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應龍的眼神突然變得清澈無比。他揉了揉頭,嘴角呲了呲。
「怎麼?你們怎麼擺出一副見鬼似的表情。啊,倒也是,我應該是和影狩一起掉到玉珠峰的懸崖下去了,其實我也說不清楚為什麼居然沒有事。噯,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啊?為什麼我的身上這麼酸痛?你們在幹嘛呢?」
夙夜和張尋好像被電擊中了般,獃獃站在原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喂,你們到底怎麼回事啊?看見我居然連話也說不出來,是被嚇到了吧。」
「真的……這次好像是真的大哥……」好半天,夙夜才抖抖索索的從嘴裡擠出這句話。
「不會錯的……這聲音、這神態、還有這語氣……這才是大哥。是大哥!他醒過來了!」
張尋突然哈哈大笑起來。他心裡想著,我終於做到了,一邊邁開腳步,嚮應龍飛奔過去。
「哈哈,賢弟!瞧把你高興成這個樣子!」應龍正咧嘴大笑,等待著和兄弟的相擁重逢。突然眉眼間生出一種異樣的顏色,一大片紅色的印記順著他的脖子迅速爬滿他的整個臉龐。他大吼一聲,雙手捂住臉,痛苦地翻倒在地。
「啊!痛死了!別咬我!別咬我!」
張尋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剎停了腳步,但仍不死心地喊著:「大哥……你怎麼了?」
應龍根本沒有理會張尋,而是一直抱著頭,夢囈般喋喋不休。
不知怎麼,夙夜突然感到胸中氣悶難耐,不祥的預感直襲腦海。她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向跪在地上的應龍仔細看去,發現一股澎湃的紅色氣體混雜在應龍原本的青色靈氣中,正幻化為妖魔的形狀,從他的身上升騰出來。
「大哥……你……」
張尋小心翼翼地靠近身體,伸出一隻手,想去觸碰跪在地上抱著頭的應龍。
「大哥……大哥……」應龍不斷重複著張尋的話,而後猛地抬起頭,大吼道。「什麼大哥大哥!你這個吃奶的臭小子,我已經受夠了你這樣懦弱地喊叫了!」
他的臉完全不似剛才那般平靜,甚至比帶著強烈戰意時的嚴肅表情更恐怖。
他的臉上爬滿了紅色的印記,足有上千個,就連耳朵後面也沒有遺漏。紅色的印記好像有生命似的,在他臉上不斷蠕動,牽動著他臉上的肌肉不斷抽搐,整張臉上浮現出陰森恐怖、充滿暴戾之氣的表情。
「這……這是……」
就連張尋這樣見識過無數恐怖妖魔的人,也不禁被應龍身上浮現出的恐怖氣息驚退了數步。
「好舒服……好舒服!」應龍站起身來,張開雙手,仔細端詳著從掌中冒出來的熊熊紅焰,嘴裡滿足地說道。「這就是力量,這就是我要的力量!」
隨後,他將臉轉了過來,充滿著憎惡的眼神斜睨著張尋。
「你居然還活著?只知道搖尾乞憐的小狗!」
「什麼?你說什麼?」張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個仁慈寬厚的應龍,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難道不是嗎?你這個笨蛋,就連這條小命也是以別人的屍體堆成的墳塋延續下來的。多少人為了你而送命?就因為你太弱,弱得不值得一提!」
少年被他這番話激得渾身顫抖,握著湛盧劍的手浮現出暴起的青筋。
應龍的話雖然難聽,但卻並沒有說錯。從山魈父母開始,多少人為了他而死,彷彿詛咒的生命始終纏繞在他的身邊。但這一切莫不是因為自己太弱了嗎?如果能再強一點的話,難道還會有那麼多人在自己眼睜睜的注視下死去嗎?
不會的!是因為我太弱了!太弱了!
