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一夜春落(一)
已盡暮色,街道兩邊的商鋪都緊閉大門,晚風中不斷有殘花飄搖,落了一地的芳華,遍地凄涼,倒顯得有些荒蕪。
小綉懨懨的耷著頭,腳下踏著嫣然的花影殘瓣,可這暮色景緻在小綉眼中都失了顏色,清風吹亂了她的鬢髮拂在她的雙頰上,她輕輕嘆了一口氣,兩眉間染上一抹淡淡憂慮。
阿蠻察覺到她的變化,側目看著她,眼角晶瑩著笑意道:「怎麼,道觀的人都已經回去了,而且全部都已經恢復如初,你還有什麼不開心的?」
小綉微微頓下腳步,目光落在腳下碎碎的花瓣,她抬腳踢了踢,有些煩躁的咬唇道:「我總覺得有些怪異,又說不出何處怪異。」
頭頂一瀑月色朦朧,映染在阿蠻英挺的側顏之上,橫飛的劍眉下,他的黑瞳森亮灼人,他勾扯著唇道:「那就順其自然,看下去便是,是狐狸永遠藏不住尾巴的。」
小綉被他的話呆了一下,恍然變了臉色,連忙回頭向身後看去,還好,裙裾下並沒有露出尾巴,她微微鬆了一口氣。
阿蠻一時忍俊不禁,噗嗤一下笑出聲來,抬手揉弄著她的秀髮,湊近了她的臉,低聲笑道:「放心,綉兒的尾巴藏的結實呢,不會露出來的。」
小綉嗔了他一眼,桃腮帶怒,嫣色紅唇輕輕撇著,如花雙靨頓時略上五分怒火來,不滿的嘟起嘴道:「狐狸招你惹你了,幹嘛要要這麼詆毀它?」
阿蠻瞧著她嘟起的紅唇,嫣紅如花脂,雙眼登時就沉了下去,喉嚨滾了滾,掌心竄起一陣炙熱,他抬手覆在她的肩頭之上,微微用力握緊,炙熱的溫度從他的掌心一下子燒進了小繡的心尖上去,讓她的臉也竄出了一陣熱浪。
「綉兒,我……」
阿蠻艱難的開口,聲音魅惑而低啞,眸中有幽幽精芒,頭慢慢向她俯近。
小綉抿著紅唇低下眼睫,臉上漾著霞光一般的紅色,阿蠻雖沒說完,可她知道他想做什麼。
「綉兒……」
阿蠻輕聲喚著她的名字,伸出修長的手抬起她小巧的下巴,看著她因羞澀紅透的嬌頰,他的心柔的要滴出水來,他溫柔的低下頭,一寸寸地靠近她的唇。
小綉緩緩的閉上了雙眼,仰頭迎上他,四唇相貼,溫柔纏綿。
小綉向他微探的白皙脖頸傾出美麗的弧度,阿蠻忍不住伸手覆上她的脖頸,讓他想起千般裊娜的河邊垂柳。
月色如撒下一層水銀,二人在其間俯首仰頭,腳下是落了一地的新花,繽紛錦繡,當真是花兒細緻,人更美好。
倘若此刻有他人在旁,定是看得眼神痴迷,只覺這一幕是一副才子佳人美妙之畫。
只是長街暗處里真的有一男一女緩緩停下腳步,看著月下毫無顧忌相貼纏綿的二人,那男女皆忍不住詫異的瞪大了眼珠,只不過,相比之下,一個吃驚憤然,一個狠毒厲人。
「小綉娘子,才月余未見,你們,你竟然,竟然敢背著我偷人!!」
一道清亮男聲在夜色中驟然響起,如一道驚雷在纏綿悱惻的二人耳畔炸響,驚散了一對交頸鴛鴦。
小綉轉頭看著隱在月影暗處的男人的輪廓,柳眉微揚,杏眼圓睜,驚的連話都說不利索:「你,你,常休,你怎麼來了?」
常休卻像一股香風一樣蹭的竄了過來,一頭扎進她的懷裡,嚶嚶的哭泣,抬起一手指著阿蠻的臉,委屈巴巴的道:「我才離去多長時間,你就變了心,竟和他好上了,你明明和我有肌膚之親的!」
「你是何人!」
阿蠻的臉在瞬間垮了下去,已經黑的不能看了,捏緊了拳頭,狹長的眼裡隱約有血色暗動,猛然伸手抓住常休的衣襟,另一手扣著他的肩膀,一下子就將他從小綉懷裡拽了出來。
「蘇晉齋,你別給我裝糊塗,你明明知道,小綉娘子和我的關係,我可是她相公……」
「你別聽他胡說!」小綉嚇得渾身一抖,連忙伸手捂住他的嘴,額上都沁出了冷汗,她轉頭看著阿蠻幹笑兩聲道:「我和他不熟。」
常休悲絕的瞪大眼睛,不滿的抗議著,小繡的手心卻捂的越發用力,他嗚嗚噎噎的掙扎著,小綉眯著眼看著他,柳眉微凜,問道:「你怎麼來了……」
「可不只他一個人來了,小綉,你果然是有本事,真是讓我小看了你,魅惑人的手段還真是高明。」
暗處又傳來一道柔棉的女人聲音,隨後響起輕微的落足之聲,噠噠的向他們走來。
月色下,一個女子窈窕的臉龐顯露無疑,小綉卻渾身血液停滯,臉上頓時血色全無。
常休一把拉下小繡的捂在他唇上的手,使勁的掙脫著阿蠻的束縛,阿蠻眉眼一凜,手下越發用力,常休徒勞的掙扎了兩下,不滿的道:「我師傅蓬萊仙人不放心晉齋師兄的體內的妖血煞氣,命我來看看晉齋師兄的近況,而故夢師妹……,她是不放心晉齋師兄,所以也跟過來看看。」
