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曼珠沙華
「三!」
木熙轉動把手,用力一拉,冷風像脫了韁的野馬直接灌入,在他的臉上啪嗒出清新的氣息。的確是清新,就如同路邊採摘的小雛菊,混含了淡淡的泥土味。
「呀!」門口之人嚇了一跳,潛意識的向後一縮,眼睛卻睜著望向木熙。
「辰式希?」木熙也有點驚訝。
「師父!」辰式希心跳飛快,竟然一時忘了鞠躬。
「有什麼事?」木熙問。
辰式希懷裡抱著書,臉紅了一半,怯怯地說:「我……我把書帶來了,師父要我標註的那本。」說完后正要遞上去,就瞥見了房間裡頭對自己冷眼相待的莉西婭。
「莉西婭大人!」辰式希吃驚的望著她。
木熙轉過頭去,發現莉西婭雙目冰冷,沒有一絲和辰式希熟絡的徵兆。他撓了撓頭,對辰式希說:「剛回來吧,今天下午找過你,登記員說你出任務去了。」
辰式希把目光移回到木熙身上,因為身高比木熙矮一截,所以仰著頭說:「是,回來后就第一時間把書給師父帶來了,請您過目!」辰式希這才想起要鞠躬,雙手捧著書,獻上寶物一般抬到木熙面前。
木熙接過書,苦笑著說:「說過多少回了,不要這麼客氣。」
「是!」辰式希沒有直起身來。
「好吧,平身~」
辰式希站直了身子,一時不知去留。
「東西送了,還不退下?」莉西婭凶道。
「是…是!莉西婭大人,茶茶姐,師父,我這就離開!」辰式希又是一個鞠躬,沒等木熙回應就跑開了。
木熙跨到走廊上去看,辰式希沿著環形地毯一路跑到了電梯間。
「莉西婭,你怎麼能對小希這麼凶!」茶茶帶著責怪的語氣說。
「我不喜歡軟弱的傢伙,這種唯唯諾諾的樣子簡直沒有一處討人喜歡,以前不喜歡她,現在也不喜歡。」莉西婭解釋完,喝了一口暖茶。
「小希是需要勇氣,所以木熙才願意當她師父。」茶茶辯解說:「其實她挺可愛的,只是性格稍微古怪了點。」
「你什麼時候跟她成為朋友了?」莉西婭用手指敲了一下茶茶的腦袋,又轉過頭對木熙說:「你不會有什麼齷齪的想法吧?」
「禁止條例第二條怎麼說來著?」木熙反問。
「這可是騷擾,信不信我把你抓到鬼差那裡?」莉西婭威脅說。
木熙挽起袖子,邊走過來邊說:「信不信我揍你?」都要走近的時候,也沒見茶茶阻攔,索性發起了抱怨:「你怎麼不來攔我?」
茶茶伸手做了個「請」,對木熙說:「你認為自己打的過莉西婭,儘管動手。」
木熙一下就瀉火了,揚揚手走到門邊,說:「接下來是『閨蜜時間』,我先回去了,」他指了指茶茶,「你可別說我壞話,小心我揍你。」
茶茶舉起茶杯裝作要扔的架勢,木熙已經關上了門。
看木熙走後,兩人都笑了起來,莉西婭說:「這人雖然不咋樣,不過心地不壞。」
「木熙人很好。」說了這句,茶茶的臉嫣紅了一些。
莉西婭站起來,張開雙臂,大聲的說:「來,我親親親愛的茶茶,快投入姐姐的懷抱吧!」
茶茶沒有片刻猶豫,站起、挪步、傾身一氣呵成,倒在了莉西婭的懷裡。不過並沒有感受到預想的柔軟,茶茶從莉西婭的懷裡掙脫出來,說:「莉西婭,你還穿著輕甲呢,就跟撞在水泥板上一樣。」
「哎呀,我給忘記了!」莉西婭笑嘻嘻的說著,不好意思的雙掌合十,請求原諒。不過莉西婭馬上嘿嘿地笑了起來,滿是捉弄的語氣對茶茶說:「我是因為穿著輕甲,有些人,不穿輕甲,也是水泥板呢。」
茶茶氣不打一處來,撲到莉西婭身上,兩個人敲敲打打在房間里無比歡樂,直到茶茶撞在床腳上,身體失去平衡,一把將莉西婭拖拽下來。
