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蒲公英」

俗話說得好，失敗乃是成功之母，哪能一次就成功呢，正所謂，好事多磨嘛。婧芝在心裡安慰自己，突然，門鈴響起來。

「喂喂，有人在家嗎？」那聲音很輕柔，像是海邊的浪花輕輕拍打岸邊的沙粒，帶著一種清清涼涼的感覺。

「有啊，」婧芝不慌不忙地說，「請問你是？」

「我是來看房的。」那人回答得乾脆利落，絲毫沒有拖泥帶水。

樓梯間的腳步聲飛快，婧芝剛剛把門打開，門外的人的身影輕盈如燕，「嗖」的一下就進了屋。

這來人比「芭比娃娃」個頭高許多，體型偏瘦，像個細細的杆子，身體曲線很不明顯；黑黑的長發垂在胸前，看上去十分瀟洒飄逸；她的腦袋很小，圓圓的；上身穿著一件白色夾克，腿又長又直，配一條橄欖綠色的緊身褲和一雙帶綠色條紋的白板鞋，顯得很有青春活力，像一朵迎風綻放的蒲公英。

婧芝剛要打招呼，只間「蒲公英」好奇地推開門，徑自走進去，感嘆說：「啊，這個浴缸真大啊！」

婧芝正打算說點什麼，「蒲公英」卻又添了一句：「啊，這鏡框還是真銅做的呢！」

「這是房東太太年輕的時候買來的，掛在這裡已經好幾十年。」說完，婧芝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心想，總算能讓她插上一句話。

「哈，那還真是個老古董吶！」「蒲公英」滿意地點點頭，「還不錯嘛。」

她那帶著肯定語氣的稱讚讓婧芝懸在半空的心向下落了許多，雖未著地，但已靠近地面，不至於「提心弔膽」。

「蒲公英」疾步走出洗手間，徑自向前走，推開一扇門，剛一進門，就聽見她由衷的讚許聲：「哇，這架鋼琴真漂亮！」

婧芝生平第一次聽見有人用「漂亮」來形容一架「歷經滄桑」的鋼琴，感到很新奇，正打算說點什麼，只見「蒲公英」抬起鋼琴蓋就開始彈。

「哆來……哆來咪……哆來咪發唆拉西……」

她彈了好一陣子，只是幾個簡單的音符，來回被她擺弄著，缺乏彈奏技巧使得琴聲悶悶的，很難稱得上是什麼優美的旋律。

婧芝靜靜地坐在沙發最邊上，整條胳膊都搭在沙發扶手上，纖細的手指像小蔥根一樣光滑白凈，五根手指輪番跳動，腦袋裡迴響起莫扎特的《小星星變奏曲》。

突然，「蒲公英」停下手上的動作，抬起頭看向婧芝。

婧芝並沒有正襟危坐，而是輕輕倚靠在沙發上；兩腿微微合攏，兩腳緊緊並在一起；右手輕輕搭在沙發右邊的扶手上，左胳膊放鬆地放在左腿旁邊，左手輕輕握拳，使得手指根部清秀的關節一目了然。

「蒲公英」看向婧芝的那一霎那，婧芝也剛好把目光投過去；一時間，兩個人目光相對。

相隔很近，此時，婧芝才看清「蒲公英」臉上塗著一層厚厚的粉底，卻也很難完全遮住她鬢角周圍以及臉頰中間許多坑坑窪窪的地方；她的柳葉眉一看就是被精心修剪出來的，眼睛又細又長，眼角微微向下彎曲，乍一看像是在額頭下面掛了兩把彎彎的鐮刀；她的睫毛不算常，但是很濃密，直直的不打卷，塗著厚厚的一層睫毛膏；她那又高又尖的鼻子好像一座金字塔；嘴唇不算厚，塗著一層透明的唇彩，突顯她那肉色嘴唇所散發的青春活力。

「蒲公英」似乎被婧芝身上的某種東西深深吸引住，竟一直盯著婧芝看得出神。

也許是因為婧芝那一頭從母親那裡遺傳到的、比黑珍珠還要黑還要亮的頭髮：平日里，梳頭時總是故意將兩縷頭髮垂在胸前，剩下的在頸后輕輕蓋住肩膀，微風拂過，胸前那兩縷黑絲的微顫不知給她的主人平添了多少曼妙與靈動；又或許是因為她那雙美到無法用語言形容的眼睛：這一雙丹鳳眼，眼角上翹，恬靜時如皓月當空，憤恨時若利劍出鞘，目光柔靜，眼神犀利，靈機里滲著聰慧，溫婉中透著善良；也可能是因為婧芝那個巧奪天工的鼻子：鼻樑不算高，雖是嬌小，卻是圓潤有肉，好不精緻；也可能是因為婧芝那淡粉色的兩片唇：上薄下厚，好像兩條彎彎的彩帶黏在一起，擺出一個小小的船形；再或者是因為婧芝那曼妙的身姿：修長的雙腿托起豐滿的臀部，再搭配她那上身柔美的曲線，彷彿荷塘里的睡蓮，豐盈飽滿的花身被一根頎長的花莖輕輕托起，安寢在靜謐的湖面上，沒有一絲波瀾。

