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六章疼也忍著
說完她抬頭,目光在阿海的手上短暫停留,但很快又別開眼,把門鑰匙揣進兜里,拎著那袋衣服從阿海旁邊走過去。
阿海這次沒有阻攔,眼睜睜目送她走到門口,可走到門口的蕭紅突然又停了下來,低頭,閉眼,輕不可聞地嘆了口氣,隨之轉身又往房間走,一直走到阿海面前掃了一眼,「坐過去!」
「???」阿海有些不明所以,可返回來的蕭紅正直勾勾地看著他,弄得他頭皮有些發麻,問:「什麼意思?」
蕭紅終於重重嘆了一口氣,把手裡的袋子扔到椅子上,指了指床沿:「我讓你坐那邊去!」
阿海:「……」
他只能照辦,蕭紅直至他坐定之後才轉過去開了自己的行李箱,從裡面拿出來一個挺大的盒子,藥棉,酒精,紗布都一應俱全,還有幾樣常用的急救藥品。
這次她去雲城是準備常住的,有些必要的物資準備得很充分,她把幾樣東西拿到床上。
「把手給我。」蕭紅面無表情。
阿海心口卻頓了頓,但還是把手伸了過去,蕭紅在他面前慢慢彎下腰來,接過他的手看了看,最嚴重的就是虎口割傷,草草纏了幾層紗布,紗布已經很髒了,新血舊血都沾在上面。
蕭紅小心翼翼地將紗布剪開,慢慢一層一層撕下來,直至傷口露出,她不由吸了一口涼氣。傷口大概足有2寸長,割得很深,加之一直沒有好好處理,已經開始化膿發炎。
她沒想到會這麼嚴重,不禁皺了下眉,抬眼看了看阿海,那眼神中分明帶著責問,弄得他像個犯了錯的孩子似的一聲不敢吭。
「傷口需要清洗,坐那邊去!」那邊即窗口的椅子上,因為靠窗,所以光線比較好。
阿海只能「哦」了一聲,乖乖坐過去,蕭紅又將紗布酒精等東西全部挪到窗檯,又搬了張椅子坐到他面前,再度抽過他的手,稍稍彎腰低頭,拿藥棉蘸著酒精往傷口上摁。
「嘶……」刺烈的痛感令阿海忍不住縮手。
蕭紅卻抬眉朝他狠狠一瞪,捏住他的指端,「別動,疼也忍著!」
「……」阿海吃癟,只能咬住牙根,但意識很快就從疼痛中抽離出來,被眼前的景象吸引過去。
此刻蕭紅就坐在自己面前,窗口陽光甚好,光線剛好全都照在她側臉上,皺著眉,凝著神,表情認真又謹慎地替他清洗傷口。
她的額頭,鼻樑,發乾蒼白的嘴唇,還有鍍著金光的睫毛,此時都成了最漂亮的風景,而蕭紅卻絲毫沒有意識到對面膠著的目光,她只負責把傷口清理乾淨,來回換了好幾個棉簽,直至裡面的膿水全部弄乾凈,最後低頭朝上面輕輕吹了兩口氣,意圖令傷口收干更快些,但阿海卻覺心臟發顫。
他現在有些明白黑子為什麼會不惜背叛梁寬也要跟蕭紅走了,之前他罵黑子是傻逼,現在嘛,他捫心自問,如果自己要是遇到跟黑子一樣的情況,他會怎麼做。
但是要讓他跟黑子一樣的選擇,他恐怕做不到,畢竟謀劃了這麼多年,眼看榮華富貴都到手了,不能說放棄就放棄……
「好了!」她抬眼,剛好對上阿海凝視的目光,見他一臉的詢問,問了一句,「有問題?」
阿海剛才正胡思亂想,沒想到蕭紅忽然說話,也是下意識的動作,現在反應過來,搖頭,「沒事,謝謝!」
蕭紅嗯了一聲,迅速把視線別過去,拿了剪刀和紗布過來替他包紮,好在沒受太大影響,很快她又重新投入,一圈圈纏著紗布。
但是阿海就沒這麼順利了,當時他背對陽光,只覺後背被烘得漸漸生汗,每一口呼吸都小心翼翼,就怕會驚動面前的人,直至蕭紅別在耳根后的幾縷頭髮掛下來,微風輕輕吹,像是羽毛一樣撫過他的心臟。
他終於忍受不住,抬起另一隻手伸過去,想幫她把頭髮重新順到耳後,但還未得手面前的人就突然往後一仰,直起身來,「剩下的你自己包吧。」
美好的夢境如一秒潰散。
阿海的手還掛在半空中,蕭紅卻已經站起來走到房間的另外一頭去,拿起椅子上的袋子就往外走。
阿海愣了幾秒鐘,草草把手上的紗布纏好,起身追了出去。
外面陽光很好,難得的晴天。
蕭紅讓賓館前台幫她叫了一輛車,等阿海下樓的時候她已經上車離開,不過不要緊,他知道她要去哪裡。
臨近正午,正是午飯時間。派出所的一名姓馬的女警托著飯盒出來接蕭紅的,弄得蕭紅有些過意不去,「抱歉,這個時候來找你。」
女警也不拘小節,又迅速往嘴裡扒了兩口飯:「沒事,這是江姐答應你的事嘛,她走的時候還特意的交代我,讓我一定要給辦好了。不過情況有些變化,本來我是應該陪你一起去的,但剛接到上頭電話,下午一點有個會議,所以……」
