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畫中有妖(二)
狗兒小綉再次睜開雙眼時,只覺的自己好像來到了蓬萊仙境。
她睜大了眼看著眼前白雲拂階,翠竹垂柳,靈鶴棲檐,長廊,花徑,拱橋上連著湖心亭。
四周綠柳如煙,枝條上無半片枯黃,彷彿此處不辨春秋,不知歲年。
難道這畫里竟然是另一個塵世?
正當狗兒小綉驚詫之際,有一雙柔弱無骨的手將她捧在懷裡,然後有個女子淺淺的笑出了聲:「這兒竟然有個狗兒。」
狗兒小綉好奇的抬眼看去,這一眼卻讓她不由得長大了嘴,這個女子竟然是陳扶搖!
「怎麼是你?」狗兒小綉說著,出口的卻是兩聲嗚嗚咽咽的「汪,汪。」
陳扶搖掩唇笑了起來,美艷的臉上好像染了一片雲霞,她側身對身旁的人招了招手,溫軟道:「沈郎,快來看,這隻狗兒好可愛。」
狗兒小綉隨著她的視線看過去,見到一位青衣綸巾的男人面帶笑意的走了過來,只是臉上的線條太過冷硬,讓他看上去有些清冷,他伸手將陳扶搖攬在懷裡,對她極盡溫柔的笑道:「扶搖,從哪兒撿來的?」
陳扶搖搖了搖頭,道:「不知從哪兒來的,想來也是一隻流浪狗,沈郎,我們收留她吧。」
被喚作沈郎的男子雙眼不著痕迹的沉了沉,很快就消散在墨色的瞳孔里,他寵溺的攬著陳扶搖的肩頭,柔聲道:「扶搖你喜歡就好。」
陳扶搖臉上幸福之色快要溢了出來,垂眸羞澀道:「沈郎,你待我可真好。」
他二人在湖心亭里撫琴吟歌,狗兒小綉趴在陳扶搖腳下,腦袋裡千迴百轉,似乎明白了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想來這畫里是另一個塵世,那妖精隱身在畫里,在陳扶搖的房間里自然聞不到妖氣,而門口的風鈴應該被施了妖怪的法術,他將陳扶搖的房間外設了結界,不讓她的肉身死掉。
那妖精將陳扶搖的魂魄束縛在畫里,再用美男計誘惑她,使之不願離去。
狗兒小綉想明白了這一切,可也無可奈何,她法力低的不能再低了,怎麼才能告訴陳扶搖呢。
忽然,耳畔音止,她再次抬眼看去時,發現湖心亭內就只剩陳扶搖一人了,狗兒小綉驚喜萬分,短小的四腳蹦起,她咬住陳扶搖的裙擺就向外拖著,陳扶搖好奇的彎身將她抱在懷裡,笑著伸手點著她粉嫩的鼻子道:「狗兒,不準離開這裡,沈郎會找不到我們的。」
狗兒小綉急的抓耳撓腮,她乾脆從陳扶搖懷裡跳了下來,伸出狗爪子在地上不斷的划拉著,陳扶搖剛開始還面帶笑容的看著她撒歡,可看清地上的字時,她臉上的笑容漸漸凝滯下來。
狗兒小綉寫的是「沈郎是妖。」
「你,你……」陳扶搖面色雪白,幾乎暈厥,眼中混雜著驚駭、恐懼、狐疑種種複雜情緒投向地上的狗兒,她驚駭著倒退幾步,顯些摔倒。
多日來的懷疑在此刻得到了印證,此處空無一人,只有她和沈郎,她更是不渴不飢,她也走不出這湖心亭,莫不是……
心裡有了一絲動搖,陳扶搖眼前景象漸漸變得虛空飄渺,她痛苦的用手掩住臉頰,眼前一黑身子搖搖欲墜,此刻,身後卻傳來沈郎低沉的嗓音:「扶搖,你怎麼了?」
狗兒小綉驚了一身冷汗,連忙用爪子將地上的字抹去。
沈郎快步走了過來,攔腰將陳扶搖抱在懷裡就向湖心亭走去,卻又回頭看了一眼地上的狗兒小綉,那一眼寒意凜冽,陰狠毒辣的情緒在眼中流轉,似下一刻就會殺了她。
狗兒小綉腦中轟的一聲炸開,四條腿都站不穩,砰的一下趴在地上,嚇得瑟瑟發抖。
陳扶搖在他懷裡緩緩睜開雙眼,看著眼前之人清雋的臉龐,雙眸里迷茫的神情退去,漸漸燃燒著兩簇跳躍的火焰,是熾烈的情深,毫不掩飾的依戀。
「沈郎,我無事。」
「沒事就好,我帶你去休息。」沈郎一腳將狗兒小綉踢得老遠,抱著陳扶搖向湖心亭走去。
狗兒小綉痛苦的汪了一聲,心裡暗叫不好,四隻腳支起身子就撒丫子就向外跑去!
只恨自己生的腿短,狗兒小綉還沒跑出多遠就被沈郎捏住脖頸間的皮肉提了起來,她胡亂的蹬著腿,卻見沈郎眼中有熊熊怒火,暴戾黑眸中閃爍著嗜血的凶光,那眼光恨不能立刻就將她撕碎殺死:「你究竟是誰,怎麼進來的!?」
狗兒小綉嚇得渾身顫抖,冷汗淋漓,沈郎單手掐著她的脖子,猩紅的眼裡獰笑著:「管你是誰,壞了我的事,都得死!」
感覺他的手指如鐵鉗一般有力,掐的狗兒小綉幾乎喘息不過,她嗚嗚噎噎的叫嚷著,心裡無聲的哭嚎著:「我命休矣!」
正當小綉認命之時,天上突然傳來一聲清越的長嘯,一人一狗都轉頭看,一方天幕上竟有一道銀芒急轉而來!
