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安傑麗卡

午後的「激戰之地」除了黃沙、峽谷，還有日頭正濃的假太陽。

山丘在風中解體需要好幾百個星期，而沙子掩埋一節車廂只需要短短几天時間。鋼軌上移除的車廂歪斜著倒在鐵路旁邊，朝下的一端已經堆滿了砂礫。不遠處的黃砂岩面，趴著一位拾荒者，烈日下，包裹的隔熱披風幫她阻擋著無法忍耐的炎熱。

此時的她，已經用手上那隻單筒望遠鏡看了許久。

今天運氣不錯，看上去是一節權貴包廂，華麗雍容的車體在酷暑中閃著金光，即便破損嚴重，外表包裹的金屬層依舊瑩瑩生輝。

這可是不多見的「廢棄物」，不，應該說是從來未有過的。拾荒者站起身來，雙手使勁，想把這隻稍有變形的望遠鏡扭回到延展之前的三分之一長度，試了二次，才算成功。

「不會再有下次了，絕不會再借給那兩個小屁孩了。」她嘀咕著。

拾荒者把它收進背包里，轉身跳下砂岩，一把扯開迷彩帆布，收在摩托車手工焊接的后板上。這隻加裝了結實鐵架、捆緊了木質板材並用防水布包著的置物空間上，粘著一隻可供收納的口袋，配一條拉繩，很容易開口或關閉。

她跨上機車，從前額拉下護目鏡，儀錶盤下插入鑰匙，打開電路，右腳抬起用力踩踏啟動桿，「咔嚓」，第一下打火失敗。她只好站起來，重複了之前的動作，隨著「轟隆」聲右手配合轉動握柄，這下成功了。

摩托車運作了一會兒，停止轟鳴，只留下細微的「滋滋」聲，然後機體上升，漂浮於地面一尺處停下。拾荒者伸手摳了摳鼻樑，用腳後跟挽起支架，開心的拍了拍摩托車的儀錶盤。

環聲公司的技術真不錯，第一代反重力摩托，對於他們是否盜取了「環」中世界的技術，在駕駛者看來並不重要，自己用著舒心就好。拾荒者覺得這個胯下的N手貨買的真值，她踩下油門，朝著翰文德長老的包廂沖了出去。

荒蕪的沙地已經靜默多時，此時只有少許的微風。由於行駛速度飛快，拾荒者的兜帽被吹開，露出褐色的頭髮，捲曲短小的馬尾束在腦後，扎住它的是一串黃豆大小的珍珠，用鬆緊繩串著，特別緊實。她的膚色略深，和茶茶相比暗了一度，鼻樑上的雀斑向著左右兩邊點畫，繪成一幅銀河圖，棕色的眼睛、棕色的睫毛，連同兩撇粗眉毛也是棕色，整張臉唯一出眾的只有那隻鼻子，挺拔卻又小巧，將整個五官拉入立體空間。

插入摩托車的那支鑰匙上，鏈接著一塊長條形的印章，底部有截斷面斜拉著，不像自然如此，而是人為用利器切割出來的，它的側面還被雕刻上了拾荒者的名字——安傑麗卡。

這是一枚「擺渡人印章」，或者說曾經是一枚擺渡人印章。

安傑麗卡一路騎到車廂的陰影處，也不熄火，而是伸手拿了迷彩帆布遮住，然後確認了一下腰上掛著的「電氣束縛繩」，這東西丟出去能綁住對方雙腳，實質性傷害沒有，但能給自己爭取逃跑時間，沒有比這個更好用的了。剛走了兩步，忽覺不妥，神經質地又倒轉回去，從車上取下個小包袱。

進了歪斜的車廂，安傑麗卡輕巧迅速的繞過斷裂的鋼板和糾纏不清的電路銅線。窗上懸挂的窗帘因為重心偏移吊在那裡，在風中輕微的擺動著。地板與車壁連接處有一塊巨大的凹痕，似乎受強大外力造成。

安傑麗卡可沒有看見前面的戰鬥，也不了解這節車廂為什麼脫軌倒在這裡，以上這些對她來說都不重要，重要的事只有一樣，那就是找尋值錢的東西，然後到黑市上賣個好價錢。

稍稍翻找了下，就從破碎的餐桌殘渣下發現了用途不明的大小餐具，全是些鑲嵌了黃金的銀製品。奢華、嶄新，做工還很精細。安傑麗卡蹲下身，把護目鏡移到額頭，從背上脫下背包，開始裝填。不說這些器具的破損與否，單從材質上面就能換到金錢。

胡亂塞完了金銀器具，安傑麗卡挎起背包又向前走了一截，在一張巨大的沙發下停了下來。不用說，這一定是大人物休息的座榻，那麼它旁邊的柜子里肯定也有「寶貝」。

結果讓人失望，除了一個精緻的空盒子外，什麼也沒有。她把盒子拿到眼前仔細端詳，上面的雕紋不是手工，材質也很普通，沒什麼價值，只有封住開口的金扣還值點錢。安傑麗卡想了想，蚊子再小也是肉，出來一趟能撿回多少是多少，不能浪費。