「不要上他的當!公子!」正在張尋的內心痛苦掙扎之時,夙夜的聲音彷彿灑進陰霾中的陽光,將他的心裡瞬間照得一片豁亮。
「不要上當,公子!」夙夜的聲音堅定而清澈。「力量絕不是可以改變世界的東西,力量甚至會毀掉所有美好的事物。那些人的死並不是你的錯,那只是命運的選擇,你根本無須記掛在心!」
「啰嗦的女人!還不快滾到一邊去!」應龍抬起頭,雙手在空中隨意揮舞了一下,和他相隔近五十步遠的夙夜便立刻發出一聲凄厲的尖叫,身體向後橫著飛出,重重地摔倒在堅硬的青石板上。
「夙夜!」張尋眼見少女莫名被擊倒,心中焦急。但女孩馬上忍痛從地上爬起來,胸前泛起一股嫣紅色的桃花仙氣,顯然剛才是她及時運用靈力,方才保護自己沒有受到太大傷害。
「真弱!你們簡直不值得一提!尤其是你,吃奶的小子,居然還對這女孩抱有異樣的感情!」應龍的眼中泛出紅光,用嘲諷的口吻說道。「沉溺於情感中的傢伙,企圖用女人來掩護自己的懦夫,你就是這樣作戰的嗎?廢物!」
他冷笑一聲,將龍脊神槍直指向張尋:「讓我來教你怎麼作戰吧!戰爭就是生死的瞬間,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來吧!看我們誰才能活到最後!」
應龍雙腳疾行,在堅硬的石板上揚起一陣塵土,手中銀槍向前猛刺,看似只有一槍,但實際上內藏無數虛招,真真假假,攻向少年全身的七八個部位。
少年雖震驚於應龍的巨大改變和口中宣洩的話語,但卻並沒有丟掉應有的警惕。湛盧劍一橫,紅色劍氣在空中盪出一股無形的牆壁,將應龍的攻擊拒諸身體之外。
「看似不錯,但卻還是太弱了。你根本不可能是我的對手!」
應龍吼道,槍尖一擺,青色的靈力突然像翅膀般在他身後勃然升起。手上的力量陡然增加了數倍,竟直接刺破湛盧劍揮出的無形障壁,在張尋身上扎出幾道細長的血箭。
好在少年心知抵擋不住,及時後退,雖然身上多處受傷,但是還好沒有形成致命傷害。
「看你能退多久!」
應龍連環攻出數招,與剛才對敵的情形不同。他的招數招招兇狠毒辣,全部攻向少年防守薄弱的要害。少年不得不全神貫注於防守,只要被他覓得機會擊中,就算不死恐怕也剩不下一口氣。
但張尋早已今非昔比,他知道一味防守必定被動,早也在不斷尋找著反擊的時機。他見應龍一槍向他脅下要害刺來,便險中求勝,側身一閃,帶著螺旋溝紋的槍尖從他身邊擦過,刮出一道深深的血痕。但少年卻沒有吭聲,而是將身體一轉,手臂立刻收回,用力夾住槍身,與此同時,他右手湛盧劍猛然揮出,逼住應龍的雙手,讓他沒有辦法運起靈力將銀槍變化為龍骨釘。
應龍抬起右手,身體繞著被少年夾住的槍桿躲過兩次側斬,但卻把自己身體的右側完全暴露在少年的攻擊範圍內。少年猛然抬起身體,腳下如雲霧飄蕩,雙腳在空中併攏向前踢出,將猝不及防的應龍踢出十餘米遠。
以「雲之翳」加持的踢擊威力非同小可,即使是應龍這樣的對手,也掙扎了好一陣才從地上爬起來。他手按住胸膛,被踢過的地方隱隱作痛。
張尋這才鬆開緊緊夾住的左臂,龍脊神槍「噹啷」一聲掉在石板地面上。他稍稍放鬆了一下情緒,大口地喘著氣。剛才幾回合的較量看似簡單,實則每一個變招和攻守之間都充滿了極大的兇險,他自己也為能夠勝過半招而感到慶幸萬分。
「看來,我似乎低估你了。」應龍從地上爬起來,扭動了一下脖子。「就算是喪家之犬,也會偶爾狂吠。不過,我倒要看看這狂吠能支持多久?」
他乾脆棄龍脊神槍不用,雙手在胸前結出符印。閃著火光和雷電的紅色駿馬從符印中嘶鳴一聲躍出來,噴著響鼻在應龍身邊左右徘徊。
嗜血的戰士毫不猶豫,翻身跳上馬背。紅牙四蹄一振,向張尋和夙夜二人狂奔過來。
