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各有所好

在木熙的督促下，茶茶給莉西婭寫了一封信。

和之前商量好的一樣，信中以「彼岸花」代替了「罪割」這個稱呼，全文內容如下——

【親愛的莉西婭：

這封信寫的匆忙，等你回到聖城時，信應該也跟著到了，別無他事，只有一件必須得到確切的答覆，務必仔細閱讀。

手中彼岸花，靜待良好，無蚊蟲叮咬或好事者窺見，只是它對於靈體有所影響，但並不是盛放后的副作用，望莉西婭理解，我想知道，如何養殖好這樣一朵邪魅的花，以不至於對我產生不好的結果……】

信暫時只寫到這裡，以上都是可以給木熙看的公開內容。

「這隱晦的很好，不過她真能看明白？」木熙仔細看完內容，把信紙交還到茶茶手中。

「沒問題，是莉西婭就可以。」茶茶接過，放在桌上，用筆尖蘸了墨水，準備接著寫餘下內容。

木熙走到床邊坐下，和茶茶隔了一些距離以防偷窺之嫌。盯著她專註書寫的背影，木熙的思緒開始散漫遊走。之前談論的「大地傷痕」，據傳言原住民逃犯多去此地，要想落腳，需要給領主供奉大量的資金，現金、物件不限，只要能匹配該有的價值就好。幾乎不用合計，木熙都清楚自己身上共有多少錢——86令，一個極度悲慘的數值。他並沒有過問茶茶有多少存款，即便是之前談論里提到「供奉費用」，木熙也絕沒有「讓茶茶來擺平」這樣的低賤想法，雖然嘴上對「吃軟飯」並不在意，其實有點大男子主義的他極度鄙視這種形容。

安全屋的事能擱置嗎？木熙給不出答案，不過就現在這個情況來看，只要暴風雨不來，剛好到達警戒值的水庫便不會決堤。

「想什麼呢？」茶茶寫完一段，回過頭來看著木熙。

「沒什麼。」木熙聳聳肩膀。

「這麼安靜，不像你啊。」茶茶笑道。

「我很在意……」木熙看著窗外，說：「死人都不能得到平靜嗎。」

茶茶咬著筆頭，思考了一下，回道：「木熙，嚴格來說死人是可以得到平靜的，人死後靈魂出竅，步入輪迴，就沒有前世記憶了，因此也算是那一世的平靜吧，可擺渡人不一樣……不對，是擺渡人和鬼差及靈體之身的所有居民都不一樣，我們這個群體是帶著前世記憶來到這裡的，如果硬要說的話……你還記不記得你在暫留地時的願望？」

「你是指『想活下去』這個嗎？」木熙轉過頭來，看著茶茶。

「對啊，現在如你所願，你是『活著』的，自然會延續之前的記憶。」茶茶單手托腮，把筆架在嘴唇上。

「靈體長生不老，聽上去就像書里那些大反派夢寐以求的東西，可實際上……」木熙苦笑，撓了撓頭，說：「就像詛咒。」

茶茶唇上的筆掉落下來，一直滾到地上，她彎腰拾起，用手擦了擦，轉回桌面，「莉西婭也說過同樣的話。」桌面上的沙沙聲繼續高歌，茶茶開始了最後一行的書寫。

「是嘛。」

窗外的下午寧靜安詳，陽光正好，對面建築上的銅製管道蒸騰著熱浪，虛化了木熙眼裡的純物理空間。對於「活著」的定義，他決定歸納為「痛與苦」，以此才配得上心中那團揮之不去的陰霾，不過……

「還好有你。」木熙看著正拉開抽屜翻找東西的茶茶，輕聲自語。

「什麼啊？」茶茶回頭看了一眼木熙，見對方只是傻笑，就白了他一眼，轉身又忙手裡的活了。她歸筆入架，最後審閱了一遍書信，確認沒有錯別字后便用抽屜里備好的信封裝上，膠水封了口，拿在手裡對木熙晃晃，「寫好啦！」

辰式希與曼迦從編號為「33」的石門出來時，已經臨近19點了。奈何橋船務做好了下班的準備，她把登記簿雙手遞上后交代了一句「請填寫好後放在桌上，會有後勤人員來收」就和同伴結伴去了更衣室，等到環之迴響結束后，一道回家。

