」
「哦?棣王妃為何讓你去那裡?」
「姑姑說了,咱家這一輩,只有文人沒有武人……」祁琪跟老師說了一些閑話,隨後把話題轉移到這次案情上去。
歐陽燁詳細聽著,後來問了些問題,有些問題是祁琪知道的,有些問題是祁琪未曾注意過的。
最後歐陽燁拿出一張紙來,在紙上勾勾畫畫,把這次出現的幾個人,相互關聯起來,最後他沉聲道:「你們的思路是對的,這個唐顯確實值得懷疑。剛才你說,打算通過這次皇娘生日,結交他的家人,然後去他家做客。你有把握不被唐顯察覺嗎?如果這件事真的是他乾的,恐怕會對你不利啊。」
看師父關心神情,祁琪覺得心中一暖,嬉笑道:「如果這個案子破了,或許我還能見到皇帝呢。到時候我要為我父親說情,讓皇帝陛下恢復爹爹的官職。」
「呵。」歐陽燁苦笑道:「你想得倒美。不過呢,我有一種感覺,這個案子恐怕沒有你看到的那麼簡單。因為我覺得敵人下手的速度有些太快了。」
「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懷疑,你們的出現,並不是在故事的開始,而是闖入到了一系列故事的中間,甚至是末端。只有這個時候,敵人才最擔心出現差池,所以才不惜用暗殺的手段消滅魏昶。」
「看來您覺得這是一個案中案。」
「對,只有查出對方的真實目的,才能搞懂他們殺魏昶的目的。剛才你說,死者死之前,曾經對魏昶說過一句話,那句話恐怕就是關鍵點。如果你們能提前破譯那句話的秘密,必然事半功倍。」
「可是我們沒有許可權去查戶部的資料。」
「不良人學院沒有許可權嗎?」
「有,但只有我一個人查,速度太慢。」
這時老先生彷彿洞察了祁琪此來的目的,嘴唇一撇,眼睛里劃過一絲不快的狡笑,「小東西,我就知道你來找我准沒輕巧事。你是不是想借走我的令牌,然後去戶部查詢那個孫信子啊?」
「嘿嘿。」
「沒門!」
「哎呀,師父~~」
祁琪死磨硬泡,終於說動了師父,可歐陽燁卻沒把令牌交給她,而是與祁琪同坐一台轎子,來到戶部資料庫。
戶部資料庫中的卷帙多得簡直可以用浩瀚來形容。僅僅孫信子一條信息,戶部小吏就鋪滿了三個小几。
在小吏幫助下,總共找到137名孫信子,其中男女都有,長安城中的孫信子就有40多人。
這四十個人,祁琪自己不可能一一排查,不過她還是登陸下相關信息,決定讓不良人學院的同學幫忙。
後來,說了許多吉祥話,把老師哄得開心,拜別老師。
祁琪又跑到東宮,東宮的大門她走不進去,便跑去總教頭室,找到武打師父甄霸道。甄霸道年近五十,兩鬢略帶斑白,可他身形卻不顯老,身材挺拔,虎背熊腰,臉型剛硬,兩顆眼珠彷彿兩個鋼球暴突。
「師父!!!」
「哎,淘氣的東西,嚇師父一跳!哈哈哈哈,今日怎的得閑,來找師父?」
「師父,這是師娘喜歡的蘇錦,我沒多少錢,只買來能做三件衣服的。」
「哎呦,三件衣服還少嗎?」甄霸道也不客氣,把錦緞隨便丟到座位上,道:「怎麼樣?不良人學院待著還習慣嗎?有沒有人欺負你?」
「沒有!」
「哦,那就好。否則為師一定要為你出氣。」甄霸道端詳祁琪一番,突然嘖舌道:「上次我給你介紹的公子,你看得如何?」
「哎呀,師父,別提了。」祁琪不滿意地說:「我才多大,我才不想結婚。那個人我壓根就沒看。」
「哎呦,那可是大理寺少卿的兒子,你怎的好如此對待哩。而且他可是如今太子面前的紅人兒。將來太子登基,那可是前途無量啊。」
與師父閑聊一會兒,祁琪又撒嬌耍賴,讓甄霸道帶著她去金吾衛衙,調取死者劉銘的詳細資料。通過資料,祁琪確信劉銘身上確實沒有打鬥傷,而且他身上只帶了一張素描像。
祁琪忙了一天,而此時魏昶卻悶在屋裡,看著一封信,信竟然是父親從家裡郵寄過來的,信中內容是:洛陽威武鏢局招聘鏢頭,聽聞岑鄆將軍介紹,說魏將軍如今境況不妙,特邀來任,月薪一百銀,每次出鏢另有酬勞。從現任其他鏢師每年收入來看,出鏢酬勞不在月薪之下。望公速來。
這封信上開出的條件十分誘人,而且還是老上司岑鄆介紹的……
可是他想了想,突然覺得這是一個陷阱,如果自己離開長安,去往洛陽,恐怕一路之上非被人害死不可。這一路上,刺客下手的機會太多,自己也不好以身犯險。
這些還不是讓他感到最擔心的,敵人既然能把信郵寄到自己家中,這本身也是一種恐嚇,將來自己辦起事來,也是畏首畏尾。
「教頭大人。」魏昶來找史進通,行禮道。
「什麼事?」史進沖四仰八叉倒在床上,看著手中報紙。
「弟子有個不情之請。」
「講。」
「想把父母接來學院保護起來。」
「哦?」史進衝突然坐起來道:「怎麼?對方開始騷擾你父母不成?」
這時魏昶把那封信掏出來,把自己的想法與史進沖說了一遍。隨後史進沖派人把魏昶父母接來,安置在學院空房之中。
安排完父母,回到寢室,卻見到李冼鼻青臉腫地倒在床上,唉聲嘆氣。
唐虎氣呼呼地走來走去,陳豹看書,默不做聲。
魏昶走到李冼面前,仔細看了看李冼的臉,驚奇道:「老四,你這臉是怎麼搞的?」
李冼擺了擺手,不想說話。
「你瞅瞅,還不好意思說了。」唐虎大聲道:「他讓賴大彪子給打了!我要去給他報仇,他卻不讓我去。」
「哎呀,三哥。」李冼著急地坐起來說:「學院里有規定,不良人之間可以舉行挑戰。挑戰輸了,十日之內不許報復性挑戰,你又不是不知。」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再說那小子下手也太他嗎狠了,這是要往死里打呀?」唐虎氣得不行,大踏步在屋裡踱著步子,瞪著一雙虎目,來來回回走個不停,大口喘著出氣,彷彿一個困在籠子里的猛獸一般。
「他為什麼挑戰你?」魏昶沉聲道。
「不為什麼。」李冼不抬頭地說。
「別他么打輸了還裝好漢。」魏昶掏出幾片薄荷葉子,發給大家,「這挑戰,表面上是不良人的傳統,是為大家泄憤的一種手段。可問題是,他賴大彪子挑戰你,明顯就是欺負人。」
「對!」唐虎道:「老魏說得對,你倆差距太大,他如此打你,明擺著就是欺負你。他奶奶的,欺負我們寢室的人,就是欺負到俺的頭上了。不成,我現在就要去找他理論。不給俺服個軟,看我不拍死他個狗釀養的!」
說著,唐虎愈發怒不可遏,拎著橫刀便沖了出去。
魏昶陳豹趕緊追出去,拉住唐虎胳膊。
魏昶瞪視道:「要去也不能你自己去,另外你把武器給我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