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金屋所養
雕樑畫棟的寢殿內迂金貴紫,重帷復深帳,掛著一對的硃紅色同心結,日光透過紫檀木嵌八寶八扇插屏灑在榻上,人兒悠悠轉醒,浣宜一驚,連忙起身掀開紗帳上前躬身:「娘娘,您要起了?」
姜嫵只慵懶地「嗯」一聲,由得浣宜扶起,衣裳半露,榻上凌亂,似還有歡情猶存,蛾黛一顰:「什麼時辰了?」
「如今日頭已高掛,皇上四更便上朝去了,特意吩咐奴婢不必喚娘娘早起。」浣宜侍奉姜嫵穿了件海棠蜀錦廣袖曲裾,蘭襟嵌著翡翠瑪瑙珠,蜀錦紅蕊鞋,隨步生威儀。
姜嫵一愣,隨即無事般凈了面,昨夜宴散了,眾人離去后,她可為著那司空盈的事跟吳佞發了好大一通脾氣,吳佞解釋了緣由,也好好地哄了她一夜。
素手掀珠簾,姜嫵正欲去梳妝,卻看見梳妝台旁正低眉順眼跪著一個人。
葉清漪。
「娘娘,」浣宜湊近姜嫵耳邊輕言,「這葉才人自皇上上朝後便來了。」
「嬪妾給皇貴妃娘娘請安,」葉清漪聽見腳步聲,不顧膝蓋傳來的陣陣寒意,只微微就著肚子,拱手磕首。
姜嫵眼底瀲灧乍起波瀾,只抬步過去銅鏡前坐下,恍若未聞。
「本宮今日想梳高髻。」姜嫵側目,對浣宜道。
浣宜執了碧玉梳,正想上前,卻被葉清漪起身搶過:「浣宜姑娘,讓我來吧。」
她見姜嫵並未反駁,也就退下去布早膳去了,一時殿內只剩二人。
葉清漪執梳纖指微顫,見姜嫵垂眸神色不明,鼓足了勇氣,拾起青絲,小心翼翼地梳著高髻,生怕扯疼了她。
梨花沁香瀰漫小鼎延續殿內,姜嫵自顧自打開檀木梳妝匣子,挑了支赤金松鶴長簪對鏡比照著,實際餘光皆瞟著那人面。
「你覺著,本宮有福氣嗎?」
葉清漪一驚,抬眼對上鏡中姜嫵似笑非笑的鳳眸,那精緻的眉眼,有藏不住的傲氣媚容與打量。她心千迴百轉,諾諾出聲:「天底下人人都知道,娘娘是最有福氣的人。」
「哦?」姜嫵投下斑駁陰翳難辨心思,啪地將那長簪扔回匣內,「可本宮怎麼乘寵十載都不見有子嗣呢,還不及你有福,只一夜,一夜便有了。」
話音剛落,葉清漪立即跪下,脊樑爬滿寒意直至心口,袍袖顫顫:「嬪妾有罪!」
「不過有孕罷了,」姜嫵眯了眯眼,塗了赤紅的蔻甲撐著桌沿,轉身直視,「何罪之有?」
「嬪妾不該隱瞞娘娘,嬪妾只是……只是……」葉清漪眸眶中氤氳著的薄薄水汽眨眼便落了下來,沁足了悲戚。
世人皆知姜嫵榮寵卻子嗣艱難,這些年來,後庭中沒有一個孩兒能平安出世。
「只是什麼?只是怕本宮知曉了,你肚子里那塊肉,就留不住了?」
姜嫵把玩著腕子上的玉釧兒,抬袖遮掩去一個哈欠兒,聲兒懶懶,卻一字一句如跳出煉獄的蝰蛇緊緊捆了葉清漪的心,聆到最後一字,她已盡失了力氣。
葉清漪俯於地,端的是聲淚俱下,泣不成聲:「是妾錯了,娘娘盡可懲罰嬪妾,嬪妾絕無半句怨言,妾只求您,求您留下妾肚裡的孩子。」
她可憐巴巴地乞求,用儘力氣咚咚地叩頭,攥緊姜嫵裙袂,「娘娘!妾、妾求您!」
磕頭聲響徹寢殿,哀求聲透過紗窗傳出了殿外,可那閹人侍婢們都眼觀鼻鼻觀心,彷彿聽不到一般做著自己的事。
姜嫵凝她,巧將眉兒隱,只任得葉清漪淚流滿面,待到她沒了力氣,絕望地癱倒在地,時不時抽泣時,才伸出柔荑,將她扶起,從袖子里拿了方錦帕丟入她懷:「本宮何時說過,不留你的孩子?」
葉清漪一愣,隨即滿目喜色,緊緊拽住姜嫵丟來的帕子拭去了淚,雙眼通紅望向姜嫵:「娘娘……」
「先起來吧,莫要傷了孩子。」姜嫵青蔥迢指一座,悠然嫚話。
葉清漪搖搖晃晃起身謝禮,踉踉蹌蹌地走至姜嫵指的座前,只敢坐半位,她捉摸不透姜嫵的心思。
寂靜半響,才聽得姜嫵出聲冷冷:「本宮可保你孩兒平安出世,只是……」
「嬪妾什麼都願意做!」葉清漪急急出聲。
姜嫵睃人一面,她自知子嗣艱難,萬一……只怕那個萬一,她已做好了打算。
「本宮要你所生之子,無論男女,皆養在本宮膝下。」姜嫵揚起下頜,臉龐姣好的輪廓就一寸不少的展現在光里,生出一圈銀暈,「還要……要你葉家。」
葉清漪一愣:「娘娘要葉家作甚?」
「放心,本宮知你一家忠直,絕不會作何壞事。」姜嫵眉眼一展,「你只說願與不願。」
葉清漪鼻息起伏,手握成拳狀放在嘴邊,輕咳了咳,思緒萬千迴轉。
她信姜嫵嗎?
她將手放至腹前,抬眼,將姜嫵仔仔細細望了個遍,只見她眉間藏不住的風情中卻隱著悲傷。
她是信的。
在那個冬日起,就是信的。
葉清漪起身,再次虔誠伏地,重重地磕了個頭,將自己與孩兒的性命未來盡交由姜嫵:「嬪妾起誓,與孩兒此生必定只跟隨皇貴妃一人,將孩兒的福氣盡數給予娘娘,只願皇貴妃娘娘日後——必得龍子!」
聲之響響,姜嫵仰首隱去眸中發紅,她知道,葉清漪是懂她的。
姜嫵轉身,拾起螺子黛細細描眉,再執了殷紅上唇,而後起身,走至葉清漪跟前扶她,泛起溫柔與堅定,眉間刻華,是熟悉的倨傲。
「你且放心,無論男女,本宮都將以金屋而養,保你孩兒與葉家——一生榮華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