「比預計的時間要晚一些。」曼迦抬腕看了看錶。

「抱歉，都是因為我。」辰式希低著頭，吐出自責的話語。

「沒事啦。」曼迦笑著說：「那傢伙太凶了，在化為純凈靈魂的過程中嘴裡還罵著，真是奇葩。」

「對不起！」辰式希立刻鞠躬致歉。

曼迦並沒有很驚詫，看來是習慣了，他拍拍辰式希的肩膀，說：「又沒責怪你，說起來，還是我這個搭檔兼老師施教有問題。」

「不對，是我學的太慢，而且……」辰式希直起身來，還是不敢直視曼迦，怯怯地說：「這個性格，連『貝絲』都不如。」

「那是誰？」曼迦沒聽過這個名字。

「《小婦人》里的女兒……是本小說。」辰式希有點後悔提起書中人物。

「哦，你是真真愛著書啊！」曼迦投去滿是讚賞的目光。

這句話之後，是奈何橋外傳來的「嗡」聲，呼嘯而過的颶風對這座堡壘般的建築起不到絲毫作用。辰式希從牆上高懸的小窗中看出去，那些起飛的純凈靈魂如同逆向墜入天空之海的流星。

「你讀過許多書，我問問你。」曼迦邊帶辰式希向著大門走去邊說：「有沒有這樣一本書，講述某個人的單戀，直到死去也不能得到回應。」

辰式希雖不知道他問這個問題的意義，但還是作了回答，只說了一個字：「少。」

「少嗎？」曼迦感到意外，「我還以為這樣的書很多呢。」

「無論描寫手法是暗示、隱喻，或者一筆帶過的相視一笑、轉身回眸，都能被視作『回應』。」辰式希給予了更清晰的解釋。

「啊，這樣。」曼迦的手握在門把上，回過頭說：「你是這麼想的啊。」

辰式希略感疑惑，心中想這算是個哲學討論嗎？不置可否，卻還是誠實的點了點頭。

曼迦抿嘴一笑，推開了擋在眼前的厚重木門。

另一邊，木熙和茶茶早早就出門前往莫記餐廳，在附近「躲避屋」挨過環之迴響后，茶茶進入附近的小賣部選購飲料，催促木熙先行一步去和他們打招呼，不要讓對方久等。

結果茶茶抱著大瓶裝的飲料走上餐廳的台階時，還看見木熙站在前台，於是走過去問：「你怎麼還在這站著啊？」

「你猜。」木熙回過頭來，一臉不爽。

「你猜我猜不猜？」茶茶笑著回應。

「你還會這套路……不對，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辰式希他們都還沒到呢，我在餐廳里轉了一圈，沒見著人。」木熙說到。

「傻啊你。」茶茶忍住笑，對前台服務員說：「請幫我們看看有沒有名叫曼迦或者辰式希的預定。」

「請稍等。」前台以極快的速度掃了一眼名單，抬頭說：「有的，曼迦先生預定了餐位，你們是他的客人吧？」

「是的，麻煩為我們安排一下。」茶茶禮貌的回答。

「當然。」前台帶著笑臉站起來，隨手招了一名服務員，遞給他一隻木質號牌，吩咐：「曼迦先生的客人，12號桌，快帶兩位過去。」

服務員接過號牌，對兩人做了一個請字，便恭敬的為木熙和茶茶帶路。

木熙將莫記餐廳和生前去過的飯店對比了下，也許不清楚冥府對於餐廳檔次的定義是如何劃分的，不過從外觀與內飾看上去，應該算作「高檔」一級。內里的「軟裝」最能看出老闆的品味，從而可以推斷菜品的好壞，另外服務員的態度也能映射出他們招待的都是什麼層次的客人，只是木熙剛才進來時，沒有人理他。