狗兒小綉水汪汪的大眼中被劍晃出一道銀色的鋒芒來,直逼沈郎而來,他面色劇變,扔了狗兒小綉,縱身退後,但只一瞬間,他便覺得胸膛一涼又一熱,低頭一看,胸口竟被劍氣劃出一道口子,鮮血當即就灑到了空中,緊接著他被那把骨劍罡烈的氣勁硬生生推開,當空飛了出去!
沈郎在地上爬起身,半跪在地,額上開始滲出汗,而就在此時,狗兒小綉感到眼前金光一閃,整個狗身都飄了起來。
再次睜眼時,卻見她又回到了陳府的客房裡,她驚駭未定的拍著胸口,嘴唇還打著顫道:「嚇死我了!」
話一出口,她又驚喜的裂開嘴角,雙摸著自己的臉,喜笑顏開道:「我又變回來了。」
蘇晉齋懶洋洋地斜倚在床邊打著哈欠,似醒非醒的模樣,又彷彿是帶了無盡的譏嘲:「知道你無用,卻沒想到你這般無用。」
小綉怒氣蹭的衝到了頭頂,雙手掐著腰,柳眉都倒豎起來,剛要破口大罵,卻見蘇晉齋漫不經心的摸了摸躺在他身旁的骨劍,小綉立刻窩囊的將噴出來的怒氣又咽了回去,變成了小聲的嘀咕:「是陳扶搖自己中了美男計不願離去,我又沒辦法。」
蘇晉齋側身躺在床上,緩緩閉上雙眼道:「夜深了,快去睡吧,明日你去找陳老爺,告訴他心病還得心藥醫。」
小綉不解的瞪圓了眼道:「什麼心病,什麼心藥?」
蘇晉齋轉過身不打算理會她,小綉眼看著自己就這麼被無視,忿忿的朝著他的背影吐了吐舌頭,但這房間就只有蘇晉齋身下一張床,她又為難道:「法師,我睡在哪兒?」
蘇晉齋隨手指了指房內一角,有些不耐道:「方才我在那而你搭了個窩。」
「搭了……個窩!」
小綉隨著他手指的視線看過去,卻見角落裡真的用乾草絮了個窩,她瞠目結舌,雙目圓瞪,氣的她手在袖底下緊緊的握成了拳,青筋暴起,幾乎猙獰。
蘇晉齋手指輕輕抬起,身側的骨劍頓時長嘯而起,小綉立刻氣焰全無,慫了下去,水汪汪的大眼裡全是委屈,挪動著步子一步三回頭的看著大床,一點一點向乾草窩裡走去。
閉上眼的時候,小綉還在想,難道上輩子她殺了人爹還是搶了**,如今老天要她遇見蘇晉齋,這般報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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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日滿窗,小綉睡的正酣時,被一陣雜亂的敲門聲吵醒,她迷迷糊糊的睜開眼,聽見陳豫章急切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小綉姑娘,你還沒醒么?」
小綉胡亂的抹了一把嘴角的口水,急忙看向床上,蘇晉齋已經不知何時離去了,門外的陳豫章敲了半天的門見小綉沒應,以為她已經走了,心一急,他一個用力將門踢開,疾步走了進來,見床上果然沒人,他急的原地打轉。
「這可怎麼是好,誰來救我的女兒啊!」
小綉睜著一雙眼,身子蜷縮在角落裡的乾草上,歪著頭看著不遠處的快要哭出來的陳豫章,忽然道:「你看不見我么?」
陳豫章被小綉嚇了一激靈,側頭看著縮在角落乾草窩裡的小綉,頭上還插了根枯草,又看了看整齊的大床,他詫異的眨了眨眼,問道:「小綉姑娘為何睡在那兒?」
小綉從窩裡伸了個懶腰站起身,道:「一般大師都會有不同尋常的怪癖,很奇怪么?」
陳豫章愣了愣,隨即乾笑幾聲,道:「不奇怪,不奇怪……」
「這麼早找我做什麼?」小綉眨著澄澈如水的大眼問他。
陳豫章尷尬的看著外面頭已經日上三竿的太陽,有些無奈道:「請小綉姑娘看在老夫寫一份舐犢之情,快些救救小女吧?」
救……人?
小綉有些為難的撓了撓頭,猛然想起昨夜蘇晉齋的話,便挑著眉頭湊近了他,有些不確定的道:「陳小姐得的是心病,心病還須心藥醫。」
陳豫章怔愣在地,臉色變了好幾遍,渾濁的老目漸漸溢滿悲傷,最後又化成一股子怒氣,他一拂袖子問道:「姑娘,小女真的是心病?」
小綉有點心虛的點頭。
陳豫章不知為何忽然勃然大怒,滿面怒容,道:「想那沈須歸一介書生,又無半分家底,性子又乖戾暴躁,我怎麼能將女兒許配給他!」
小綉心裡暗嘆,原來所有的癥結是在這!
她正要說著什麼,門外小廝忽然來報,慌張道:「老爺,老爺那沈書生又要來看小姐!」
陳豫章怒氣直上了頭頂,怒火彷彿隨時都會從眼中噴出來,呵道:「他還敢來,惹我女兒害病,看我今天不打斷他的狗腿!」
話落,陳豫章擼起袖子直接沖了出去,小綉有些凌亂的摸了摸自己的腿,心裡有些苦悶,為何都要打斷狗腿,招誰惹誰了?
可她忽然又想到,那個沈須歸可是個妖精,這陳豫章這一去,可還有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