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選擇
狗兒小綉就貼在蘇晉齋的懷裡,頭抵著他的胸膛,感受著他胸口不斷起伏的呼吸,輕輕的閉上了雙眼,好像時光就這樣一搖一晃,一下子靜謐安好到了地老天荒。
她的頭特別沉,意識渙散而去,迷迷糊糊的,一動都不想動,只是,她的耳畔似乎有個人在隱隱約約的呼喚著她,一聲又一聲,很急促,很焦灼,讓她化為一灘死水的心湖盪起了一圈漣漪。
「綉兒,綉兒,快醒醒!」
「綉兒……」
是誰的聲音,那麼熟悉,那麼炙熱,狗兒小綉顫抖著眼皮,努力的睜開沉重的雙眼,微微掀開的一絲縫隙,透出一抹刺目的金黃來,讓她一時疑惑,眼前究竟是夢還是幻。
那人的聲音還在耳畔不停的呼喚,似乎泣血一樣悲絕,狗兒小綉忽然就心疼的厲害,眼皮猛然抬起,而就在這一瞬,遊離消散的思緒頓時回歸!
是阿蠻!
狗兒小綉掙扎的抬起四隻短小的腳,蹭的一下從蘇晉齋的懷裡蹦下來,沖著門外拔腿就跑。
「小綉,你去哪兒?」
蘇晉齋似乎仍舊很慵懶淡漠,在石階上換了一個姿勢,略微低下頭,微挑眼皮看著她。
狗兒小綉聞聲四腿一怔,卻沒有回頭,她雪白如雪的毛髮在微風中吹拂的如浪一樣,她知道,眼前的蘇晉齋並不是真的。
他不過是潛藏在她心中最渴望的,最眷戀的,最不舍的一場夢境。
真實的阿蠻在外面等著她,她要回去找他。
「小綉,你要為了別人,離我而去么?」
狗兒小繡的腳才向前邁了一步,蘇晉齋的聲音在身後步步相逼,決絕又凜冽。
狗兒小綉說不出話,她低下頭輕輕吐了一口氣,拔步便走,蘇晉齋卻從石階上站起了身,快步走了過去,一把將她小小的身子抱在懷裡。
狗兒小綉伏在他雙臂之上,而屬於蘇晉齋的氣息不斷的縈繞著她,她低頭凝思了許久,才鼓起勇氣抬頭看著他,二人便這樣對怔了好一會。
「我和那個人,你選擇一個。」
蘇晉齋輕輕扯唇,嗓音慵懶誘人,臉上竟是一股子邪魅。
狗兒小綉很想化成人形和他說話,可開了口又該說些什麼,看著他的臉,她想起了那個有些狡黠又溫柔的男人,狗兒小綉想都沒想,張口咬在蘇晉齋的手背之上,縱身跳下向外跑去。
狗兒小綉跑的頭也不回,她心中堅定的知道,她想要的是在外等著她的阿蠻,而不是虛假的,她永遠夠不到的蘇晉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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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蠻滿面陰騭,一雙眼眸冷冷望著眼前這一切。
道觀之內所有的人都像被定住了時間一樣,喜怒悲歡都在臉上定了格,就連小綉也沒有逃脫的掉,雙眼空洞無神,好像沉浸在了另一個世界。
而石壇上的雲浮仍舊在不停的撫琴,那魅惑的琴聲凄然離迷,鎖人心弦,催人淚下,可在阿蠻耳中卻如噪音一樣讓人心生厭惡。
阿蠻鼻尖冷斥,長袖一甩,白袍經風,袖中的骨劍滑至手中,銀光閃爍,一道劍氣若游龍飛出!
石階之上的雲浮輕蔑的笑了笑,手指在子牙琴弦上驟然一拂,一股罡風瀰漫著冷氣席捲而來!
頃刻之間,灑落在地的百花頓掀,微風拂亂,彷彿萬千風花皆繫於她彈指之間,阿蠻竟被這股精純之氣逼的後退了數步!
