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回憶4
伊稚斜的王妃梳好頭后,側頭笑問伊稚斜:「王爺,這個髮髻是跟閼氏新學,我梳得可好?」
正在看書的伊稚斜抬頭沒有表情地看著王妃的髮髻,王妃臉上的笑容漸褪,正忐忑不安間,伊稚斜隨手摺了一朵擺在案頭的花,起身走到王妃身旁,把花簪在她的發側,手搭在王妃肩頭,含笑道:「如此才不辜負你的嬌顏。」王妃臉頰暈紅,抬頭笑瞅了伊稚斜一眼,身子軟軟地靠在了伊稚斜身上。
我皺著眉頭吁了口氣,轉身就走,身後傳來嬌斥聲:「誰在外面偷看?」伊稚斜揚聲道:「玉謹,進來。」
我在帳篷外站了一會,扯扯自己的臉頰,逼自己擠出一個甜甜的笑容后才走進帳篷,向王妃行禮問安。伊稚斜眼中掠過一絲驚詫,隨即只是淺笑著看我和王妃一問一答。
王妃笑問:「王爺怎麼知道是玉謹在外面呢?」
「就她在各個帳篷間自出自入慣了,士兵見了她也不多管,除了她還有誰能悄無聲息地在外偷看?」伊稚斜走到案前坐下,又拿起了竹冊。
王妃站起道:「玉謹,陪我去見閼氏吧!她會很多漢朝玩藝,我們學著玩去,給你梳個漂亮的髮髻,好不好?」
我笑搖搖頭,「那些髮髻要手很巧、心很聰明的人才能學會,我太笨了,學不會,我只喜歡追兔子。」
王妃笑起來,彎身在我臉上親了一下:「好一張乖嘴,怎麼先前聽人都說你脾氣刁蠻呢?我卻是越看越喜。你既不去,我只好自己去了,不過王爺今日恐怕也沒時間陪你騎馬打獵呢!」
王妃向伊稚斜微欠了下身子,掀簾而去。我這才舉起衣袖用力擦王妃剛才親過的地方,伊稚斜看著我,用手遙遙地點點我,搖頭而笑。我輕嘆口氣,轉身要走,伊稚斜起身道:「等等我。」我扭頭看向他,他快走了幾步,牽起我的手,「出去走走的時間還有。」
他拖著我沿著山坡,直向高處行去,「好長段日子沒見你,去見你阿爹時也不見你蹤影,你和於單和好了?」我剛點了下頭,又立即搖搖頭。
「你們又吵架了?你要肯把剛才那假模假式地功夫花上一點對於單,肯定能把於單哄得開開心心。」伊稚斜打趣地說。
自從大婚後,你對王妃的寵愛整個草原都知道,我因為不想讓你為難,所以刻意討好王妃,可你又是為何?難道真如於單所說,你對王妃百般疼愛只因為王妃的阿爹重兵在握?或因為你只想讓她高興,所以是否是你喜歡的髮髻根本不重要?我鬱郁地看著前方,沒什麼精神地說:「你也假模假式,明明不喜歡王妃梳漢人髮髻,卻說喜歡。」
伊稚斜一掀袍子坐在了地上,拖我坐在他身邊。他瞅了我一會,輕嘆口氣,「玉謹,你開始長大了。」
我抱著膝蓋,也嘆了口氣,「那天晚上你心裡難受嗎?都是我的錯,我已經聽阿爹的話仔細反省了。」
伊稚斜望著遠處淺淺而笑,沒說難受,也沒說不難受。我定定盯著他的側臉,想看出他現在究竟是開心還是不開心。
「這次又是為什麼和於單吵?」他隨口問。
我嘟著嘴,皺著眉頭,半晌都沒有說話,他驚疑地回頭,笑問道:「什麼時候這麼扭捏了?」
我咬了咬嘴唇,「於單說你是因為阿爹才肯帶我出去玩,是真的嗎?」
伊稚斜低頭笑起來,我眼巴巴地看著他,焦急地等著答案,他卻只是笑了又笑。我怒瞪著他,他輕聲咳嗽一下,斂了笑意,凝視著我的眼睛好一會,突然俯在我耳邊低聲道:「因為你的眼睛。」他凝視著我時,極其專註,彷似一些被他藏在心裡的東西慢慢涔出,匯聚到眼中,濃得化不開,我卻看不懂。
我的眼睛?我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凝神想了會,還是一點都不明白,不過壓在心中的一塊大石卻已落下,咧著嘴呵呵笑起來,只要不是因為阿爹就好,我只想別人因為我而對我好。
我心中一酸,臉俯在膝蓋上輕輕嘆了口氣。傻玉謹,為什麼要到事後才明白伊稚斜既然當日能哄著王妃開心,怎麼就不可以哄你這個小丫頭呢?於單的話也許全部都對,只是我沒有聽進去,而阿爹也誤信了伊稚斜。原來看著衝動的於單才是我們中間最清醒的人,於單,於單……月兒即將墜落,篝火漸弱,發著耀眼的紅光,卻沒什麼熱度,象於單帶我去掏鳥窩那天的夕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