「故夢……」小綉艱難的將目光落向了阿蠻,一雙黑瞳糾結複雜,似空洞又似慌亂。
她竟然忘記了,故夢才是他的未婚妻。
「晉齋師兄。」故夢從街道暗處款款走了出來,停在了阿蠻的面前,微仰著頭,面帶粉暈,嘴角輕輕翹起,含笑道:「瞧師兄現在的氣色,最近可是好些了?」
阿蠻盯著故夢看了一眼,轉頭向小綉看去,見她眼角有淚水盈起,心中便也知曉了個大概。
他低嘆一口氣,甩手將常休扔可出去,常休踉蹌了一下,顫著手指著他臉都氣歪了,怒道:「蘇晉齋你這是什麼態度?」
阿蠻卻渾然不在意,徑直像小綉走去。
「綉兒,我們回去吧。」
小綉僵挺著脖子看著她,眼神空洞不安。
阿蠻心疼了一下,抬手攬過小繡的肩頭,便向客棧走去,小綉看著他的側顏抿了抿唇,卻沒有動彈。
「阿蠻……」
小綉顫著嘴唇猶豫著開口,阿蠻卻笑了一下,眉眼舒展:「什麼都別想,一切有我,我們回去吧。」
「晉齋師兄,你和這小妖女你們……」
故夢口氣依舊柔柔軟軟的,她抬腿走到阿蠻的面前,臉上仍然勾起微笑的紋路,那笑意彷彿靜湖裡的漣漪,而湖面之下的暗涌波濤,只有她自己才最清楚。
「我不是蘇晉齋。」阿蠻沒有抬眼看她,只是淡淡的說著。
「什麼?」
故夢臉上終究是掛不住了,有些難堪的微紅著,怒氣迅速在眼底堆積,似怨憤似委屈,她極力剋制著,伸手拽著阿蠻的袖子,勉強勾出微笑來:「晉齋師兄,難道就這麼不願和我說話么?」
阿蠻蹙著眉頭,眉宇間已然有些不耐,抬手拂掉故夢的手,這才看著她道:「你們既然你們來也來了,看也看了,沒什麼事就回去吧。」
說罷,扯著小繡的手就走,走了一步,似乎又想起什麼,回身對故夢道:「綉兒她不是小妖女,她是我的愛人,我不准你詆毀她。」
故夢的臉一片鐵青,胸口起伏的厲害,臉上的偽裝悉數崩塌,她大步上前一步,擋住了二人的去路,抬手握著小繡的手臂,咬牙道:「你對他做了什麼,竟然讓他變了性子,你們……你們私定終身了!」
小綉咬著紅唇,凝住了眼神,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阿蠻卻面帶慍色抬掌拍掉故夢的手臂,冷聲道:「你放開她!」
「晉齋師兄,你怎麼能和妖精在一起!」故夢的表情很受傷,眼圈都紅了,眸光痛楚淚意閃閃。
「我不是蘇晉齋,我是阿蠻,我現在就是一個妖,妖和妖有什麼不能在一起!」
阿蠻的臉上什麼情緒都沒有,只是眸色漆黑深沉,隱隱噴著火焰。
常休也走了過來,看著二人他有些受傷的捂著胸口,轉著眼珠子看了一眼阿蠻,又看了一眼小綉,猛然抬掌拍在了蘇晉齋的肩頭之上,大聲喝道:「好你個蘇晉齋,這回倒是像個爺們,為了她都做妖了,我把小綉娘子讓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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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過半,客棧房裡一盞燈盞奄奄一息,連帶著光也是幽幽的。
小綉在床上輾轉難眠,一顆心一直惴惴不安,一股負罪感油然而生。
「怎麼,你是深知罪孽,睡不著么?」
房門忽然被人從外推開,故夢大步走了進來,冰冷開口,聲音如利劍,讓床上的小綉面色一變,她坐起身子,可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故夢抬頭看了眼小綉,壓在心底的不甘恨意全部湧出,一股怒氣也在言辭里毫不掩飾的噴射:「晉齋師兄現在失去了記憶,你便趁虛而入,他有多厭惡妖孽,你不是不知道,你有沒有想過,倘若有一天他全部都想起來了,會不會怪你!」
「我沒有趁虛而入!」小繡的心頭一酸,唇瓣都在顫抖著,一顆心好像在冷水裡漂浮掙扎,絞的她異常難受:「阿蠻是阿蠻,蘇晉齋是蘇晉齋,他們根本就不是一個人!」
「不是一個人?」
故夢彷彿是聽到了這世間最大的笑話,不屑地譏唇哼笑起來:「小綉,你這是在自欺欺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