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應龍合上眼的同時,圓形石室的兩個出口同時打開了。一條指向老人風後來時的方向,一條則是少年和夙夜進來時的路。彷彿在告訴他們,如果現在想逃跑的話,還來得及。
但是少年和夙夜是不會被這種恐嚇的伎倆嚇退的。
他們已經失去太多,不會再害怕什麼了。
應龍的屍體靜靜地躺在石室的中央。這裡沒有泥土,無法給他製造一個像樣的墳墓。張尋也不想用那些巨大的石塊壓在他的身上。
他這一生被宿命壓迫得太久太累,不能讓他在死後再去承受如此重壓了。
他把那些殘破的兵器撿起,環繞著應龍的身體,用力地插入地面。銀光閃閃的龍脊神槍佇立在正中央。
「這是你的墓碑,戰士的墓碑。大哥。」
離旅途的終點還有幾步之遙。他已經沒有時間繼續駐足感傷了。
通過狹長潮濕的甬道,盡頭便是風后統轄的黃雲部的巨大石室。
這石室足有剛才那間兩倍那麼大,整間石室裝飾簡樸,兩側被並排聳立著的十幾個黑色罐裝物體佔據著,中間留著一條通道供人通過。通道的盡頭,擺著一個用布覆蓋的巨大物體,身著黑色斗篷的老人正背對著入口,坐在書案前,兩手不停地忙碌著什麼。
想到這便是以萬蠱蟲殺死諸多鄉民、用赤血蠱控制應龍心智的元兇,張尋便難以遏止心中的憤怒,湛盧劍錚然出鞘,緩步踏上冰冷的青石板,站在老人的身後。
風后停止了手中的動作,頭也不回道:「你們來了……」
張尋的眼中冒著熊熊的火焰,似乎想要把老人那瘦削佝僂的背影燒盡,手緊緊攥住湛盧劍的劍柄,一言不發。
風后則繼續說道:「……我果然猜得沒錯,時間太倉促,東天將軍的記憶不能完全恢復,所以才會出現這種情況……」
夙夜忍不住斥道:「可惜未能如你所願,就算你想用赤血蠱控制大哥,但最後還是抵不過他身為龍族的驕傲!」
風后冷笑一聲道:「命運是不可逆轉的,如果違背宿命的選擇,最後只能是自我毀滅。他本來就是我們中的一員,我不過幫他想起了以前的事,何來控制之說。」
夙夜正欲反駁,張尋將手攔在她身前,將她撥到自己身後,眼睛緊緊盯著老人道:「多說無益,動手吧!」
風後點點頭,將覆蓋全身的黑斗篷用力甩開道:「正合我意!」
沒有了斗篷的遮蔽,露出老人瘦骨嶙峋的身體。他下身穿著寬大的黑色襯褲,上身裸露在外面,干硬的肋骨整齊地排列在胸廓的兩側,身上布滿著黑色和灰色的老人斑,頭上的白髮已經不剩幾根,但卻齊整地梳成髮髻扎在腦後,深陷的眼窩裡射出兩縷矍鑠的眼光。
「告訴你們也不妨事,我是五天將軍的最後一人,如果你們能打敗我,就可以通過我身後的這條旋梯進入君上的寢宮。」
老人身後赫然升起一道龍形的旋轉樓梯,天花板緩緩打開,露出圓形的出口。
「不過你們是不可能通過這裡的。因為為了最後的戰鬥,我早已經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準備!你們心中多多少少還有牽絆,是不可能勝得了我這一無所有之人的!」
「心無所念,活著的話還有什麼意思!」
「哼,那就看看我們這無欲無念和滿身羈絆的兩人,到底誰才能夠笑到最後吧!」
老人說著,兩隻枯瘦的手臂向前平伸而起,手臂上的肌肉發齣劇烈的抽搐,好像忍著巨大的痛苦。老人的白色鬍鬚被氣流吹向前方,嘴裡大吼道。
「為了君上的大業,老臣最後只有以死相搏!蠱毒術,蜂矢蟲!」
他的手臂突然張開無數個口子,黑色的小蟲子從裡面鋪天蓋地的飛了出來,發出嗡嗡的怪聲。
「他居然用身體飼養蟲子……」夙夜感到渾身一陣發毛。