雲浮勾唇笑了笑,鼻息輕嗤,手指一轉一道琴弦飛卷而出,裹住小繡的身子瞬間拽到她的面前。
「你放開她!」阿蠻猛地抬目,雙目如電,眼中竟隱隱帶了殺機,手中的長劍指著她,一字一句咬牙道:「別逼我動手。」
「你可見過她的原形?」雲浮提著小繡的衣襟立於台上,高抬的眼稍里存了一抹流光,她扯唇風華絕俗的笑了笑道:「想來你還沒見過吧?」
阿蠻握緊了手中的骨劍,狹長的鳳眼微眯,盯著雲浮的臉道:「你究竟為了誰而隱藏,這滿城人的痴傻和你根本就無關,你又何必……」
「本來就是我做的,我本就以琴聲惑人心。」
雲浮打斷了他的話,清冷的鳳眸流轉似有一絲淚意,很快被她消散在深瞳里,烏黑的眸子彷彿在壓抑著什麼情緒,沉默片刻,她殷紅的唇輕啟:「我不會傷害這城中百姓,所以,你不要咄咄逼人了。」
說罷,她手中琴弦一揚,小綉便隨著翩然而起,從石壇之上朝著地面倒栽而去。
阿蠻大驚失色,反應極快大步而去,扔了手中的骨劍,伸長了手臂接住小綉落下的身子。
可雲浮卻冷冷的哼了一聲,雙指在琴弦上用力一撥,霎時間一股輕風肆卷,如無形海潮般的妖力洶湧而至,吹起了小繡的裙裾,瞬間,她便被打回了原形。
跌入阿蠻懷中的便是一隻通體雪白狗兒,他看著懷中小小的一團,有一瞬的怔愣。
雲浮卻抱著琴悄然離去,化作一股風消散在道觀之內,天幕中只留下一道淡淡的聲音:「人與妖是不能相戀的,我一直以來都執拗的不肯相信,公子,她如今現了真身,你還會愛她么?」
阿蠻抱著小繡的真身,彼時,她身上的封印還未破碎,看起來還是狗狗的模樣。
阿蠻雙目在瞬息間便恢復如常,輕笑了一聲,抬手泄了一股精純的靈力將狗兒小綉身子包裹起來,金光燦燦中,小綉漸漸幻成了人身,緊閉的雙目似乎忍受著痛楚,阿蠻伸手撫著她的臉頰,溫柔的低語:「可能你還不知吧,我也是妖,有什麼不能在一起的。」
小綉緩緩從夢境中逃脫出來,一下子睜開雙眼,便對上阿蠻那一雙瀲灧盈盈的眸子,她愣了一瞬,一頭湧進他的懷裡,雙臂緊緊的抱著他,真實的觸覺讓她的心稍安,她喃喃的喚著他:「阿蠻……」
阿蠻也同樣將她越抱越緊,感覺到她微顫的身體,他輕聲安慰道:「沒事了,沒事了。」
小綉環顧四周,詫異的見這城中百姓似乎都魔怔了,而石壇上的雲浮卻不見蹤影,她起頭焦急的問道:「阿蠻,雲浮呢?」
阿蠻冷笑一聲,彼時天上已經西斜的日頭,兩邊天上只留下一抹淡淡的胭脂色,他眯起眼道:「我知道她去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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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湖湖畔,十里紅花,萬丈錦繡。
河畔一隅四角涼亭,一男一女相對而立。
男人彎腰從涼亭下折了一支花兒,抬手送了女人,女人似乎很詫異,也很激動,顫抖的手接下那裊娜的花兒,放在鼻尖輕嗅,微微綻唇輕笑,眉間點著一朵五瓣花鈿竟比手中的花兒還美艷,一雙丹鳳眼泣露含情,站在百花中,清雅若一樹海棠,她動情的開口:
「林郎……」
林深山深看了她一眼,抬手擁她入懷,在她頭頂輕聲道:「娘子。」
這無比輕柔的兩個字讓雲浮濕了眼眶,她舍了修為伴著他,若換來這兩個字,也是值得。
林深山微微拉開二人的距離,看著她眼中的淚,有一瞬的失神,他伸手撫著她的臉頰,指尖將腮旁的淚珠兒拭掉,聲音軟綿溫柔:「娘子,我們好好過日子吧。」
雲浮歡喜的點頭,笑著應道:「好。」
「你們雙宿雙飛,那城中那些無辜的人該怎麼辦?」
忽然出現的低沉男聲,驚了亭內有情男女,他二人偏頭看去,見一身白衣的阿蠻和小綉比肩而立,而阿蠻手握長劍,劍身斜指著亭內二人,眉目冷然。
雲浮側目看著亭外的阿蠻和小綉,美目里竟有一瞬艷羨,她還未言語,林深山豁然抬腿站在她的面前,用身子擋住了她,仰頭看著阿蠻,竟是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不要傷害我娘子!」
「娘子?」小綉詫異的看著他態度的轉變,簡直就是善變無常,她眯著眼盯了他好一會兒,才嗤了一聲,撇唇道:「當初可是你口口聲聲的說她是妖的,又說她殺害了你娘子,怎麼這才過了一天有餘,你就改變了心意?」
林深山被她說的面色一陣青白,無言以對,身後的雲浮卻悄然低下眼睫,眼中略過一陣痛楚。
林深山垂在袖子裏手漸漸收攏,忽然,他竟對著阿蠻和小綉彎身伏地,如初見時一樣,又行了一個大禮:「我與我娘子嫌隙已清,今生便認準了她,還請二位放過她。」
雲浮似乎沒想過林深山會為她放低姿態,用手掩唇,淚水奪眶而出,她從身後抱緊他,泣道:「相公!」
阿蠻握著劍的手緩緩收回,神色深沉,眸光流轉,似乎是在考量著,良久,他道:「那城中那群人……」
林深山連忙直起身子,回身抓著雲浮的手,一臉急切道:「娘子,那群人都是無辜的,你快放過他們。」
雲浮被他抓的有些痛,猶帶淚珠的眼深深看進他的眼底,夕陽斜斜散落,照亮了他半邊臉,一雙深瞳,在暮色中看不真切,她緩緩勾了勾唇角,點頭道:「好,我都聽你的。」
林深山鬆了一口氣,抬手攬著她的肩頭,轉身對阿蠻滿眼懇切,祈求的說道:「現在,一切都恢復如常,我夫妻自此隱居,還望兩位高抬貴手,放我妻一條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