蕭紅立馬明白意思,不過,她還是挺感激的,「沒關係,我自己去就行。」
女警想了想:「那成吧,我給那邊的負責人打個電話,到了之後你找姓王的師傅就行。」
蕭紅點頭,道了聲謝就往外走,女警看著她單薄的身影,突然又喊了一聲,「喂,蕭小姐……」
蕭紅站在派出所大門口,回頭。
女警突然臉色嚴肅地沖她喊了一聲:「不管這案子最終結果如何,在我這裡,我肯定不遺餘力!」
蕭紅聽完愣了一會兒,頭頂陽光直射,她被照得有些暈,但還是擠了個笑出來。
半小時后蕭紅到了鎮殯儀館,規模很小,進去就是一個院子,燒得發黑的焚屍爐煙囪衝天而上,裡面正冒著滾滾濃煙。
院子里還站了好些人,統一穿著白色孝服,戴著黑袖章,隱約有哭聲傳出來,裡面焚燒的應該是這些家屬的親人。
蕭紅知道這裡就是人生的最後一站,死後被推入爐火,焚燒,化骨,最後變成一捧粉。
「姑娘,你找誰啊?」門衛大爺走過來詢問。
蕭紅把目光收回,「我找王師傅。」
「哦,老王啊,這個點他應該在吃飯,你等下,我給他打個電話。」大爺很熱心,走回屋裡去幫蕭紅聯繫人。
大約十分鐘后一個五十開外的中年男人出來找蕭紅,先是上下把她打量一番,之後擺了擺頭,「走吧,小馬剛給我來過電話,讓我直接帶你過去。」
男人口中的小馬便是那位女警。
蕭紅也沒吭聲,默默跟上男人,穿過院子,走到最後面的停屍房。
「前幾天所里剛送過來的,說是犯了命案,暫時還不能燒,你是他什麼人?」男人一邊開門一邊問蕭紅,等了一會兒沒動靜,轉身見蕭紅正目光發涼地站在那裡發愣,男人突然沒了興緻,把門推開,「就在裡面,要陪你進去嗎?」
蕭紅還是沒反應。
男人便在鐵門上敲了敲:「喂!」
蕭紅這才回神,轉過臉來正視:「不用,我一個人就行。」說完自己走進屋裡,把門關上,留下那個中年男人在門口愣了好一會兒,嘀咕出聲:「嗨,膽挺大啊!」
殯儀館的停屍房還算正規,冷庫冰櫃一應俱全,不過很少有屍體會在這裡作長時間停留,一般都是到了就燒掉,除了像黑子這種特例,所以屋裡除了黑子之外並沒其他屍體。
他也沒進柜子,被人平放在靠牆的一張檯面上。
蕭紅走過去,把蓋在上面的布揭開,在冷庫了凍了幾天臉色已經發青,嘴唇更是白得嚇人,不過蕭紅絲毫不介意。
她把帶來的衣服一件件拿出來。
「本來應該去給你買套新的,但鎮上也沒像樣的店,所以我從你的行李箱里挑了一身,那件黑襯衫見你穿過好幾次了,外套好像是新的,牛仔褲配著也挺帥氣,還有,怕那邊冷,給你裡面加件毛衣……」蕭紅邊說邊把黑子上半身抬起來,撐在牆上……
人生有時候大概真是一個輪迴,以前都是他給她穿衣服,收拾,整理,現在換成她來幫他弄。
阿海就站在殯儀館的院子里抽煙,等了將近兩個小時,院子里的家屬早就走光了,他站得有些累,索性坐到了花壇上。
蕭紅出來的時候已經過了兩點,低著頭,雙手插在大衣兜里。
阿海立即踩了煙走過去,「都弄完了?」
突如其來的聲音,蕭紅猛抬頭,見他站在自己面前,穿了大衣,擋住她大片光線,以至於沒剛才那麼暈眩了。
短暫驚訝之後蕭紅又恢復平靜,把手從大衣里拿出來,回答:「走吧!」
阿海立馬屁顛屁顛跟上。兩人出了殯儀館,門口一條窄窄的馬路,這地方相對金運賓館來說有些偏,攔輛車應該挺難。
蕭紅看了兩眼,重新把手插進大衣口袋,「走走吧!」
這三個字對於阿海來說如同「大赦」,立馬點頭回應:「好!」
於是兩人上路,並排走在一起,起初兩人都沉默,誰都不講話,唯一的區別是蕭紅悶頭看著路,而阿海抬頭看著前方。
兩人一高一矮,身後投下一雙影子。
身邊不斷有拖拉機和農用車駛過,捲起滿地灰塵和黃土,兩人便在黃土中迎風而行,直至一輛摩托車迎面飛馳過來。
蕭紅似乎正在低頭想事,並沒有避讓的打算,阿海卻潛意識裡伸出手將她一臂攬過,「小心!」
他半摟著沈瓷把她換到自己身側,蕭紅一時沒站穩,手在他胸口撐了一下。
彼時日頭正盛,她抬眼時耳根後面的碎發掛下來黏在嘴唇上,手掌扣在他胸口,那是心臟的位置。
「謝謝!」蕭紅很快站直身體,用手捋了一下凌亂的頭髮。
倒是阿海有些不知所措,他收拾了一下情緒說道,「其實你沒必要對我這麼生疏,畢竟我們都曾經是寬心的人……」
「寬心的人?」蕭紅笑了笑,很快別過臉去,「對你們來說,那裡是你們追夢的地方,但對我來說,是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