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公主來朝
台上勾欄戲子們咿呀持著吳儂軟語抻扯著什麼南腔北調,戲文裡頭唱的「霸王鐵骨錚錚不肯過江東,噙著悲戚霜雪別了虞姬。」
那虞姬又去了哪?
臨著秦淮,商女披了紅裳成了虞姬,替她書未完篇章。
「娘娘,那司空盈今早已悄悄進了宮,皇上賜了絳雲宮,封為貴嬪,賜錦字為號。」浣宜為姜嫵奉上一盞茶,低眉道。
「這嫡公主來朝,怎的如此低調?」晉了美人位的葉清漪已孕三月,正是穩妥了的時候,此時正坐在姜嫵一側,側目望著浣宜。
「不過是戰敗國遣來的一件禮物罷了,還想如何高調?」
未等浣宜出聲,本是專心望著戲台的姜嫵隆起的眉骨動了下,「戰敗」與「禮物」四字咬得重重,開的是嘲諷的音。
「娘娘說的是。」
葉清漪垂順了眉,知是自己方才那嫡公主三字觸了她逆鱗,便抬頭專心看戲去了。
絳雲宮主殿內,一女子正倚著窗邊,望著那四方的天,進出的媵侍們來來往往搬著行禮好不忙活,唯她靜靜呆著。
長睫垂下,驚艷眉目寡淡在霧與霜里。
她原是故國君王最璀璨的掌上明珠,擁的是草原上的雄鷹都載不動的驕傲,蕩漾碧波浸透了山河,只後來敗仗連連,民不聊生,浸軟了她錚錚傲骨,愁了眉尖心上。
那日金鑾殿前,她望著自己曾最敬重的父王似是一夜之間白了頭,負手對她:「盈兒,這是命。」
你是最尊貴的嫡公主,如今國有難,你也應在前頭為國分憂。
她聽見父王如是說道。
既享國之榮華,豈有不還的道理。
四角的天並不都是藍的,那邊邊角角都是金輝,幾十載都繪不完飛檐與斗拱的華麗,檐下細細的粉彩藏的皆是斑駁的污穢。
「我司空國十萬戰士血染黃沙,這債又如何算——」
「這是天命。」
她的父王已在聖旨蓋印,絲毫不顧她的祈求話語,而後將聖旨密封,傳令下去,已是昭告天下。
司空國主目含憐愛望著他唯一的女兒,他的明珠,他的心尖兒。
他是不舍,但他更是一國之主,一言九鼎的王啊——更痛心顛沛流離的百姓與沙場上的戰士。
「盈兒——他在那裡。」
只這一句,就將那在草原上策著馬絲毫不受所謂女子足不出門習俗約束的司空盈送來了吳國。
那畫屏上的吳山啊,遠得很,金線綉出來的水啊,軟不了也盪不起。
孤雁或是憐她,一路隨著和親隊伍送她來了吳國,過了邊界,在空中盤旋了幾圈,便飛回它的草原去了。
起風了,司空盈仍穿著她那一身故國的衣裳,在這吳宮內顯得格格不入,不是她不願換,而是沒人送來。
司空盈自嘲地笑了笑。
她自進了吳國,一路上冷冷親親,多的是看她笑話的人。
不過也罷了,她不在乎這些。她在乎的是……
她的陪嫁侍婢嬌兒這時匆匆入殿,手上捧著吳國貴嬪應有的制服,司空盈一愣,隨即遣了宮人,走至內殿,嬌兒一邊侍奉她穿衣,一邊低聲道。
「奴婢打聽過了,宮內並無質子的消息,像是無人知曉這事兒一般。」
司空盈眸光一閃而過的是慣有的傲,柳眉狠狠地皺在一起:「質子來朝,不該是無人知曉,除非……」
除非早已被悄悄處理掉了。
啪嗒。
一旁的瓷瓶落地,驚了一室寂靜。
有宮人在外高呼何事,嬌兒連忙穩住了司空盈,向外喊了一句無事,待那宮人狐疑離去,才順著主兒:「公主,這裡是吳宮。」
司空盈拚命藏住戾氣,這一宮的侍婢,不知有多少是那吳佞派來監視的。
「公主放心,這吳國的皇上怕是還不敢將謝世子他……」嬌兒沒說出下半句,只抬目望著面容猙獰的司空盈。
半響,司空盈才平復了心情,緊繃著臉,明珠映目。
五年春秋眨眼便過,也不知當年那個爬著宮牆頭的人在這裡過得如何,可還認得她呢?
「公主殿下,你且縱馬去,我定能追上你。」那年眸間清明的謝家世子何等肆意瀟洒。
後來年方十八的他一身戎裝裝滿血腥,對她仍是縱容的笑:「公主殿下,你且安心縱馬去,有我一日,定保你無憂。」
後來,後來。
意氣風發的謝世子去了吳國為質,她再也沒見過那個總跟在她身後的少年郎。
司空盈換上吳國的服飾,戴上貴嬪的制冠,細細端凝著銅鏡中的自己。
她不再是司空國那個肆意妄為的嫡公主了,她是吳國的錦貴嬪。
胸腔左側肋骨二根一寸處的地方酸得厲害。
晏哥哥,我來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