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飛雪相思
天地蕭殺,萬奈寂靜,徹骨寒風猶如地獄幽魂般的長嘯。
不時,天空已飛起鵝毛大雪。萬里銀白,幾無雜色。
一顆不知活過了多少個春冬的老樹已被歲月摧殘的幾無生機,將近枯死。
巨大的老樹下走來一個少年,他腳步緩慢而又顯的深沉,彷彿從他的行徑、身形、獃滯的眼眸便能看出他內心的孤獨、憂鬱和寂寞。
少年一步一步向前,在刺眼的雪面留下深淺不一的足跡,將他顯的沒有一絲活力的身軀直至挪動到石洞前,才停了下來。
他走的實在太投入,與其說是「投入」,倒不如說是「痛苦」。
世間最痛苦之事莫過於堪不破一個「情」字,最煎熬的莫過於相思。
他之所以神形遊盪,源於他此時心神己然神遊到六年前他與她之間的點點滴滴。
少年己飽經了六年相思之苦的煎熬。
所以他並沒有察覺到,在不遠處,正有兩人在盯著他看。
那兩人就像被風吹來的鬼魅一般,虛影一閃,瞬息而致。
待虛影化實後方才看清楚,其中一個黑衣裹體,頭戴一個雕刻精美,形似蝴蝶的玉蝶面具,說不出的神秘。
只見他的腳步從雪中踏來,雪面竟沒有留下任何被腳踏過的痕迹;可當他從一塊金鋼岩踏過時,堅硬如鐵的金鋼岩上居然留下三寸深的腳印來。
另一個則是滿頭已然白髮稀疏,一張發著綠光的臉站在白茫茫的雪景中,實在有些不太好看,更是可怖駭人。
他的一雙手也是綠的。
他雖沒有那玉雕蝶面人的那種踏雪無痕,踏石留坑的功夫,但功夫也不弱。
他本在四處張望的。
但聽到玉雕蝶面人吶吶道:「是他!」他的眼光也隨著他的眼光一齊看向了他。
玉雕蝶面后掛著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那坐在石洞前的少年,戴玉雕蝶面的人道:「沒想到消失了六年的你,居然會出現在這裡,江湖傳聞你已死了,看來整個江湖上的人,都被你這崽子給騙了。」
綠臉人道:「恭喜老兄又可重獲此人!」
玉雕蝶面人沉思一番,笑道:「看來我得重新布局了。」
綠臉人滿臉堆笑,「這小崽子對老兄的將來確實重要!」
玉雕蝶面人笑了笑,隱藏在面具后的是一副高深莫測的表情,道:「不錯,在我的掌控下,他的確為我掃除了不少障礙,我能有今天的成就,也有他一份功勞。」
綠臉人悠然道:「既然他還活著,那麼老兄是否要改變計劃,另圖謀划?」
玉雕蝶面人爽快的點了點頭:「不錯,六年前他就是我的得力助手。為了掌控他,我早在他身上下了毒娘子的蠱毒,並同時向他施展了攝魂術。但自從六年前,他為了一個女子孤身進入魔教后,就一去不回,蠱毒與攝魂術似乎也失去了對他的控制。」
綠臉人提議道:「現在他就在眼前,幫主要不要再試試?」
玉雕蝶面人暗中催動功力,嘴裡默默念著奇怪的咒語,卻見眼前少年竟無半點反應。
玉雕蝶面人自顧自道:「他的確失控了,這樣一個武學天才,正邪兩派都想得到。難道就此不再為我所用?若他將來成為阻礙我稱霸武林的絆腳石,那就他娘的扯卵蛋了。看來只好撬開那窮書生傻兒子的嘴了。「
綠臉人忙道:「老兄無需煩惱,只要老兄用『魔神之音』中的攝魂術,加上在下配製的葯,回去定能從那窮書生的傻兒子嘴裡問出『太玄冥魔經』的下落,到時老兄你稱霸武林又有何難!」
玉雕蝶面人突然豎起大拇指,哈哈笑道:「笑兄說的好。」
綠臉人卻是一皺眉頭,苦惱道:「只是在下配藥所用的藥草雖然能在此谷找到,但那青線蛇卻在我師兄手裡,他這個人軟硬不吃,這倒有些棘手。」
玉調蝶面人沉思半晌,忽然道:「看來此事我們還得回去從長計議,反正我們已知道他還活著,既然他已失控,六年前魔教又與他結下仇,那就更不能便宜了正道那幫孫子,我會讓這小子與正道敵視!至於藥草的事,我們還是回去另謀它法吧。」
語罷,兩人身影一閃,又是鬼魅一般消失在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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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地之上又只剩下少年一人。