式神經過的石板上留下了被火焰灼燒和雷電烤焦的痕迹,背上豎起的兩塊刃狀骨節從身上倏地彈了起來,落在應龍手中。應龍將雙刃呈反方向拼成鋸齒彎鉤狀,向前一揮,從刃面上閃出一道紅藍交錯的光芒。
「紅牙雙刃流,陰分陽曉!」
刃面呈反方向的雙刃在空中劃出一個圓形,順著中間彎曲的紋路化為陰陽相交的八卦圖,沿著空氣的波動向前猛地切出。從刀刃里劈出兩道黑色和白色的氣流,向張尋猛地撲去。
張尋想移動身體躲避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黑色的光芒中夾帶著一股森然的陰氣,瞬間便讓他陷入無邊的驚懼中,渾身上下的細胞立刻收緊,從心中悠然生出沁人的寒冷,讓他的身體不能移動分毫。緊接著白光接踵襲至,每一道光芒如同針刺般扎入他的皮膚中,被白光照中的部位酷熱難當。陰陽交錯,讓他的神經一陣刺痛。
就在他的神經未及反應的同時,應龍驅動著四蹄狂奔的紅牙迅速弛近,他將雙腳勾緊馬腹,身體探前,手中掠過一道白光,雙刃橫向揮出,斬向少年的腰部。
死亡逼近的恐懼讓張尋的腦子短暫地活動了幾秒鐘,也就是這幾秒鐘的回神救了他的命。他奮力縮身後退,腹部離開閃亮的刀刃幾厘米。刀刃沿著他腹部前的空氣切過,氣勁將他的衣衫刺啦一聲劃開,繼而撕裂了腹部的皮膚,鮮血立刻從傷口裡滾滾湧出,沾濕了他的身體。
他疾退兩步,穩住身體。這才感受到鑽心的疼痛。傷口幾乎橫貫了他的整個腹部,皮肉向外翻出,血止不住地往外淌。張尋頭上沁出了一大片冷汗,剛才若不是縮身躲避了寸許,恐怕這一下就要直接將他一刀兩斷。
「公子。背後!又來了!」
夙夜雖然剛剛恢復,但仍關注著場中的局勢。眼見應龍一擊得手之後,立刻回馬再攻,立刻焦急地大喊。
張尋連忙轉身,舉起湛盧劍架住應龍全力揮出的一記斬擊,身體因為巨大的衝擊力被帶得往後踉蹌了十幾步。應龍收起雙刃,雙手驅動馬身橫著一擺,將張尋撞飛出去數米。雖然此招未傷及皮肉,但卻將他的胸口撞出一片淤青,只要將手掌放在上面,便會感到一陣鑽心的疼痛。
「不行!這樣一味躲避,無論是靈活度還是體力都不及他人馬合一,遲早會頂不住的!」
「看你還能躲多久!再來!」應龍左手扭住紅牙的脖子一拉,駿馬立刻迴轉身體,再次向張尋狂奔而去,鼻孔中噴出的氣體如同蒸發的煙塵,冒出火熱的殺氣。
少年這次立刻反守為攻,右手靈力沸騰,立刻凝成鬼手的奇異模樣,而後他將身子一低,鬼手突然變化了形狀,化成一條長如細鞭的物體,在地面逡巡著襲至紅牙面前,呼啦啦一陣響動,竟將紅牙的兩隻前蹄纏繞起來。
紅牙長嘶一聲,前蹄失去了前進的動力,後身則還保持著向前奔跑的趨勢。整個身體失去平衡,啪地向前翻倒。應龍連忙縱身躍下,剛站穩身子,便迎頭遭遇張尋暴風驟雨般的湛盧劍攻擊,他振作精神,揮舞起手中的陰陽雙刃,擋住張尋的猛攻。
「你居然能轉守為攻,倒真讓我有些刮目相看!不過,我可才使出一點皮毛呢!」
他搶步上前,雙刃連番猛攻,***回主動。少年自然不甘心就此落入頹勢,立刻尋覓機會再度搶佔上風,兩人身影如梅花間竹,互不相讓,戰局進入僵持階段。
老人在一旁觀戰,心情卻比戰鬥中的兩人還要焦急。
「想不到這小子技藝精進如此之快,若這樣拖延下去,恐生變故!」
他身影一晃,一陣綠色的煙霧從斗篷下飛出,罩向戰鬥中的應龍和張尋二人。
夙夜眼尖,雙指微屈,嫣紅色的桃花仙氣從手中蕩漾而出,將綠霧的下沉之勢抵住。少女用清朗的聲音斥道:「居然在旁施以偷襲,好不要臉!」
老人此時早已豁出老臉,既然出手偷襲,就不怕少女的斥責。他反唇相譏:「臨陣對敵,只有勝負之說,臉要來又有何用。小姑娘,你這天宮仙氣對我的碧玉蠱毫無作用,不要白費功夫了!」