「蒲公英」心想，如此端莊秀麗的人，真像是從古畫里走出來的美人，要是我跟這樣的人住在一起，那不就顯得我樣貌平平，沒什麼魅力值了嘛！不行，絕對不行！想到這裡，「蒲公英」緊閉嘴唇，牙齒咬緊了，面目猙獰。

難道是她對房間不滿意？看到她這副面孔婧芝疑惑了，不知該如何是好。她知道「蒲公英」正在仔仔細細、目不轉睛地打量自己，這讓她感到有些不自在。畢竟在她看來，陌生人的過度關注總是伴隨著危險和麻煩。

「還要其他的房間嗎？」「蒲公英」終於開口說話，雖然語調比剛才略有不同，聽上去酸酸的，卻讓房間里尷尬的氣氛消散不少。

「有兩間卧室，一個小廚房，還有一個小房間，是吃飯的地方。」婧芝簡單總結說。

「蒲公英」裝腔作勢地點點頭，從嘴角勉強擠出幾個字：「帶我看看卧室。」

婧芝在前面帶路，「蒲公英」緊跟在後面，兩個人一前一後走進房間。

今天的天氣特別好，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照進卧室，屋裡格外敞亮。搬進來以後，婧芝一直住這個房間。她早就把房間收拾得整整齊齊。窗台上擺著五顏六色的鮮花，有含苞待放的，也有一展美貌的，大家正巧排開了一起曬太陽嘮嗑，好不熱鬧；書桌上擺了一整排書，有表情嚴肅的專業書，也有輕鬆活潑的散文集，還有許多小說，中文英文的都有，算是「文學大雜燴」。

哼，她還挺會收拾的。這麼老舊的房間，竟然還能玩出新花樣。絕對不能跟她住在一起，不然就顯得我沒她會收拾，不如她整齊，生活很無趣嘛。對，絕對不跟她住一起，再好的房子，我也不租！想到這裡，「蒲公英」表情很平靜，冷冷地說：「這個房間也不怎麼樣嘛，地毯這麼舊，傢具也這麼舊，你看看這個沙發，這得用了多少年了啊……」「蒲公英」的語調陰陽怪氣，讓人聽起來後背發涼。

「這套公寓里很多傢具都是舊傢具，地毯也不算新是真的。」婧芝很誠懇地點點頭，沒有打算「狡辯」。

「唉，我是不打算住在這裡的。」「蒲公英」搖晃著腦袋說，「我這麼趕時髦的人，可不願意睡在這一堆『古董』裡面。」

房間里的氣氛又尷尬起來，婧芝深吸一口氣，解釋說：「這個房間你不喜歡沒關係，反正我住這裡。還有一個房間，雖然小一點，但房間裡布置得要好許多，你要不要去看看？」

「好啊，」「蒲公英」爽快地答應，「帶我去看看。」

兩個人一前一後離開，又一起走進另一個卧室。

「哎呀呀，」「蒲公英」腦袋晃得更厲害了，語氣依舊令人不悅，「這個房間還不如剛才那一個好嘛。那間雖然破一點，舊一點，但起碼還很寬敞，採光也好；這一間嘛，又小又破，真差勁。」

「差勁」，她竟然用到這樣的詞，婧芝回想著她剛才的一舉一動，意識到「蒲公英」絲毫沒有打算住在這裡。剛剛她只是隱約有感覺，此時此刻，聽到「差勁」這兩個字，她才非常確定，「蒲公英」不願意成為自己的室友。這一秒，她有些沮喪，但轉念一想，她對「蒲公英」的印象也不怎麼太好，也許那句「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也有些道理吧。

「我們這裡的擺放的東西大部分都是房東太太年輕的時候置辦的，少說也有十幾年沒換，好像完全不符合你的品味。」婧芝聳聳肩膀，笑了笑，心平氣和地說。

婧芝的話讓「蒲公英」很意外，她的臉好像瞬間被石化一樣，又僵又硬。難道她看出來我不想住這裡？

「我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這樣的風格，」「蒲公英」很心虛，說話的聲音變小了許多，語氣也平和一些，「我只是需要時間考慮考慮。這樣老舊的房子我還是頭一次見，總是需要點時間適應，你說是吧？」

「嗯嗯……」婧芝微微點頭，表示同意。

「這樣吧，」「蒲公英」連忙給自己找台階下，「現在我也說不好，等我回去仔細想想，再聯繫你，怎麼樣？」

「當然沒問題。」婧芝後退半步，從房間里走出來，朝大門口方向走，邊走邊道歉，「耽誤你這麼長時間，真的非常抱歉。」

「沒事……」「蒲公英」擺擺手，跟在婧芝身後。婧芝推開門的那一霎那，她又添了一句，「等我想好了再聯繫你。」

婧芝微微點頭，送她出門的時候，只隨口說了一個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