「怕什麼,不過是一些小蟲子而已,難道人還能怕了蟲不行!」少年將湛盧劍還回腰間的劍鞘,雙手從符囊里掏出六張符咒,向前用力甩出,口念法訣,符咒在半空中突然自行燃燒起來,六張符咒連為一體,在空中彷彿一道絢麗的火龍。
「仙靈符法!火咒,六韜神焰!」
隨著他的輕叱,火龍不斷向外噴發出熾熱的熱流,向不斷飛近的小蟲子捲去。
但事與願違,小蟲子遇到火焰,不但沒有被燒成噝噝作響的焦炭,反倒是顯得異常興奮,鼓動著翅膀,越飛越快。
「怎麼回事?這些蟲子居然不怕火?」
聽到少年充滿疑慮的嘀咕,老人冷笑道:「蜂矢蟲可不是普通的毒蟲,它們寄宿在我的體內,吃著軒轅冢的萬年精氣長大,通體比鋼鐵還要堅硬,可以破除咒術的攻擊。看到了吧,你剛才釋放出的那些火焰咒術,已經成了他們肚子里的食物!」
少年咬著牙,讓自己的心緒不受敵人的影響,繼續加持著火焰咒文的力量。
「愚蠢!你以為這蟲子是饕餮?你是你老爹蚩尤嗎?居然想用加強靈力的方法來撐死蜂矢蟲!」老人陰陰笑道。「我身體內的蜂矢蟲何止億萬,就你那點靈力夠用嗎?」
果然如同他所講的那樣,不斷湧出的靈力面對這億萬小蟲,竟好像毫無作用,反倒助長了他們的威勢,源源不斷地撲了過來。
張尋正慌亂之際,空中突然盪起一陣嫣紅色的濃霧,濃霧中展開幾朵花狀的煙雲,裡面散發出一股沁人心脾的芳香。剛才還張牙舞爪、耀武揚威的小蟲子,一接觸這粉紅色的煙塵,立刻全身無力,翅膀也停止扇動,從空中噼噼啪啪地落了下來。
發出這股桃花仙氣的正是夙夜。她得意地一挑眉毛,像在說「怎樣,我可以輕鬆對付吧」。
「沒想到你這桃花仙氣,正好是我蜂矢蟲的剋星。今天這一戰,的確是宿命的相逢。」老人見蜂矢蟲被破,忙收回手臂,靜靜地站在原地。
「公子,他以身體來飼養蟲子,體內一定有靈力的缺口,你用陰陽眼悄悄觀察,說不定能發現他的弱點所在。」夙夜悄聲對張尋耳語道。
張尋點點頭,左眼的瞳孔悄然擴散成三個,藍色的光芒聚焦在老人的身上。
「哦,在用你那隻怪眼觀看老夫嗎?無妨無妨,反正老夫也沒什麼秘密可言,儘管看吧。」老人對少年的特點似乎了如指掌,擺出無所謂的態度。
夙夜看張尋半天沒有反應,有些焦急地推了推他的身子,低聲道。
「公子……公子……怎麼樣?看出來了嗎?」
少年搖搖頭,用力地咽下一口口水,干硬的嘴唇顫抖了幾下,輕聲說道:「不……奇怪,怎麼他的身上,居然看不到一點兒靈力的流動……而且,也沒有妖氣……」
這話讓冷靜的夙夜也有些吃驚,聲音止不住地顫抖:「難道……公子……難道這老人……」
此時在軒轅冢外,仙魔族人們的戰鬥也已經圓滿結束了。
因為不能進入軒轅冢作戰,這些各懷絕技的仙人魔將們或都憋著一股氣,碰上這些不開眼的宵小妖魔過來撩虎鬚,他們自然將怒火都發泄出來。於是各顯神通,紛紛拿出看家本領,不到一會兒的功夫,空中的那股黑臭的煙氣就被除得一乾二淨。
桃木仙拍拍裝得滿滿的背囊,滿足地說道:「這幫傢伙從鬼門裡面逃出來,不知道又幹了多少壞事。這次再抓起來,少不得要關它們個幾千年!」
眾仙都露出會心的笑容,只有垂瀧仍顯得憂心忡忡,對著深不見底的軒轅冢通道,嘴裡默念道:「孩子們已經進去很久了,也不知道裡面情況到底怎樣。」
蚩尤走到她身邊,輕撫她的肩膀道:「不必擔心,我和那孩子的靈力相通,待我用心眼交匯之術看看他們現在的情況。」
他將靈力匯聚到眼睛里,一陣波動之後,轉移成了少年的視線。
「哦,孩子們已經和風后那老頭子對上了……」他眼睛注視著前方虛無的空氣,嘴裡說道。
「風后?就是夫君說的那個天下第一智囊嗎?饕餮機械獸也是他做出來的?那孩子們豈不是很危險嗎?」垂瀧一聽對手的名字,禁不住緊張起來。
「別吵,我們要相信孩子們。既然是我蚩尤的兒子,身上又有我魔族的紅蓮戰氣,豈能會那麼輕易敗給那老頭……」蚩尤心中雖也有些忐忑,但是表面仍強作冷靜。「等等,好像有點奇怪……」