少年俯下身坐在一塊石上。
這石洞位於藏名谷內,靠近左面山峰的山腰處。
整個藏名谷由三座巨大的高峰呈品字形圍合而成,峰上怪石嶙峋,水清幽寧,奇花異草,藥材猛禽數不盡之。而這藏名谷的由來源自藏名二字——整個谷中居住的都是一些曾經在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人物。
譬如:『世外三傑』之一的落葉、前魔教三大護法之一殘劍、不死醫仙、翻雲手。
這些人能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萬軍之中取人首級也就小菜一碟,只因這些人都己厭倦了江湖上的恩怨情仇,從此隱居於此谷深藏聲與名,此後此谷便名為藏名谷。
少年坐在石上呆了好一會兒,不時他才抬頭看起了前方的天空。
無情的寒風吹動著他那順肩披落而下,被飛雪稍稍沁濕的長發,漏出一張清秀英俊的臉頰。
他的皮膚從頭到腳都特別的白皙鮮嫩,哪怕是年輕貌美的少女也難找到比他還要白嫩的。
此刻,他身著一襲青,衫的他宛如天神臨凡。
他的身形美極了,如果僅從身後來看,不罵你瞎,你也難看出他不是一個女子。
可他偏偏就是一個美得無可挑剔,美死人不償命的男子。
只是:這樣一個美男子卻多了一臉的惆悵,寂寞與孤獨,簡直就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少年緩慢站起身來,那唯一沒有變的,就是那副失魂落魄的表情了。
微微抬起頭,少年慢慢的閉上了眼睛,而後只見他的胸脯高高的向兩邊擴寬挺起,深深的吸了口氣,張開嘴呼了出去,他連續好幾次這樣的深呼吸,好像把要把悶在心裡多年的氣一下子都呼盡了才覺得好一些。
他瞪直了雙眼,死死地望著天空的飛雪一動不動,因為處在這樣的雪天里他的腦海里已想起了那美好的曾經。
曾經也是在一個寒冷的雪天,他與一個面靨如花,眼波流轉,一笑便能傾魂勾魄,宛如九天玄女落凡塵的少女,一起在大雪紛紛揚揚下,彈琴、賞梅、追逐嬉戲……
那時雪再大,少年少女彼此之間也不會感到一絲寒冷,因為他們用彼此的心去溫暖著對方。
可如今,只剩下的只是在這寒天雪地的孤身隻影。
少年不禁想起了曾經,心裡暗念道:「曾經最美,怎奈春花難駐。但那日落、天邊夕陽、雨後彩虹、清泉石上,晨曦鹿飲、蝴蝶雙舞,一切的美好時光,都伴隨著你的倩影儲存在我的記憶里。」
少年頓了頓,嘴唇輕輕微起,「雖然以經過去了六年了,但是你的樣子還是那般清晰的映在我的心裡,任時光流逝,我心依然。可如今你又在何方?你可知道,我無時無刻不在想你,這綿綿相思,纏纏情意,我知道!你也在想我!因為我明白!我心有你,你心有我。我不在時,你要好好照顧自己,等我回來。」
看著漫天飄落的雪花,一個眼波流動,面靨如花,微微一笑便是傾城絕艷,宛如九天玄女落凡塵的少女出現在天空,迎著片片雪花齊舞。
可這一切都只是他的幻想,宛如一個美麗的泡沫消失在大海。
此刻,少年真希望雪花能夠帶著他的相思,飛去少女的身旁,讓她知道自己有多麼想她。
不知是風,還是情,亦或是思,少年有些把持不住情緒,落下了不爭氣的眼淚。
少年抬手擦去淚水。
那是集六年相思化成的淚,是超越時間極限的真情流露,是愛的印記。
無奈老天爺偏偏惦記有情人,喜歡沒事打盹招弄一番,算作對有情人的考驗。
少年整理了一下身上,少女送給自己的衣裳,埋怨起自己現在的自身狀況,將雙手緊握成拳,那白皙秀美的手指已被他握的指尖血紅,眼神更為可怖。
他扯著嗓子朝天呼喊著:「孤鴻破天,你夠狠,你等著,總有一天我會回去找你算賬的。你該不會以為我死了吧?告訴你,老子還活著,活的好好的!你加註到我們身上的痛苦,我會向你討回來的。」
當他大喊之後,他那白如宣紙的臉己血紅。但限於他現在的身體狀況,他又不得不暫時壓抑著內心報仇的衝動。
因為一個身中劇毒的人,太過激動只會加深毒素的擴散,更何況已是中毒六年。
他更不能運功,雖不是他的本意,但他卻要做到。
他必須做到,這是一個唯一給他希望的人要他這麼做的。
因為他要活著回到屬於自己的世界,回到少女的身邊。
要回去,首先得活著,完整的活著。