說著他袍袖一展,碧綠色的煙霧立刻將夙夜的桃花仙氣牢牢壓制在下面。夙夜都可以聞到霧中的一股刺鼻惡臭,綠霧越來越低,眼看張尋就要被捲入其中。
應龍眼中突然精光四射,轉身以看不清的動作連續攻出數十招。雙刃在空氣中斬出一道灼熱的氣流,瞬間將老人釋放的綠色煙霧蒸發得不留痕迹。
這突如其來的舉動,竟讓張尋和夙夜也呆住了。
老人更是氣得肝膽亂顫,悶聲喝道:「東天將軍!你這是做什麼!」
應龍卻不說話,再次揮出雙刃,道道強勁的氣勁直斬老人。老人收住話茬,身體倏地一閃,和瀰漫在室內的幽暗氣息融為一體,方才躲過了應龍這出其不意的攻擊。
「你想造反嗎!」老人的聲音在石室中迴響著。
「這是我的戰鬥,你少管閑事!」應龍瞪著通紅的眼睛,向無形的空氣中咬牙喊道。「如果你膽敢插手,休怪我刀下無情!」
沉默了好一會兒,老人的聲音才回答道:「若你不敵這少年,只會壞了君上的大事!」
應龍狠狠向旁邊吐出一口吐沫:「大事與我何干!我是一個戰士,輸贏都要堂堂正正。剛才的那幾下只算是個提醒,你要是再敢破壞我和這小子之間的公平對決,休怪我不客氣了!」
老人將身體隱在黑暗的氣息中,心中不禁暗忖:「千算萬算,竟沒算到這傢伙的脾氣如此執拗。唯今之計,只能期待他能戰勝這少年。否則,恐怕真的要老夫出馬了。」
他的手不由自主按到左胸的位置,感受到輕輕的一下震顫:「又一下……時間已經不多了,不知道我還能堅持多久?為了君上,老夫要把這條命賭上!」
他不再多想,身體隨著黑色的煙霧倏地閃進牆壁的縫隙中,消失不見。
「哼!討厭的傢伙總算走了!」應龍不屑地哼道。「接下來的時間不會有人再來打擾我們。」
他轉過身,好奇地看著少年道:「奇怪。我剛才露出那麼多的破綻,為什麼你反倒停手了?」
少年用變化成鬼手的右臂舉起湛盧劍道:「和你一樣的原因。我討厭暗箭傷人!」
臉上布滿紅色印記、眼神中展露出戾氣的應龍居然笑了:「很好!看來我要收回剛才對你的評價了。你非但不是一條搖尾乞憐的小狗,反倒是個頂天立地的漢子。這樣的好對手,我應龍一定要盡全力將你打倒!」
說著他抽出背上掛著的巨大雕弓,將粗重的箭矢搭在弓弦上,用力拉開,箭鏃直指向全身戒備的少年。
夙夜不禁得失聲喊道:「九轉玄弓!震天神箭!」
九轉玄弓和震天箭是以敵人的氣息來追蹤,一旦纏上目標,就算追遍三界也不會停止攻擊。五天將軍中的影狩便正是敗在震天箭之下。此時應龍擎出了神弓寶箭,顯然是已經動了真功夫。
應龍手指一松,震天箭呼嘯著從雕弓上射出。細長的尾羽發出尖利的嘯叫,攪得人心神不寧。
張尋連忙側身閃躲,但震天箭卻在空中突然轉彎,將箭鏃對準正在躲閃中的少年。
「要怎麼辦?怎麼才能躲過?」少年心中焦急。他深知震天箭的厲害,如果萬一被射中,恐將一敗塗地。但若這樣躲下去,被射中只是遲早的問題。
除非他能夠隱藏氣息,可是現在這種危急情勢,一時半會怎麼可能學得會。
正想著,震天神箭已經逼至眼前。
情急之下,他伸出鬼手呼地向震天神箭抓去,沒想到一擊即中,竟將那閃亮的箭矢抓在手中。手握住的感覺是冰涼的,甚至還可以隱約察覺到箭矢發出的嗡嗡的顫抖。
沒想到鬼手居然還可以捕獲住靈力如此強大的震天箭,少年的眼中露出一絲驚喜。
「你那右臂果然有些古怪,不過就想以此捕獲震天箭,未必有點天真過頭了!」
應龍冷笑,轉瞬又從箭囊中掏出一支震天箭,用力射出。后一支箭在空中發出悚人的鳴叫,竟激得第一支箭震顫的力量越來越大,少年開始只是用一手便可握住,後來雙手齊握,也沒能阻止箭矢從他手中拼力掙脫。
少年手心一麻,裡面竟產生了電流般的灼燒感和麻痹,再也無法握住箭矢。震天神箭掙脫桎梏,射向空中,與后一支箭相交匯之後,雙雙鳴叫一聲,直向少年射來。
夙夜縱是有心幫少年擋這一箭,也已經來不及了!