她再次蹲下來，拔出長靴上的匕首，準備把它從盒子上撬下來。可剛撬開一邊，就停手了。

安傑麗卡邊將盒子裝進背包邊走到窗口，她望見遠處塵埃大作，排成一條長龍，正向著這邊射過來。

有人正在趕來！

撤到車廂外的陰影處，貓著。現在撤退還不是時候，如果對方是回收車廂的某公司職員，那麼就順道搶個劫。

那條沙塵之龍一直咆哮到車體面前才收了狂怒，身穿黑衣的女子從胯下那輛最新款的反重力噴氣摩托車上下來，大搖大擺的走進了車廂內。

鬼差？安傑麗卡尋思著，單槍匹馬來到這裡的鬼差從未有過，這是什麼情況。思考間，餘光飄上了車體外壁掛著的車牌，上面寫著「聖城特使專列」。這下她才知道，這節車廂原來是返程的冶金長老翰文德留下的，看樣子，是遭遇了襲擊。

進入車廂內的鬼差是瓏，她接到都會車站總調度室的報警后就出發了。按照迪斯的要求，看看叛軍有沒有留下什麼痕迹。

瓏在車廂內毫無顧忌的走動，腳下踩得咯咯作響，安傑麗卡在沙塵上留下的腳印很快引起了她的注意。瓏不動聲色，毫無動靜地喚出罪割，抽出背後箭筒里的一支搭在弓上，先確認了一下內部環境，沒有人藏匿。

安傑麗卡眼睜睜的看著瓏從車廂里跳了出來，望見她手中明晃晃的武器，就覺得大事不好。本想貼著車廂外壁一步一步移向摩托，哪知腳下不留神踩中了車體剝落的金屬碎片。

「嘎達」之後緊挨著「嗖」的一聲，瓏的箭貼著車壁擦出火花，在安傑麗卡的眼前飛了出去。

瓏再次抽箭，搭弓拉弦，警告藏匿者：「罪割的箭矢筆直、細長，幾乎不受風力影響，箭頭堅硬，能破穿鐵甲，現在給你出來的機會，不然一箭射穿。」

安傑麗卡當然明白鬼差的厲害，舉著雙手站了出來，「我只是拾荒者而已。」

「安傑麗卡。」瓏冷笑一聲，說出了對方名字。

「看來我挺出名。」安傑麗卡毫無懼怕地勾起嘴角，保持著投降的姿勢。

「『被驅逐的擺渡人』可不是個好名聲。」瓏的箭矢穩穩噹噹的對準她，又說：「車廂里全都是城府財產，交出來。」

「喂喂喂……」安傑麗卡捲曲四根手指，留出食指指著天上，說：「激戰之地，三不管地帶，留在荒漠里的，誰撿到歸誰。」

「嗖！」

如果不是安傑麗卡反應夠快，瓏射出的這隻箭恐怕就不止擦傷她的臉頰了。

安傑麗卡一個轉身，滾入車廂陰影。靠在車體上，驚魂未定，她生氣的仰頭對著不知道在什麼位置上的瓏大喊：「還講不講道理？！」

第二隻箭果真射穿了車體，由於是尋聲判斷，有所誤差，只將安傑麗卡的衣擺攪成了碎片。

學聰明的安傑麗卡迅速趴下來，不做聲，第三隻箭從頭頂穿過。她伸手進自己的腰包里，取出一顆「餅狀手雷」，嘴裡輕聲罵了句「去你的吧」后，從傾斜的車底空隙中甩了出去。

瓏的反應極快，看見扔出來的東西一箭就射了上去，正中目標，定睛一看，是一小塊碎金屬零件。安傑麗卡扔出的那枚炸彈，鑽進沙中，隱秘的遊走到了瓏的腳下。

「轟」的一聲，火光四濺。

安傑麗卡抓緊時機，迅速起身，一把扯開摩托上的迷彩，也來不及收拾，就跨了上去。還好沒有熄火，毫不猶豫的一腳油門，沖了出去。

瓏的影子投射到安傑麗卡經過的地面，她急忙扯下腰間的「電氣束縛繩」，使勁一揮，根本沒有瞄準，全憑感覺丟了出去。

瓏冷笑一聲，豈能被這種小把戲命中。只是一個抬腳，就踩了下來，連同上面的電路裝置一同踏爛。車頂上的她搭箭拉弦，在這麼空曠的地方，想要瞄不準都難。

安傑麗卡全力衝刺，不往後看也不走S路線閃避。她咧嘴笑著，握住手中的起爆裝置，大喊：「去死吧賤人！」，拇指隨即按下。只聽身後巨響，一股熱浪跟著襲來，迫使安傑麗卡不得不埋下頭去。

殘缺燃燒的車體零件到處都是，濃烈之處「吱吱」作響，滾滾黑煙。

瓏站在車廂四十米外，收了罪割，看著停放在旁邊已經成為一堆廢鐵坐騎，面無表情。

已經跑出老遠的安傑麗卡這才回頭，燃燒的車廂已經變成了眼中一粒沙碩。她扭轉車頭，一個轉彎，駛入砂岩遮擋的隱蔽路線。

安傑麗卡乘著暖風，腦中正在做著得失的計算：一顆「遁地雷」價格1200令，一塊迷彩帆布500令，一包「烈焰炸藥」就要貴些了，黑市裡買來的4000令一包，自己撿了若干金銀器，有些完好無損的餐具可以直接出售不用溶解，那麼粗算一下，嗯，賣出10000令不止，除去摩托車能源費用，臉頰治療費用……啊，差點忘記了，我自己做的「電氣束縛繩」，值300令，合計合計……穩賺3000以上沒有問題！——而且，等那個訂單一確定，衣錦還鄉、榮歸故里的夢就會成為現實啦！！！

安傑麗卡開心地拿出裝酒的白鐵壺，仰頭喝了一口，「哇哈！」無比興奮的她雙臂施力、重心向後翹起車頭，像個決勝歸來的牛仔，瀟瀟洒灑地向著大地傷痕風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