「怎麼了!」眾仙聽他語聲凝重,都湊過身來焦急詢問。
「怪不得我從一開始就覺得有些奇怪。孩子們進去之前,我覺得這軒轅冢裡面雖然瀰漫著一股妖氣,但是也有人類的氣息摻雜其中,而且還有兩股。」
桃木仙沉聲道:「這說明什麼呢?」
蚩尤道:「剛才有一股人類的氣息和妖氣對撞之後雙雙消失。可能在我們來此之前,有人已經進入了冢內,應該是友非敵。而另外這股氣息,直到現在還存在著,而且就在孩子們氣息的旁邊。」
垂瀧不禁變色道:「難道……難道這股人類的氣息,是那個風后的!」
蚩尤沒有回答,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那姿勢好像使了千鈞之力。
「這怎麼可能……姬軒轅過世到今天已經過了上千年了,那風后就算是只烏龜,也不可能能活到今天啊。」
桃木仙的話聽起來雖然頗為戲謔,但道理便是如此。
「不……風后既然是天下第一智囊,便一定有什麼我們想不到的方法,讓他能夠一直活下來。他對姬軒轅最為忠心,或許正是這份忠心讓他做成了什麼連神佛都做不到的事情。」蚩尤輕聲道。「而且,他一直留在冢里等待姬軒轅的重生,恐怕是傳說中的……」
「你猜得不錯。老夫的確不是妖魔,也不是鬼怪,而是真真正正的人類。我是作為人牲留在君上的墓穴中的。」老人聽到夙夜的話,神情自若地說道。
「怎麼可能……人類怎麼能生存上千年……」張尋覺得他簡直是信口胡說。
「別人是不可能,但我是天下第一的智者,在我風后眼中,沒有什麼事情是不可能的!」風后傲然說道。他的身材雖然瘦小,但是說話的時候卻顯得高大無匹。
「君上仙逝之後,我主動要求隨墓陪葬,成為人牲。但是我很明白,如果我不能活著等到君上重臨,這一切都毫無意義。於是我研究了這個方法,就是延長壽命的龜息之術……」
「龜息之術?……烏龜嗎?」少年喃喃說道。
「不錯,正是烏龜給了我靈感。」老人似乎並不在乎這些,繼續說道。「我用機械改造了自己的內臟,讓心臟每年只跳動十下,因為這樣,我便可以不需要空氣也能在封閉的墓穴里生存下來,並且一直活到現在……」
夙夜吃驚得瞪大了雙眼:「怎……怎麼會這樣,如果要做到這一步,要付出多大的犧牲……」
風后卻滿不在乎地笑道:「為了君上,老夫可以犧牲一切,這一點又算什麼。好在老天有眼,我作為人牲在墓穴中等待了千年,終於等到君上重臨人間的那天了……」
說著他抬起頭,眼中爆發出強勁的戾氣,大吼道:「所以,我要為他除去你們這些阻路的障礙。君上的大業,容不得你們來破壞!」
他雙手同時向上揚起,少年和夙夜身旁的幾十個黑色罐子發出清脆的爆裂聲,裡面湧出一股暗綠色的液體,液體流盡之後,呈現在少年和夙夜眼前的,是一尊尊高大威武的神像。
「老夫要用最快的速度將你們解決掉!看我的魔舞傀儡術!」
他手指輕輕揮動,一尊渾身覆蓋著金色戰衣的神像從殘破的罐體中走了出來,手中一晃,出現一把金光燦燦的大刀。他低吼一聲,長刀向少年和夙夜破風掃去,氣勢難當。
但少年現在已經盡得魔族神功,對這種攻擊自然沒太當回事。他不慌不忙,搶步上前,湛盧劍向前刺去,正好擊中大刀寬厚的刃面。這招看上去輕描淡寫,但其中卻暗蘊超強氣勁,只是一擊便將神像手中的大刀打得脫手飛出,掉落到一旁。
「這種東西是不可能對付得了我的。勸你還是拿出最厲害的招數來吧!」
「哼,黃口小兒,沒見過什麼世面,只是憑著老子給的紅蓮戰氣才會如此有恃無恐吧。你可別忘了,當年助君上擒下你父親蚩尤的,不是別人,正是老夫!」
「你……竟敢拿父親當年的事情……」張尋到底是年輕氣盛,沒有察覺到這是老人的挑撥。