但她突然靈機一動,對少年大喊道:「公子,別忘了乾坤鬼劍!」
她的聲音穿過少年的耳膜,刺中了他有些木訥的神經。恍然大悟的他連忙催動靈力將鬼手和湛盧劍結合為一體,迎著兩隻震天神箭的來向,輕輕一揮。
湛盧劍的紅色劍氣在空中斬開一道淡淡的光波,彷彿在平靜的水面上突然劃過的一葉小舟,將水面分為兩個部分。光波似乎有著強大的吸引力,將正在飛行中的震天神箭吸入其中,轉瞬之間即刻重新合上。空中蕩漾著的氣流依舊平靜地淌著,沒有留下絲毫痕迹。
「這……這是什麼東西?」應龍被出其不意的變故驚得語帶顫抖。「我的震天神箭呢?」
「震天神箭的確厲害,盯上對手就算追遍三界也不會放棄。」少年將融為一體的鬼手和湛盧劍橫在胸前道。「不過我這乾坤鬼劍斬出的可是另外一個次元時空,就算震天箭再用上千百年,也無法從裡面逃出來。」
應龍一向自恃震天神箭所向無匹,怎能接受張尋輕輕一揮之下便可破解他的絕技。他怒不可遏,大喊道:「少胡說八道!別以為用障眼法便可以騙過我,我五箭齊發,看你用什麼來躲!」
說著他用腳將弓身用力頂開,雙手握住五隻震天神箭打在弓弦上,將弓弦用力攪緊,大吼一聲,身體向後彈出,五隻震天箭破空飛出,從五個不同的角度射向張尋。
五隻震天箭在空中遊走一陣后,竟分離開來,從五個不同的角度射向張尋。這也足見應龍雖然口中強硬,但心裡卻對剛才一擊讓兩隻震天箭消失的伎倆有所忌憚。
前後左右都有震天箭攔截,似乎除了跳往空中就沒有別的路可以躲避。但張尋知道,頭頂一定是應龍故意留給自己的圈套,如果他跳起躲避,定會遭到五隻震天箭的合圍攻擊,到時候就算是自己能以虛空斬破掉其中的一兩隻,也必定會被其他的箭矢射中。
危急時刻,少年突然感應到體內一股流動的灼熱氣息,好像是父親蚩尤加諸給他的紅蓮戰氣,在這生死交匯之際自行覺醒了。他感到腦海中瞬時空明一片,所有的雜念被拋至一旁,雙手不由自主地結成符印。
兩手中的符印冒出一股流水般的蔚藍顏色,像飄帶般延展出來,環繞在張尋身旁。
魔族「紅蓮戰氣」中第三重的招數「流之嵐」!
少年將乾坤鬼手橫著平伸出去,紅色的劍氣融入蔚藍的飄帶中,他用力擰轉腰身,整個身體原地旋轉了一圈。湛盧劍拖著長長的紅藍色劍氣在空中一圈平斬,竟在少年的周身拉開了一圈巨大的時空裂隙!
要以少年平日的靈力來說,雖可斬斷時空,但要創造出這樣強大的裂隙是絕不可能的。不過因為悟出了「流之嵐」的妙招,所以短時間內靈力膨脹數十倍,竟將身體周圍的時空完全斬斷。
五隻震天神箭去勢未了,徑直如閃電般穿過空氣的阻隔,直射入湛盧劍斬開的黑色虛空里。
張尋收住劍勢,空氣中被展開的時空裂隙瞬間合攏。應龍的震天神箭全部一去不返。他的箭囊已空空如也。
完全沒想到這樣的結果。應龍禁不住現出驚惶的神色,面部肌肉輕輕地顫抖著。
眼前這個小子,可能真的是自己無論怎麼努力都戰勝不了的對手。
該怎麼辦?該怎麼辦?想想看,還有什麼我會的招數……
啊……頭又開始疼起來了,受不了,好像要炸開了!
應龍……應龍……
誰在叫我?誰在喊我的名字?這裡怎麼黑漆漆的,什麼都看不見?
應龍,你還要睡多久?快點起來!你這個懶鬼!
是誰啊……眼睛慢慢睜開,眼前是一個滿臉嚴肅的男人,國字臉,看起來年紀挺大的,身穿金燦燦的袞龍袍,嘴角邊的兩縷長須一直延伸到胸前,眼神顯得十分落寞,但又不失威嚴。
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嗎?每天準時起床練功,你卻天天偷懶,是想把我氣死嗎?
這人說話的口氣,難道是我的師傅嗎?我怎麼從來不記得還有這麼一個人?為什麼我不由自主地跪下去,態度還這麼恭敬。看起來我的猜測不錯……
算了算了。你起來吧,今日我要教你的可是最後的搏命絕招,你要好好聽著……
什麼?搏命的絕招?這是什麼?我怎麼想不起來了?
