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難須歸(二)
小綉認命的趴在屋角的角落裡,蜷曲的身子柔軟如柳,嬌媚的臉埋在一堆乾草中,貼著牆根準備睡去。
蘇晉齋神色慵懶地單手斜支著頭顱一側,頭微微歪著,鳳目微挑,另一隻手輕輕的抬起,修長的指節微勾對小綉招了招手,有些風情萬種的挑著眉梢,笑著道:「來,綉兒。」
小綉將頭轉了一個方向,讓自己睡死過去。
蘇晉齋見如此引誘沒有效果,看著牆角的人兒,他眸色漸深,悄無聲息的藏了一抹戲謔的精光。
夜漸漸深了,小綉睡意漸濃,迷迷糊糊間忽然感覺到一股異香傳入鼻子中,她動了動鼻子,又動了動鼻子,閉著眼,雙腿不自覺的隨著那抹異香走去。
當那抹異香在鼻尖漸濃之時,她猛然睜開雙眼,一口就咬了下去,蘇晉齋滿意的看著她啃著骨頭,拈起兩指,將她嫣紅的小嘴中死死咬著的肉骨頭給拔了出來。
小綉睜著圓眼一臉哭腔,舔了舔嘴角,她不敢相信那香噴噴的肉骨頭,竟然就這樣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就飛走了,她頓時覺得生無可戀,連頭都耷拉下去了。
「想吃么?」
蘇晉齋拈著肉骨頭在她眼前晃了晃,小綉立刻抬起頭,跟著那骨頭的方向不停的晃著頭,眼裡亮起一簇光芒來。
「想吃,想吃。」
蘇晉齋滿意的看著她垂涎欲滴的神色,輕輕的笑出了聲,將手中的肉骨頭舉高,任憑小綉如何蹦跳都夠不到。
「想吃的話就去給我辦件事。」
小綉死死的抓著他的手臂往下拉,奈何動不了他分毫,口水都要流出來了,她兩彎眼水靈靈的看著他,扁著嘴問道:「什麼事?」
蘇晉齋對她勾了勾手指頭,小綉聽話的將耳湊了上去,一番耳語后,小綉俏麗的小臉已經凝滯不動,彷彿石化了,直到蘇晉齋不動聲色的將骨頭在她眼前晃了晃,她才活了過來。
小綉兩頰緋紅,糾結的紅唇被她咬出了印,委屈的秀眉緊皺著,大大的雙眼蓄滿了委屈的淚水,濕濡晶瑩的掛在眼角,用最可憐兮兮的模樣看著他,眨眨眼道:「法師,可不可以……」
「可以。」蘇晉齋爽快的應著,小綉立刻喜笑顏開,見他舉著肉骨頭,又道:「我現在就把它扔到茅房裡去。」
說罷,抬腿就往外走,小綉立刻抱住他的大腿,坐在地上淚流滿面:「我去,我去。」
蘇晉齋停下步子看著哭的梨花帶雨的小綉,憐愛的摸了摸她頭上的青絲,將手中的骨頭扔給了她,道:「乖。」
小綉一口叼住骨頭,顧不上擦掉眼角的淚珠兒,跑到角落裡津津有味的吃了起來,她覺得能吃到這麼美味的肉骨頭,做什麼都行。
輕霧蔽月,暮色四合,一輪殘月凄清,從柳梢頭直至中天獨上,讓人難免感到孤獨冷清。
小綉輕輕推開了沈須歸的房門,躡手躡腳的走到他的床畔,看著床上熟睡的人,她掩唇輕笑,清了清喉嚨,緩緩開口,那出口的聲音更像絲緞子似的,又軟又滑。
「沈郎……」
嫵媚的笑聲吵醒了沈須歸,他揉了揉眼看著坐在床旁的小綉,嚇得一個激靈坐起了身,不停的往後退著:「小,小綉姑娘,如此深夜孤男寡女,恐,恐遭人非議,還請姑娘自重!」
小綉纖纖玉手勾下自己的羅裳,露出一抹白皙的肩頭,眼波一斜,挑眉對沈須歸微送秋波,霎時妖媚得勾魂攝魄:「沈公子,這良宵苦短,切莫辜負,莫不如讓小綉陪你共度。」說罷,身子一軟朝他撲了過去。
沈須歸連忙向後一躲,讓小綉撲了一個空,抓起被子將頭蒙了進去,喃喃道:「非禮勿視,非禮勿聽!」
小綉有些尷尬的站在床頭,對站在窗外的男子委屈的搖了搖頭,蘇晉齋抬起袖子悄無聲息的做了一個掌刀的姿勢。
小綉顫慄的向後縮了縮脖子,轉頭看著床上的男子,眼神猛然一凜,從袖子里滑出一柄刀來,惡狠狠的道:「敬酒不吃吃罰酒,老娘今日就殺了你。」
說罷,舉刀朝著他砍了過去,沈須歸嚇得驚慌失措,扔了被子惶恐的叫了一嗓子,驚駭的向床下跑去。
小綉一躍而起一把抱住他的腰身,將他拖了回來,整個人壓在他的身上,咬腮怒目,眉眼間滿是怨毒,樣子十分駭人,道:「我要殺了你!」
沈須歸嚇得渾身抖如糠篩,看著那抹銀白的刀刺入自己的胸腹來,他絕望而認命的閉上了眼。
意想之中的疼痛沒有傳來,他顫抖的睜開雙眼,卻見小繡的手被蘇晉齋握在掌心,沈須歸看著停在胸腹前的刀,心跳的砰砰的,驚駭未定道:「這,這是怎麼回事?」