在這藏名谷的六年當中,少年除了吃飯睡覺之外,剩下的就是一人來到這石洞前靜靜的坐著發獃,在寂寞的空虛里,伴隨著他的就只有相思。
也許他這六年中的生活,過的並不寂寞,藏名谷也不是只有他一人。但他的心卻一定是寂寞的,痛苦的,痛苦的就像藏在殼裡很久的蝸牛。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痛苦的根源有很多種,而這相思便是其中一種,它會慢慢把人催老。
少年轉身走到石洞旁光滑的如同懸空而掛的壁紙的峭壁前,蹲下身子彎曲如弓,然後猛地朝峭壁彈去,順帶從腰間取出寒光閃閃的匕首,在石壁上刻出:寒風殘卷雪壓梅,暗香浮動月下人。一顧傾城回眸醉,相思無度淚無痕。
他要將這無盡的相思永遠留在這石壁之上。
少年覺得,如果自己真的有一天劇毒複發,無藥可救的死了。也要將自己對少女的思念留下個證物,倘若有一天少女有幸找到這裡,看到自己親手刻下的四句詩,定會明白他的相思之情,明白自己對少女的堅定與忠貞。
堅硬的鋼刃划刻在石壁上火花飛濺,留下行雲流水般的字跡。
從起身躍起到匕首回鞘雙腳落地的整個過程,乾淨利落,沒有一絲拖泥帶水。
可這沒有一絲拖泥帶水的動作卻已用盡了少年全身僅有的力氣,雙腳以如不曾停歇地走過三百里的路,軟綿無力。
少年雙腳一軟,如一顆小草被快刀從中斬斷,倒向地面,臉色蒼白,大聲喘著粗氣,一臉的痛苦表露無疑。
就在倒地之際,忽然一身白衣突現。
一個面頰嫣紅,長發及腰,樣貌豐凡如出水芙蓉的美麗少女,飄然而至,一手攬入他的腰肢,將少年抱起,雙腳在地上連續旋轉幾圈方才穩住身形。
「我去你房間找你,又去過爹爹那問過,你都不在,我一猜你肯定在這裡,結果你果然來了這裡,還一不小心救了你,不然你肯定摔個狗吃屎!你說,你該怎麼感謝我?」銀鈴般的聲音從少女嘴裡響起。
「雨桐姐,謝謝你。」少年費力的輕輕說著。
「一句謝謝就完事了么,小白,你總得拿出點誠意吧!」
「雨桐姐!我知道你在逗我!可我現在沒有心情呀。」
是的,因為少年的笑早已停留在了回憶里,就像是一道無形的枷鎖,讓人無法掙脫。
原來這清純美少女竟是藏名穀穀主洛星辰的掌上明珠洛雨桐,從小就在這藏名谷長大,不曾出過谷,也從未有過煩惱,無憂無慮的從單純可愛的小女孩長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她今年二十二,比少年只大半個月。
而這英俊少年,名叫白墨涵,是六年前洛雨桐偷偷溜出谷外玩耍時,在谷口發現的。那時少年身中巨毒,奄奄一息的倒在草叢。
可愛的姑娘往往都很善良,洛雨桐也當然是一個可愛而善良的女孩。
當時撒嬌苦苦求了他爹爹好久,他爹爹洛星辰才答應留下白墨涵。
藏名谷中的一位神醫來給白墨涵瞧過病,神醫說白墨涵中的毒乃是天下奇毒——煙滅。
神醫是個糟老頭,很怪。他說解此毒非一朝一夕,需要六年的時間慢慢化解毒性。
且六年內不得動用內力,否則神佛難救。
於是白墨涵在藏名谷一待便是六年,而今天剛好是第六年的第一天。
雪越下越大,一雙雪鳩從遠方飛來,停在了那棵老樹上,白墨涵看著兩隻雪鳩,彷彿重溫著昔日的舊夢。
只可惜樹依舊沒變,人卻發生了變化。
雪鳩飛來又飛去,飛來幾回?飛去幾回?
老樹無語。
雪鳩無問!
飛雪無情。
白墨涵只覺得心更痛。
他早以學會了老樹的沉默,也許只有沉默才是釋放相思之苦的方式,但無論等到何時他都學不會飛雪的無情。
白墨涵木雞般的站著,彷彿也忘記了自己站在哪裡,究竟要做什麼。
他沒有想下去,因為旁邊的聲音打斷了他。
少女憐惜的看著少年,「冰涼的寒氣,冰涼的心。冰涼的心也只能用溫暖的心才能去溫潤。小白,雖然我不知道你六年前和你口中的那個少女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我知道你一定是一個用情很深,而又專一的人。但你每天茶不思飯不想,對你的病無益,你想掙脫相思之苦,就必須得先治好傷。」洛雨桐一邊說著,一邊拽著白墨涵的衣角,一搖一晃的往藏名谷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