「你們父子倆在我看來都是一路的人,空有一身蠻力,卻不懂得天下之事是智者當先。敢小看我的魔舞傀儡術,馬上就要讓你知道什麼叫做後悔!」
老人說著,雙手在空中翻飛著,十幾尊神像立刻同時活動起來,身形也加快了許多,將張尋和夙夜圍在中央。
「不要以為我是用什麼靈力流這種沒品的東西來控制這些神像。如果你想用那隻怪眼來看穿的話,勸你還是趁早死了這條心。」
他話音甫落,神像中的三尊突然將雙手舉至頭頂,當中的神目「噌」地射出一縷灼熱的光芒來,直照向包圍圈中的二人。
這光芒還未近身便已讓張尋和夙夜二人感受到一股撲面的熱浪襲來,連忙閃身躲避。光線直入地面,將堅硬的青石地板燒出一個巨大的窟窿。兩人不禁暗自慶幸,若是被這東西打在身上那還了得。
「躲得過第一下,看看你們還能不能躲過第二次!」
老人再次將手一揚,又有四尊神像隆隆踏步上前,取出各自手中的法寶。其一手持青龍寶劍,寶劍揮動似有風雷之聲;其二手持紅色油紙傘,上面嵌滿各色奇異珠寶;其三,幡上畫著黑白相間的三個圓形;第三人雙手持一把玉琵琶,琴弦動處隱約讓人感到真真不適;最後一人手中捧著一隻銀毛神鼠,嘴巴大張向少年和夙夜示威著。
「這……這四人怎麼好像是天庭的守衛,東西南北四門的四大天王……」夙夜看著眾神像手中持著的寶物,驚得說不出話來。
「小姑娘年齡雖小,但見識卻還算不錯。你們看到的可是如假包換的四天王,至少手中的這些法寶可沒有假。」
「你胡說,真正的四天王現在就在軒轅冢外,你這不過只是幾具木頭搭成的神像罷了。看我如何打爛它!」
少年不管這四尊神像將要如何行動,徑直衝山前去,湛盧劍和鬼手在空中狂舞,兩股強大的氣勁向左右分別擊出,分成四股打向四尊神像。
「就憑這種攻擊,也想撼動神像?你未免太看輕在神廟中受過香火供奉的金身了!」
果然如他所言,鬼手和劍掀起的氣勁還未靠近神像的身旁,便被它們身上冒出的熠熠金光牢牢壓制住。無論少年怎麼努力,自己揮出的強大氣勁就是不能前進分毫。
緊接著,四尊神像分別擎起了手中法器。琵琶聲震耳欲聾,亂人心魄;青龍劍在空中左右飛舞,劃出風雷;混元傘在空中打開,裡面射出無數的暗器;銀鼠見風便長,竟變得如同一匹馬那麼大,張開長滿獠牙的大嘴,想要吞噬掉他們。
這些看起來可不像是假的東西。少年連忙撤回雙手的攻擊,在空中虛揮一劍,劍氣將四天王的法寶之力抵住。
但他的力量再強,也終有耗盡之時。可神像並無生命,他們的力量從何而來?如果這力量源源不竭的話,自己遲早抵擋不住。
「一定要找到風后控制神像的方法。」夙夜輕聲在他耳畔說道。「公子,你稍稍辛苦多堅持一會兒,我馬上想辦法。」
少年不敢回聲說話,怕泄了真氣堅持不住,只是用力咬牙撐住,輕輕點了點頭。
夙夜的目光在神像身上逡巡著,尋找一切可能漏過的蛛絲馬跡。她回憶起剛才的那些片段,老人抬起手,神像便開始動了,然後他抬起手,神像便會攻擊……他的手是神像行動的關鍵,一定是手裡面有什麼古怪才對。究竟是什麼呢?
她正在思索,老人又操縱幾具神像將力量加諸在少年的劍氣之上,本來抵擋四大天王的合力已讓少年十分艱苦,現在又加上幾股力量,他的臉色開始變得難看起來。
不行,公子已經堅持不了太久,一定要快……夙夜眼見情勢危急,腦海里不斷計算著各種可能。但要與天下第一智囊較量智慧,是不是有點自不量力?
若做不到的話,我和公子可能都會死在這裡。我一定要想到辦法。
等等,若是我的話,會用什麼辦法來控制這些神像呢?如果不用靈氣也不用操控工具,要讓十幾具神像同時動起來,到底要怎樣才能做到呢?
一定得是非常慣常的手法,否則怎能做到如此嫻熟?