蘇晉齋眼波微轉,一把將小綉扛到了肩上,展眼笑開:「沈公子勿怪,我這寵物是夢遊了,平日里我倆就喜歡玩個小遊戲,她一定是把你當成我了。」
沈須歸狐疑的看著他二人,小綉掛在蘇晉齋的肩頭上,緊緊的閉上雙眼,就當自己死了。
蘇晉齋輕輕笑著:「沈公子快歇息吧,我們回去了。」
說罷,將地上散落的被子好心的遞給他,扛著小綉走出房間,沈須歸怔怔的看著二人的背影,撓了撓頭,今日過後,他委實覺得自己以往的眼界實在太窄了。
回到房間,蘇晉齋拍了拍肩上的女子的背,挑了挑眉道:「還裝呢。」
小綉從他肩上滑了下來,坐在地上歪頭托腮認真的思考些許,正色道:「他真的不會法術。」
蘇晉齋也沉下了眉眼,眉峰深鎖:「我曾暗中和鄰居打聽過沈須歸,別人口中的他雖是個書生,雖無大過,可性子卻暴躁的很,很容易動怒,只是不知何故半月前他忽然性子大變,變得溫和許多,著實讓人怪異。」
頓了頓,他又道:「半月前正是陳扶搖大婚前日,她忽然昏迷不醒,而沈須歸性情大變,這著實不讓人不聯想在一起。」
小綉眸光一斂,忽然想到陳豫章說過的話,從地上站起身一把抓著蘇晉齋的手臂,急道:」陳豫章也曾說過,這個沈須歸性子易怒,可此人方才我那般對他,他也只是害怕的樣子,莫不是……他是裝的,其實他是個妖精,這一切都是他的圈套……」
話落,小綉撓了撓頭,她又有些想不明白了:「那為何他身上沒有一絲妖氣,不可能啊,我的鼻子很靈的。」
蘇晉齋面無表情的瞥了她一眼,將手臂從她手中抽了出來,勾了勾唇道:「怎麼回事,見一面不就知道了。」
小綉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迷茫著雙眼,鼓著腮問道:「見誰?」
蘇晉齋低眼瞟了下她,見她粉嫩臉頰肉肉的像小包子一般,忽覺有些手癢,伸手掐著她的臉,將她臉頰上的肉嘟在一起,眼角不由得染上了笑意,道:「去見畫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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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時將盡,夜已是極深了,萬籟寂靜,蘇晉齋抓著一臉驚懼的沈須歸從牆頭躍進了陳府大宅,方走了一步,牆上又砰的掉下來個女人,滾倒在他腳下,她抖著手指抓著他的腳踝,從泥土中抬起頭,一臉怨憤:「你倒是把我也抓下來啊。」
蘇晉齋無語的扶額,只覺得頭痛。
沈須歸推開扶搖的房門,看見床上昏睡不醒的女人,臉色蒼白,神色萎靡,頓時讓他呼吸一滯,腳步踉蹌著撲倒在她床畔,只覺得一顆心像是被人用力的揉碎了似的,一雙眼洇的紅紅的,悲慟欲絕道:「扶搖,扶搖你快醒醒,都怪我無能,不能護你周全,求你快快醒來!哪怕,哪怕只是看我一眼也好……」
沈須歸神情悲戚真切,讓小綉都心有不忍,上前幾步扯著嗓子打算寬慰他,卻被蘇晉齋一下子拉了回來,用眼神示意她安靜。
沈須歸哭了好一陣,顫巍巍的抬手細細的撫著她的側顏,又慢慢伸至她鬢邊將她一縷散發掠到她耳後,又很熟捻一般順手輕輕觸了觸她的耳垂和墜子,似乎這樣的事,他已經做了多遍。
他雙目悲戚道:「扶搖滄溟空合歡,細雨斜風難須歸。當日綠柳如煙,疾風打頭,你在樹下踏著細雨微風,說此生情思獨我繾綣,定不負情深,扶搖,你快醒醒,此生我沈須歸,也絕不負你!」
小綉困惑的看著蘇晉齋,這沈須歸說的情深意切,不像是在假裝,蘇晉齋也皺緊了眉頭,沉吟片刻,他忽然開口道:「沈公子,如今扶搖小姐昏睡不醒,全因她的魂魄被妖精束縛在畫里,不能出來,如此下去,陳小姐恐怕會有油盡燈枯的一日,現下,你可願意以身試險,進入畫里將她救出來?」
沈須歸急忙站起身,抹了抹臉上的淚痕,連連應道:「我自然是願意,可如今我要如何走進畫里?」
蘇晉齋不著痕迹的沉下眉眼,狹長的眼裡洇了一分警惕,冷聲道:「沈公子,你怎麼不驚疑,這陳小姐的魂魄為何會被鎖緊了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