應龍,你記得我曾經告訴過你吧,你我是龍族在人世間的最後血脈,也就是龍族末裔。我們龍族一世輝煌,沒想到卻落得如此下場……哎,不說這些過去的事情了……你可要好好侍奉現在的主人,姬軒轅大人是神州未來之主,我教你這些法術武功,便是為了能讓你好好幫助他君臨天下,這樣我龍族才能重振聲威……
扯遠了,我還是告訴你這招搏命的秘技吧。以前我不是曾教過你一招「逆鱗」嗎?傳說中龍頸上的鱗片是倒著長的,只要被人碰到就會觸怒龍,會被席捲天地的力量所吞噬;但在「逆鱗」之上,還有一招神奇的招數,威力比逆鱗更甚……
什麼?還有比「逆鱗」更厲害的招數?那豈不是可以天下無敵?
說是如此說,但是世上哪有那麼便宜的事情。你要知道,龍族的鱗片可不是普通的東西,而是我們身上的護體盔甲,可以很大程度抵消敵人的法術和物理攻擊。我今天要教給你的這招秘技,名字便叫「卸甲」!
「卸甲」?難道是……
沒錯,卸甲一旦使出,全身的鱗片就會激射飛散出去,而後便會感覺自己好像卸下了一副千斤重擔,速度、力量都會增強數十倍……
但是你也要知道,卸甲是不可逆的,卸去的鱗片不可能再回到身上來,而且這個狀態對於龍族的身體來說負荷非同小可,能夠在卸甲狀態下持續半個時辰已經實屬不易。同時,卸甲後龍族的身體防禦十分薄弱,只能以攻代守,用綿綿不斷的進攻讓對方無力反擊。如果半個時辰內殺不死對手的話,到時候死的就是自己了……
應龍!應龍!我說的你都聽到了嗎?你怎麼又睡了!……快給我起來……
應龍抱著頭蹲在地上,嘴裡喃喃地念道:「我終於明白了……想起來了,全都想起來了……」
一旁緊張關注的張尋和夙夜禁不住心花怒放。張尋更是一個箭步躥上去道:「大哥!你終於想起來了嗎?你記得我們原來一起冒險時的事情了吧?還有岳元帥……」
「住口!」應龍忽地從地上爬起來,身體向後連續彈退了幾步,氣喘吁吁地瞪著張尋道。「休要拿花言巧語來蠱惑我,我已經全都想起來了。我應龍,是龍族的末裔,也是我們龍族派來幫助姬軒轅大帝實現他大業的座前先鋒!我的任務是要振興龍族的聲威,讓我們一族能夠繼續在天地間繁衍生息下去!」
「不對!不對!」張尋禁不住激動地回喊道。「不對!大哥,你的目標不是這個,你是為了天下大義、為了黎民百姓才甘願奉獻自己全部的。你告訴我的話,我一刻也不敢忘記!你不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
「你錯了!只要能達成目的,我願意放棄全部!」應龍大口喘著氣,身上升起一股強勁的靈力,彷彿要把眼前的一切都燒盡。「我要賭上身為龍族最後一滴血液的驕傲,讓你見識我們龍族的最強奧義!龍變身,卸甲!」
他大吼一聲,雙臂猛然張開,衣衫上勃發出強烈的氣勁。氣勁化成刀片般的形狀,將他的衣衫片片撕碎,像雨點般飛濺出來!
少年和夙夜猝不及防,雖然努力躲避,但仍被迎面打來的無數氣勁擊中。地上拖出長長的十幾道血痕,少年和夙夜被衝力推向牆邊,重重地撞在堅硬的石牆上。
「這點攻擊是不可能打倒你們的,快點起來!」
氣勁發出的方向傳來了應龍的聲音。張尋勉力將手撐住牆體慢慢站起,伸手一摸,滿手都是粘稠的血,同時手指還觸到一片薄薄的金屬銳器,正牢牢嵌在身體上。
他咬咬牙,用力將那銳器扯下,鑽心的疼痛讓他差點腳一軟摔倒。他攤開手,這銳器狀如鱗片,邊緣彷彿刀刃般鋒利,上面沾滿斑駁的血跡,隱隱帶有溫熱。
「那是我身上的鱗片!現在我全身已無防禦,如果被你擊中一下可能就會完蛋!」應龍慢慢走到兩人能夠看見的地方來。他全身覆蓋著一層白色的薄膜,透過薄膜,可以看見砰砰跳動的心臟,雙手和雙腳上的強健肌肉高高隆起,手腳都長出了五隻細長有力的長趾,尖端長著如同刀鋒般銳利的指甲,脖子向上挺起,脖子後方長出一綹長長的鬃毛,瞳孔也從眼眶中掙脫出來,向前迸發出懾人的寒光。
「……這……這是什麼……」張尋感到自己的牙關不由自主地哆嗦著,沒由來的恐懼正襲遍他的全身。「大哥……你這是怎麼回事……」
「我說過!我不是你的大哥!從頭到尾,我根本不認識你這個臭小子!」應龍大吼道,他的聲音掀起一股強勁的氣浪,將少年吹得東倒西歪。「我是應龍!姬軒轅大帝的先鋒官,你們膽敢阻撓他的大業!我就要讓你們葬身於此!接招吧!」
看不清應龍的動作!