慣常的手法?莫非是……
她揉了揉眼睛,仔細地注視著空中。奇怪的是,她卻並沒有看著老人或者神像本身,而是將眼光抬高看著天上。
就在這時,加諸在湛盧劍氣上的力量越來越強,少年終於也抵擋不住,腳步一錯跪倒在地,舉著劍的手稍稍歪了一下,劍氣立刻被上面湧來的數股巨力攻破!
眼看兩人就要成為這巨力下的犧牲品!
就在千鈞一髮之際,空中突然盪起一片粉紅色迷霧,竟是夙夜的桃花仙氣。
說也奇怪,這股桃花仙氣並不是攻向那些撲面而來的巨力,也不是攻向那些虎視眈眈的神像,而是在漆黑的天空中,隨意地蕩漾了一下。
更奇怪的是,就在這股仙氣的輕輕一盪之後,神像們竟都停止了活動,獃滯地站在原地,手中的攻擊也全部停止了。
張尋不知道其中到底出了什麼蹊蹺,還以為是風后又在搞鬼,趁著數股巨力突然消失,連忙從地上團身翻起,抄起湛盧劍,擺出警惕的姿勢。
老人發現有異,再次揚起手臂,但神像還是紋絲不動,這才仔細觀察了一下空中,苦笑道:「沒想到這麼快便被看穿了。小姑娘,你果然聰慧過人。」
張尋退到夙夜身邊,輕聲道:「夙夜,到底怎麼回事?怎麼這些神像全都不會動了?」
夙夜抿嘴一笑,指著地面道:「秘密就在那裡。」
少年定睛看去,地面上原來就是一開始老人使出的那種叫做蜂矢蟲的小蟲子,中了夙夜的桃花仙氣之後,都在地上動彈不得:「這小蟲子與神像有何相干?」
「公子,風后便是以這些小蟲子來操縱神像的。」
「怎麼……怎麼可能,這些蟲子這麼小,怎麼可能操縱得了神像?」
「若是讓這些小蟲子落入神像的關節上,也不是不可以。而且一開始的攻擊,便是為了讓公子使用符咒的靈力而設下的陷阱吧?」夙夜將臉轉向風后問道。
「不錯,你居然連這個都可以猜到。」風后一臉平靜地回答道。
「我是聽說過你製造的三面鬼還有機械饕餮的時候,都提到了裡面有靈力流動的裝置。既然你自己沒有靈力,那麼要怎樣才能控制這些靈力呢?一定是依靠其他的手段。」夙夜拿起一隻蜂矢蟲道。「這些小蟲子就是你的工具,一開始你放出這些蟲子,其用意根本就不是來攻擊我們,而是逼迫公子使出靈力,越強越好,這樣這些小蟲子就會將靈力貯存在體內。第一次你放出的蟲子實在太多,我們根本就沒有注意到,其中有一些蟲子在儲存完靈力之後,便偷偷飛走了,而這些蟲子,就是你控制神像活動的關鍵……」
「姑娘蕙質蘭心,老夫佩服之極。老夫自命天下第一智者,沒想到短短時間內,竟被個後生女娃看出端倪……」風后苦笑道。
「老先生你計算精確,我們一步步走進陷阱都渾然不覺,若不是運氣好看到地上掉的蜂矢蟲,恐怕也想不到會是這蟲子在控制神像。」雖然識破了風后的伎倆,但夙夜卻保持著謙恭的態度。
「呵呵,蚩尤後人,再加上你這麼個聰明女孩,恐怕今天這場考驗,是我風后平生最大的挑戰。」老人哈哈大笑,嶙峋的身體隨著笑聲顫抖,掩蓋不住風燭殘年的蒼涼。「老夫雖然不想用這招,但是看起來,今日還真是非用不可了。」
這老人居然還有厲害招數尚未使出?他隨口一句話,讓夙夜和張尋心悸不已。
「老夫再告訴你們一個秘密吧。我用龜息之術將心臟的跳動減弱了,每年只跳動十下,以延長壽命。我算了算,從現在起,我的心跳還能維持兩百下,也就是二十年。」
「而現在老夫要使用的這個招數,是老夫從進入這個軒轅冢里就開始研究的無敵機兵。老夫說得可能略有誇張,但是以此機兵之力,斷不是你們倆能對付得了的。」
「但這機兵也有個弱點,它會讓老夫的心跳驟增,一個時辰之內,可以跳動四百下……」
夙夜掩住了嘴道:「一個時辰四百下,那豈不是說……」
老人道:「不錯,半個時辰內,老夫就會死!但是你們絕對活不過半個時辰!」
張尋斥道:「信口開河!再難對付的對手我也見過,不要說廢話了,快亮出你的什麼無敵的機兵來吧!」
「我早就知道,蚩尤的兒子絕不可能臨陣退卻。也罷,該說的我都已經說了。看你們能不能在我這無敵機兵面前,撐得過半個時辰。」
他快步跑到書案后,將覆蓋在巨大物體上的布一把扯開,現出裡面的無敵機兵來。
號稱無敵機兵的機械正半蹲在地上,渾身煥發出金屬的光澤。這怪物看起來狀如人形,只是比一般的人類要高大許多,如果站起來的話恐怕得有丈余。頭顱的地方還留著一個空洞。從外表看上去,這東西與尋常的傀儡並無太大差別。
「我還以為多厲害的東西呢,看起來不過稀鬆平常,而且連頭都沒做好就拿出來嚇唬人了?」少年看到此物,不禁口出嘲諷之言。
「頭,難道還有什麼頭,比我這天下第一智者的頭更管用嗎?哈哈哈哈!」老人爆發出一陣狂笑,隨後竟然抄起旁邊的一把刀,向自己脖子上用力揮去!