莉西婭反應迅速,雙手撐住軟墊,隔開了空間,讓內襯的輕甲傷害不到茶茶。茶茶仰面躺在床上,雙手癱軟下來,舉在頭頂,一時失了神。
「你,還會害怕嗎?」莉西婭眼中泛著柔軟的波浪,問茶茶。
「會,只是和以前不同,比起得不到,我更害怕失去。」茶茶臉上泛著紅暈,不敢直視莉西婭。
「我能感同身受。」莉西婭露出微笑,在茶茶的鼻子上颳了一下,說:「你知道城府所有的晚宴為什麼會安排在19點之前嗎?」
「因為來賓會聚在一起,共賞『環之迴響』。」茶茶轉過臉來,看著莉西婭。
莉西婭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對茶茶說:「馬上開始了,我們去樓頂看。」
「會被大風吹飛的!」茶茶嚷道。
莉西婭笑笑,用大拇指指著自己,得意的說:「我可是聖城十戒啊!」
莉西婭帶著茶茶走出房間,四下里各處都掌了燈。擺渡人公寓靜若處子,等待著即將展開的殘酷命運。
兩人沿著走廊奔跑,褪去了矜持與羞澀,在沒有人的地方,莉西婭變成了柔弱的擺渡人,變成了一具不為任何事物所束縛的靈體,她的步伐輕盈,不受輕甲限制,她抱起茶茶,翻上護欄,勢如脫兔般的跳入天空,接下來她把每層的雨棚當做跳板,十七樓狹窄的走廊瞬間變成了公寓寬闊的樓頂,這裡沒有他人,只有茶茶和莉西婭存在,好像整個世界都陷入休眠,唯有抬頭望向「環」的兩人還醒著。
積水埋在腳下,散居樓頂各處,此時的冥府七棟平台就像一面支離破碎的鏡子,將天黑之後的「環之光」收納其中。
「應該差不多了。」莉西婭自言自語走到一旁,抬起那隻戴有戒指的左手,念出咒語:「吾之賢王,請予聖器!」
唇間一歇,立時間那枚刻有雄獅圖案的戒指閃現光滿,游出金粉,幻化為一面上凹下棱的巨盾。盾邊鋒利似刃,盾首鍛為雄獅側臉,盾尾包金,盾身潔白。至於盾面別無它飾,唯有一株「曼珠沙華」——其葉碧綠如指,其朵腥紅似芒。
莉西婭將盾牌向地上一擱,盾尾碾壓處破如蛛網。
「你輕點!」茶茶見樓頂被砸壞,心中不安。
莉西婭哈哈一笑,說了句「不好意思」后,又念起「不滅城池」這四字咒語。剎那間兩人被透明拱頂護在裡面,這屏障與外部接壤處嚴絲合縫,連雨水中潮濕的味道都被完全阻隔了。
「茶茶,開始啦,看好哦,雨天的『迴響』更美!」莉西婭興奮的說道,望著天空,拭目以待。
茶茶跟著抬起頭,見環微微閃了一下,然後傳來「嗡」的一聲,大風從遠至近,呼嘯而起,把地面的積水捲入空中化作游龍。無意識的透藍色靈魂墮入天空,星光點點,推波助瀾的雨水點綴微光,吸收靈芒,變成一縷縷重疊、摺疊、層疊的水晶圍布。
有那麼一刻,她們彷彿置身於可以呼吸的海底,看那些如跟隨洋流般遷徙的靈魂,就像見到了自有翱翔在深海的魚群,七秒記憶,即便不死,也能甩掉憂鬱。
地面的水幹了,空氣里的濕度,也幹了。
莉西婭收了屏障,單手舉起巨盾,蓋過頭頂,走到茶茶麵前。一時間暴雨如織,方才被捲入空中卻不能進入輪迴的水滴們在下墜的這一刻變成了一場陣雨。
雨水落在莉西婭的巨盾上,噼里啪啦,她的鼻尖幾乎碰到茶茶。莉西婭感慨道:「我在聖城這麼久,明白了一件事,長生的衍生品原來是孤獨,不能落入輪迴中的我們,其實承受著永遠的痛苦,你的新搭檔說的對,沒有自殺過就沒有資格評價,我們的生前……都活在絕望之中,所以你我當然知道,死和生一樣,都需要勇氣,只是不肯承認罷了。」