完全不知他到底是怎樣過來的,只覺眼前一花,應龍便從離自己大約五十步的地方突然出現在眼前,然後肩膀輕輕一聳,便感覺身體左側一股強大的力量如泰山壓頂般涌過來。根本來不及做任何抵抗,身體便平飛出去。
滿身的骨骼隨著這一擊發出咔噠咔噠的聲音。有幾根骨頭碎了,碎骨的一瞬間好像沒有察覺,但當身體落到地面,重新站起來的時候,鑽心的疼痛便涌了上來。
「只有這種程度嗎?連舉手反抗都做不到?還是根本不屑和我比試?」
什麼?他怎麼又出現在我身邊了,從把我打出去到現在還不到一秒鐘的時間,他的速度簡直快得可怕,我根本不可能用眼睛捕捉到這樣的速度,陰陽眼也不可能啊。這是什麼怪力,只是輕輕一下便感覺我全身的骨頭都要碎了……
又是一擊!這次是從正面打在小腹上,如果再大力一點的話,恐怕會把自己打穿了吧……不過這一下也夠戧,感覺五臟六腑都移位了,說不清楚是什麼味道,一股噁心的感覺從肚子一直往上升,到了嘴邊,全都吐出來了,嘴裡一股酸臭的味道。身體已經沒力氣了,好累,根本抬不起手來……
手……對了,我還有手臂上的湛盧劍……鬼手……我要抬起手來……
「對!就這樣,抬起你的手反擊!別像條死狗一樣癱著。我要的是一個完美的對手,不是這樣懦弱的、垂頭喪氣的傢伙!」
「我……我不能……」
「你這個傢伙在說什麼!什麼不能!」
「我不能對你揮劍了……我已經錯了很多次了……你是我的大哥……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
「你這傢伙在說什麼傻話!我不是你的大哥!我是你的敵人!我根本就不認識你!」
「不管……不管你怎麼說好了……你能忘了我們,但我們不能忘記你……」
應龍將張尋一把從地上抓起來拎到眼前,惡狠狠地道:「休想用這種無聊的手段來欺騙我!你們的死期已經到了!」
少年的頭斜斜地耷拉著,嘴角泛起一絲凄然的笑意:「大哥……我別無所求,只希望,你在殺了我之後,能醒過來……能去完成你沒有完成的事情……」
「喂!你這臭小子跟我答非所問地在說些什麼!你還不快點反擊,我就要殺掉你了!」
「大哥,你還沒發覺嗎……」
「什,什麼……你在說什麼?」
「大哥,其實你的真性,一直都隱藏在心中,雖然它沒有表露出來,但卻無時無刻不在影響著你的言行。你口口聲聲說要殺我,但是你若是真要動手的話,我或許早就沒命了……我能一直活到現在,是大哥你在保護我……」
「胡說、胡說些什麼!」應龍的頭上淌下滾滾的汗水。
「大哥……快點醒過來吧……」少年看著應龍的眼睛,那已經不再是人類的眼睛,但他卻彷彿要從裡面看出熟悉的光芒來。
「你……你……」應龍抓著少年衣領的手竟在不由自主地顫抖著。他從來沒有過這樣奇怪的感受,他明明可以一擊輕鬆殺死眼前的人,但不知為何,卻總是沒有使出全力。他告訴自己,要用盡全力,打他的要害,可是攻擊的時候卻總是莫名其妙避開了要害,出手的力量也有所收斂……奇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還有這熟悉的眼神……這裡面到底包含了什麼……
不行!我要執行任務,這是我最後的任務了。卸甲之後的龍族也活不了多久!我一定要在死前完成最後的任務!