奇怪的是,這一刀揮下竟沒有濺出半點血,老人的頭從脖子上軟綿綿地耷拉下來,雙手小心翼翼地將頭端起一點點往上提,竟連著心臟一起提了出來,而後輕輕放在了那機甲的空洞里。
「這老人……居然連自己的身體也改造了?」夙夜禁不住渾身發冷。
「他連用自己的身體養蟲子都做得到,改造身體對他來說也不算什麼稀奇事兒了吧?」少年嘴上雖說得輕描淡寫,但是看到這場景也覺得一陣發毛。
老人的頭穩穩安在機甲上,心臟順著頭顱的下落進入機甲里。透過胸前的透明裝置,可以明顯看見機甲內的一具裝置將老人的心臟穩穩托住,像鉗子般的兩塊活動機括從左右伸出護住心臟。老人的眼睛募地睜開,眼神中的厲光狠狠地盯著夙夜和張尋。
「無敵機甲已經啟動。老夫也沒有退路了。時間不多,老夫要出手了!」
軒轅冢外,蚩尤斷開了和張尋的視線連接。
「怎麼樣?夫君?」垂瀧看不到裡面的情況,心情萬分焦急。
心眼相通雖然不是什麼高深法術,但是卻需要極強的精神控制力。蚩尤調整了一下呼吸,面色凝重地搖搖頭。
「那老頭已經瘋了,他居然將自己的身體也改造了。」
「什麼?」桃木仙算是此中唯一與風后正面交手過的人,深知這老人的厲害。「難怪我說他一介人類之軀,怎能與三十萬魔軍相抗衡,原來他居然連自己的身體也改造了……」
楊戩聽后渾身直冒冷汗,喃喃道:「這未免也太瘋狂了……」
「不過以風后的性格來說,這是很有可能的。此人最大的特點便是忠誠,從姬軒轅死後他主動要求當人牲陪葬便可以看出來。現在麻煩的是,他好像在這墓裡面搗鼓出了什麼無敵機兵的怪東西,可能不太好對付。」
其實剛才風后的話,蚩尤聽得清清楚楚。他與風后交過手,知道這老人的機關傀儡設計天下無雙,他既然敢誇下這海口,必是有真材實料;但是考慮到如果據實以告,必定會讓現場情勢亂成一團,他只能拚命掩飾住臉上的不安,將話吞進了肚子里。
但他吐出的「無敵機兵」四字便已經足夠震撼,讓群仙之中一陣騷亂。
「無敵機兵……是什麼玩意兒啊?」
「不知道,恐怕是跟我們在天上收拾的那隻機械饕餮一樣的怪東西吧?」
「如果真是那樣的話恐怕不好辦啊?那隻饕餮就算我們兩家聯手才剛剛拿下,如果無敵機兵比那機械獸更厲害的話,只靠裡面那兩位小朋友……」
「說話吉利點,魔帝之子豈是尋常之輩,他一定能想出辦法來的……」
群仙雖然都盡量壓低聲音說話,但是仍不免傳到垂瀧的耳朵里。母親念子,心裡本來就焦慮萬分,現在加上這些輕言絮語,更彷彿在她心裡不斷敲出急促的鼓點,讓她情緒更加煩躁。她一甩身,便要往冢內跑。
蚩尤眼尖,一把將她抓住,厲聲道:「你這是幹什麼?」
垂瀧拚命掙扎道:「不要你管,我要去找孩子,不管最後怎樣,我們娘倆死也要死在一起。」
「胡鬧!」蚩尤一甩手狠狠給了垂瀧一記耳光,打得她半邊臉都紅了。「你現在就算進去,連孩子的面都見不著,便會被三皇五帝封印打得神形俱滅。你我一家三口好不容易重聚,怎能隨便去送死!」
「可是……可是我的孩子他……」垂瀧實在抵擋不住如此強大的壓力,嚶嚶哭泣起來。
蚩尤見她臉上的紅掌印,也不禁心軟起來,一把將她攬入懷裡,輕輕撫摸著頭髮:「現在我們只能相信孩子了,他一定能夠度過劫難出來和我們重逢。上天讓我等待了這麼多年,不會如此刻薄的。」
垂瀧靠在蚩尤寬厚的胸前,含著淚點了點頭。