所以，怎麼判斷呢？

兩人在靠窗的座位前坐下來沒一會兒，服務員就先送來了開胃點心，並說：「曼迦先生已經點了單，如果需要查看，請告訴我。」

茶茶搖搖頭，說：「不用了，我常來，所以知道你們這裡沒有不合胃口的菜。」

「謝謝您的誇獎，茶茶小姐。」服務員報以微笑，躬身離開。

「你還是常客？我以為你只是偶爾來一次。」木熙擺弄著桌上的餐具，從筷子到刀叉、湯匙，因有盡有。

「當然了！」茶茶用手遮住嘴，附身對木熙悄悄的說：「只是我每次來只點一個菜，換著都吃過了。」

「幹嘛只點一個？」木熙問。

「因為貴！」茶茶說完，靠回椅子上。

木熙噗嗤一笑，「你還真……」，形容詞沒有說出來，他的注意力就轉移到了茶茶買來的飲料上。真是超大瓶，看上去至少有2升多，「還外帶酒水啊？」

「什麼？」茶茶不明白這個說辭。

「我的意思是，這裡沒有賣嗎，還是因為貴？」木熙問。

「不是。」茶茶伸出右手，用指頭夾住瓶口，轉動了一圈，對木熙說：「你看上面寫的。」

木熙坐直身體，給與注目，口中喃喃念出：「『葛鄉花茶』。」下面還有一行小字，「低糖茶飲？你到底是有多喜歡葛鄉茶啊……」

「就是非常非常喜歡！」茶茶樂呵呵的回應，「我先買好飲料，怕曼迦叫我喝酒，話說，你喝酒嗎？」

「不喝，我喝酒上臉，兩杯就倒了。」木熙搖搖頭。

「哎呀！」茶茶突然驚叫，把木熙嚇了一跳。

「你這一驚一乍的幹嘛？」木熙抽出紙巾擦拭桌上灑下的茶水。

「我還沒問過木熙你的喜好呢，你有什麼特別喜歡的東西嗎？」茶茶饒有興緻的盯著木熙。

木熙想了想，開口：「我喜歡鐘錶之類的。」

茶茶長長地「哦~」了一聲，「怪不得你喜歡擺弄你的那隻鬧鐘，你對這些機械很在行吧？」

「不，完全不了解，鬧鐘雖然是我拼湊的，但那是照著教學視頻做的，而且很多零件都是買的現成，只要按進去就好了。」木熙有點不好意思，希望不要讓茶茶失望。

「為什麼喜歡這個呢？」茶茶問。

「因為……怎麼說呢……」木熙端起茶杯，湊到唇邊，沒有喝，他把目光放到窗外行走的路人，看著街道對面一間花店櫥窗中倒映出的「環」，一時有點失神。這個問題，木熙其實有答案，只是不知道該不該講出來。

「木熙，木熙！」茶茶拿筷子在他眼前晃了晃，說：「我發現今天的你特別愛走神，有心事？」

「我能有什麼心事，哈」木熙隨口就撒了個謊，對於這個擺渡人必備技能已然駕輕就熟，他接著說：「好吧，我告訴你為什麼喜歡鐘錶這一類，因為我希望時間可以任意倒流。」

「控制時間？」茶茶雙手托腮，望著木熙。

「是的，這樣就可以改變錯誤的決定，從而改變命運。」木熙認真的回答。

「唔……」茶茶思考的時間長了些，險些冷場，還好她及時開口，問：「那麼，木熙有後悔的事情？」

「沒有。」木熙說的是真心話。

「不懂了……」茶茶撐住腦袋，撤回一隻手摳了摳額頭。

「以後說不定就要做出後悔的事了啊，畢竟我享年18歲，這麼年輕，哪能體會『追悔莫及』這種感受。」木熙順手在茶茶額頭上彈了一下。

茶茶吃痛的縮了回去，捂住額頭，瞪著木熙：「你幹嘛？」

「我為什麼非得跟你討論這麼沉重的話題，你能不能講點開心的事樂呵樂呵，你先說說，你除了葛鄉茶外，還喜歡什麼？你可千萬別說是莉西婭啊，而且我覺得你審美也有問題。」

「你敢說莉西婭壞話！」茶茶對木熙比出了左拳頭。

「是嘛，你形容莉西婭什麼傾國傾城，什麼閉月羞花，什麼沉魚落雁，什麼全城府找不到比她好看的人，我覺得她就是氣質好些，長得一般般。」

「你！」茶茶這下又抬起了右拳，兩隻小拳頭在空中輕晃著。

「我覺得她還沒你好看，你的小麥膚色，不暗不黑，額頭整潔光滑，說起話來笑盈盈，莉西婭站在那裡，高冷的不得了，氣場咄咄逼人，一開口就像個不願意上班的公務員，和你比真的差遠了，真的，呃，你臉紅什麼？」木熙喝著熱騰騰的茶水，注視著茶茶。

「反正……反正不許你說莉西婭的壞話！」茶茶兩隻手臂癱軟下來，放在腿上，解開的拳頭變成一雙不安的手，抓在了一起。

「你還沒回答我呢，除了以上兩樣，你最喜歡的是啥？」木熙放下茶杯，等待著茶茶的回答。

「一種……一種被稱為『心安』的感覺。」茶茶低著頭，聲音很輕，臉頰保持著原有的本色。她淺淺的笑容，並沒有被木熙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