啊!我的頭又開始疼起來了,這是怎麼回事!好像有什麼在裡面啃噬。怎麼回事,好像我心裡有什麼東西在亂動……不要……別讓我在這麼關鍵的時刻失去意識……
「賢弟……」
張尋閉著眼睛等待著致死一擊的來臨,沒有等到,卻聽到了一句熟悉的話。
他緩緩打開眼帘,生怕這是自己死後所看到的幻覺,或者只是內心的希望在腦海中的投射,根本只是稍縱即逝的海市蜃樓而已。
但他卻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不是混合著殺意和戾氣的臉,而是一張充滿英氣、平和但卻堅毅的臉。
那是應龍,他在對他微笑著。
「賢弟,抱歉,讓你久等了……我來遲了……」
「大哥……」張尋感到眼角濕濕的。「大哥……你終於回來我們身邊了……」
應龍點點頭,他全身仍然包裹在白色的薄膜中,眼神已經慢慢恢復到以前的樣子:「但是,恐怕不會太久……」
「什麼……什麼意思!這是為什麼!」張尋簡直難以相信他的話,幾乎是吼著問道。
「那老人……風后,用一種叫赤血蠱的小蟲子強行誘發出了我失去的記憶。我已經全都想起來了。」應龍低垂著頭,靜靜說道。「我的確是龍族的末裔,的確是五天將軍中的一員,是那個在幕後操控一切的姬軒轅的幫凶……」
「不!這不是真的!」張尋帶著哭腔的聲音打斷了應龍的講述。
「不……這都是真的。」應龍娓娓說道。「我想起了以前的好多事情,我做過的,那些和我跟你談論起的理想完全背道而馳的事情……我幾乎完全墮入那其中,快要成為他們用來殺戮的工具……還好在輪迴的過程中,我丟失了部分記憶,而後遇到了你和夙夜、香奴……」
「接下來和你們在一起的日子是我生命中最快樂的日子,如果不是因為碰上了影狩,被他傳送到風后那裡,也許我還和你們在一起戰鬥著,最多不過是成為戰場上的枯骨,但總歸還是抱著自己的理想死去的……」
「現在我暫時壓制住了風后喚醒的殺戮記憶。但那些記憶太強大了,它們已經存在了千百年,無時無刻不在吞噬著我,我恐怕支撐不了多久。賢弟,在這個時候,我要拜託你幫我一個忙……」
「什麼……什麼,誰說不能撐下去,你一定可以的。」少年彷彿明白了應龍要說什麼,搖著頭,語帶哽咽。
「不!我明白自己已經快到極限了。我想請你用岳元帥的劍刺穿我的心臟,這樣我便可以抱著與你們相同的夢想死去……賢弟,我不想到最後死的時候,還要被他人玷污畢生追求的目標。若你真當我是你的大哥,便應該成全我最後的請求……」
少年竟已說不出話來,只是不斷搖頭,想要掙脫應龍的控制。應龍雖已恢復神智,但卻仍保持著卸甲的狀態,腕力奇大,無論怎麼掙扎也甩不脫。
「賢弟……」應龍剛想繼續勸說。突然臉上的肌肉一陣劇烈抽搐,瞳孔彷彿要衝破眼眶一樣從裡面鼓了出來,瞬間又收了回去,耳旁的青筋條條豎起,嘴巴張得大大的,不斷喘著粗氣。「賢弟……我快撐不住了,那……那黑暗的意識又要吞沒我了!快!快點啊!」
「我不行!我不行!求你別逼我了!」少年拚命甩動著身體,想要從應龍身邊離開。
「對不起,賢弟!我知道這樣你也許會很痛苦,但是……這已是別無選擇了……」應龍苦笑道,說著用力抓住了張尋的乾坤鬼手。
「不要啊!大哥!」
「賢弟,我並不害怕……沒想到……臨死之時居然可以這麼平靜。」應龍用力將湛盧劍拉向自己的胸膛,卸甲狀態帶來的怪力驅使著,他的動作讓少年無從反抗。
劍身哧地穿透了應龍身上的薄膜,直沒入心臟,紅色的劍氣彷彿擴散開來的火焰,充滿了應龍白色的身體,炙烤著他的全身。
他張開嘴,鮮血從嘴角慢慢滑落,艱難地笑道:「賢弟……如果有來生……我願和你,再做一次兄弟……」
慢慢的,他幻化成普通人類的模樣,身體軟軟地倒了下去……
他的眼角分明地含著笑,嘴巴微張,好像在說「至少我是抱著我心中那份未盡的大義而死的……痛快痛快……」
龍族的最後一滴血液從他的嘴角慢慢流出,很快乾涸,隨著凄冷寒風的吹拂,漸漸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