就在此時,一道灰影從眾仙群中倏地閃出,以飛快的速度躥入軒轅冢的下行墓道里,很快被黑暗吞沒了。
蚩尤不禁大驚失色:「誰!誰進入冢內了!」
桃木仙一臉痛苦表情:「是香奴,臭小子青梅竹馬的好夥伴!一定是聽到我們剛才說的話,便按捺不住了。哎……都是冤孽啊……」
開始的時候,張尋認為無敵機兵不過只是風后胡吹法螺,可是當他第一次和這怪物對上手的時候,便知道自己的想法錯了。
機械怪物只是抬手輕輕往下的一擊,少年想用湛盧劍抵住,便已經感到虎口一震,身子猛然往下沉,手臂酸麻,差點讓湛盧劍脫手而出。
少年心知這樣抵擋下去必然會被擊潰,連忙拼力上頂,身體往旁邊就勢翻倒。隨著湛盧劍的力量撤開,機械怪物的手臂猛然落下,用力拍打在青石地板上,濺起漫天的碎石。碎石撲面而來,打在少年的身上,讓他感到疼痛難擋。
而這隨意的一揮手之力,竟然輕而易舉便將青石地板打開了一個丈余的大坑。
「怎樣,見識到我這無敵機兵的威力了吧。不過這還僅僅只是熱身活動而已。」
老人說完這句話后,便立刻開始了進攻。他心知自己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心臟在機括的劇烈起搏下,跳動的速度越來越快,他感到最後的生命能量正在一點點注入到這機械之中。
「不管怎樣,就算死也不能讓他們見到君上!」
他認定了首先要除掉的便是那有鬼手和陰陽眼的少年,只要他一死,就算自己到時候撐不住了,那女孩的實力也不可能對君上造成什麼威脅。
無敵機兵在風后的驅使下快步向少年奔去,雙手一挫,兩片鋸齒般的利刃從手臂中伸出來,向少年直碾過去。少年不敢怠慢,忙縱身躍起;但機兵胸前的兩個孔洞突然張開,裡面射出十餘枚細長的銀針,少年身在空中,不及躲避,勉強用湛盧劍格開幾枚銀針,但仍被剩下的銀針掃中身體,身體負痛往後倒去。
風后一擊既成,絕不放過繼續追擊的機會,機兵迅速往前跑去。夙夜見它來勢兇猛,忙合身撲上前來擋住機兵前進的去路,但老人好像眼裡看不到她一般,直接驅動機兵從她身上躍了過去,直撲還未來得及站起身的少年。
心臟的跳動越來越劇烈,機甲里好像蒸籠一樣炙烤著風后,他的臉也變得通紅,不過這不是青春煥發的紅色,而是充滿痛苦煎熬的紅色。
一百零一……一百零二……一百零三……
機兵快步上前,一腳將還未站起身的少年用力踢起,雙拳在空中用力猛揍了少年數十拳,少年被打得口噴鮮血,往前飛去;還在空中未及落地,便被快步奔來的機兵抓住腳踝,用力甩了出去,身體狠狠撞在牆上,骨頭髮出清脆的碎裂聲。
「公子,他胸前的心臟是沒有防禦的,快點攻擊他的心臟!」
夙夜的叫喊聲將沉浸在痛苦中的少年短暫地喚醒了一會。他勉強運氣拿起湛盧劍,正要驅動靈力,無敵機兵以飛快的速度出現在他的眼前。
「你是想用收拾跗骨的那一招嗎?雖然厲害,但是現在的你根本沒有力氣來操縱靈力了!」
話音剛落,機兵身上突然出現一根木管模樣的東西,裡面冒出兩道熾熱的光線,將少年的身上燒出一個大洞,手臂再也握不住湛盧劍。寶劍「叮噹」一聲掉落在地上。
一百一十二……一百一十三……一百一十四……
機兵右臂的手臂突然收回,裡面伸出一把大刀,橫著向少年揮去。也許是死亡的臨近讓少年煥發出最後抵抗的力量,他拚死將雙腳伸出,夾住這雷霆萬鈞的一擊,而後趁著老人驚愕之際跳上刀刃,快步跑到機兵之上,向老人的頭顱一拳打去!