「莉西婭,我們現在都有了彼此的羈絆,我們是從這種羈絆里學會的勇敢不是嗎,請你和我一起,堅強的活下去呀!」茶茶伸出雙手捧住莉西婭的臉,溫柔的望著她。
莉西婭眼含笑意,說:「嗯,一定要活下去。」她伸出空著的那隻手,附在茶茶的手上,問:「你會一直是我的朋友嗎?」
「會的,茶茶永遠是莉西婭的朋友!」茶茶無比堅定的回答。
陣雨過後,莉西婭收了盾,順勢抱住茶茶,把臉靠在她的頭上,在有限的時間裡,停止了無限的苦惱。
莉西婭隨茶茶走正常路徑回到了房間,因為茶茶事先聲明,不要再突然抱起自己了,也不要在公寓里做那種誇張的跳躍,如果被其他擺渡人看到的話,以後就得想著法子繞路走。
茶茶關上門,伸了個懶腰,把準備好的睡裙「供奉」到莉西婭面前。
莉西婭也裝模作樣的用手指一捻,說了句:「好僕人,還不退下。」
這樣又引得茶茶想撲上來給她點顏色,不過畏懼輕甲的堅固,只好作罷。
莉西婭笑著把睡衣放到床上,開始脫下自己的洋裙,露出裡面的輕甲。「幫幫我。」莉西婭說完轉過身去,露出筆直的脊背。
茶茶走上來,開始解除上面的紐扣,明扣、暗扣全有,把手指都弄疼了。卸下臂甲拿在手上時,感受到了滿滿的分量。「你一直都穿這麼重的盔甲嗎?」
「是的,宴會也好、遊玩也好,聖戒和盔甲都不離身。」莉西婭解開胸甲,放在地上,又脫下內衣,露出純白的裹胸,「這還算好的,是輕甲,你不知道十戒之一的某位男性,全身重甲,像個盒子,頭盔也只有一道縫。」
茶茶蹲下身,幫她拆開腿甲,心疼的說:「真是辛苦。」
「因為我是聖城十戒,」莉西婭一圈一圈的解開裹胸布,直到上身赤裸,「不能有一絲鬆懈。」
茶茶站起來,指著莉西婭的胸說:「這不已經鬆開了嗎?」
「不要看!」莉西婭趕緊穿上那件睡裙,等身體被遮住,自己才慢慢將頭髮從裡面拋出來,「真合身,你怎麼會事先準備的?」
「我總覺得你一定會來啊。」茶茶把脫去的盔甲歸置了一下,自己也開始脫掉外套。
「我一直覺得,」莉西婭用手指戳了戳茶茶裸露出來的手臂,說:「你這小麥色的皮膚真好看,比起別人的黑,你要白,比起別人的白,你又要暗一點,有點像秋日裡豐收的麥穗,卻又不是那種單調難看的金黃。」
「你這算是誇我嗎?」茶茶籠上自己的睡裙,問。
「當然了,」莉西婭一把抱住茶茶,調戲道:「要不要我幫你洗澡?」
「住手啦!」
在浴室中打打鬧鬧的兩人,終於躺在了床上。茶茶伸手關燈,房間立馬暗了下來,只有「環」中的光芒充當燭火。桌子上那袋早些時間送來的比西果,上面還貼著莉西婭手寫「非常好吃」的金色便簽。輝光鍾一秒一秒的跳著,只有抖動的光源,沒有擾人的聲響。
茶茶拉過被單,搭著了兩人身上。
「我有好多話要跟你說啊。」茶茶激動的說道。
「我也是,都是枕邊話。」莉西婭回應。
「最好是啊,你都要說些什麼呢?」
「你先說。」
「你先。」
「那這樣,誰先開口,要負責說完最後一句話。」莉西婭提議。
「好啊,那我就先說了,我啊……」
兩人就這樣,面對著面,只從模糊的光影里盯著對方的臉,你一句,我一句,直到冥府陷入永眠,她們才被睡意帶進夢鄉。莉西婭抓著茶茶的雙手,在夢中,笑意香甜。茶茶盯著她的睡臉,捨不得睡去。
她知道,明天之後,自己要將孤獨託付給另一個人保存,直到那個人離開、消失,這份夢魘般的孤獨又會回到自己身上,和她這個宿主,再續前緣,並且不離不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