這一下讓夙夜也禁不住要出聲喝彩。
老人這機兵全身防禦都十分完備,唯有頭顱是露在外面的,而且老人本身是操縱機兵的樞紐。說到弱點,他這人類的血肉之軀也是機兵唯一的可趁之機。
但是老人卻好像對此攻擊早有準備,機兵左臂一伸,將右臂生生擰了下來,而後向頭部用力揮去。
沒想到他這機兵還有如此神奇的能力,雖然左臂無法攻擊到少年,但是卻可以拆卸右臂增加攻擊的距離。少年饒是再小心謹慎,也不免被右臂拿著的那把鋒利大刀當胸掃中,胸口頓時被斬開一條從肩部延及小腹的傷口。鮮血從裡面噴涌而出。
少年被擊中之後連忙後退,但腳步踉蹌,險些摔倒。老人驅動機兵用力聳肩將少年甩下,而後飛起一腳,將少年用力踢出去。
這番拚死攻擊耗盡了少年最後的精力,此時再遭重創,全身的傷痛在瞬間一起湧上來。他用力想撐起身體,但是無論怎麼努力,也只不過能將身體靠在牆上大口喘氣,雙腿硬得如同鋼鐵,想要移動分毫都十分困難。
一百六十五……一百六十六……一百六十七……
「時間不多了!看來老夫和蚩尤後人的戰鬥,又是老夫勝了!」
風后大喊道。機兵將右臂重新裝回,手中的大刀變成了一根細長的銀槍尖,槍呈尖錐狀,槍體布滿螺狀的旋轉紋路,顯得異常鋒利。
機兵將這槍尖穩穩端向身前,腳步如風般快速奔跑,身上冒出縷縷青煙,開始發動最後一擊。
他的速度雖然快,但卻還不是少年的肉眼無法辨識的速度,只要他能站起來,就一定可以閃過這一擊,但是現在他卻連一點移動身體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只能捂著傷口,靜靜感受著青石地板發出的劇烈震顫,等待著死亡的逼近。
夙夜呼喊著想上前阻住機兵的前進趨勢,但卻被老人一掌揮開。老人的目標只有張尋!
眼前最要緊的就是取走蚩尤後人的性命,這是我風后能給君上做的最後一件事!
槍體夾帶著風聲越來越近,少年絕望地閉上了眼睛,他甚至可以感受到槍身冒出的寒光,正順著空氣傳遞到他的臉上。
一百八十八……一百八十九……一百九十……
「哧——」的一聲,是槍尖穿透皮肉的聲音。
原來死就是這樣嗎?一點痛苦都沒有,這樣倒也很舒服。
不過為什麼我死了還能感受到身上的傷痛,不是死後應該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嗎?
就在少年胡思亂想的時候,他突然聽到夙夜凄厲的慘呼:「香奴妹妹!——」
少年睜開了眼,他看到的是一副讓他錐心的景象。冒著寒光的銀槍上,竟掛著已經化作香獐的香奴的身體。可能就在他閉上眼睛等死的時候,香奴從旁趕來,將身體擋在他的前方,替他阻住了這致命的一擊!
細長的銀槍強悍地刺穿了香獐柔軟的腹部,槍身上的螺旋將它的血卷了出來,染紅了它的全身。但即便是當場便已死去,香奴的四蹄仍用力地伸向機兵手臂的方向,似乎想拼盡全力阻擋手臂繼續前進的趨勢。
一百九十五……一百九十六……一百九十七……
老人憤怒大吼,連忙甩動右臂,將已經斷氣的香奴從銀槍上甩開,而後第二次向少年猛刺過去!
一百九十八……一百九十九……二百……
槍尖在距離少年胸前不到兩寸的地方突然停住了……
老人的頭顱微微顫抖著,機兵的所有關節都沉寂下來,手臂兀自伸向前方,原本護佑著心臟的機括也已經停止了活動。
劇烈跳動著的心臟,此時呈現出死灰色。
「要是再……再多五秒……便好了……現在看來,難道是……難道是老夫已經過時了嗎……」
說完最後的這句話,忠心耿耿的老臣風后閉上了眼睛,最後一縷生命的顏色從他的瞳孔中消失。他垂下頭,包裹住身體的無敵機兵發出轟然倒塌的聲音,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