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神錮6、

第七章、神錮6、

屈指算算,安棄發現自己已經被教主關了有小半個月了。但這小半個月過得煞是滋潤,每天好吃好喝供著,雖然沒有自由,卻也沒有多餘的刑罰折磨。自己最近幾年來東奔西走,有點錢都折騰到種種古怪發明和陷阱中去了,眼下大吃數日,居然微微長胖了些。

當然教主他老人家絕不會安著好心要自己重塑體型,好比養豬人把豬喂得肥肥滾滾,其目的還在於最後那一刀。安棄自嘲地想,要是把我宰了吃肉,那味道可一定不會太好。

他的心裡沉甸甸地,總是想著教主那一天對他說的話:「你一直都渴望著知道,你究竟是誰,對嗎?」

安棄裝出不在意的樣子,但他的眼神暴露了一切。教主輕笑一聲:「你在山村裡呆了十六年,一直不為人知。但是就在那一年的某一個月里,由於下人的一點疏忽,給翼人配置的毒藥效果大大減弱,以至於它稍微恢復了一點力量。翼人被我關了這麼久,倒也學會了一點人類的計謀,不動聲色地悄悄操縱一個教眾,去往三隴村尋找一個十六歲左右的少年,記認的標記是肩頭的胎記。但是它的力量當時實在太弱,那名教眾走到半路上就清醒過來,他倒也忠心耿耿,趕忙來向我彙報。我這才知道了你的存在。」

「那我究竟是誰?你為什麼要殺我?」安棄吼道。

教主緩緩地回答:「當有一件事情,絕大多數人都沒有想到。當年從天而降的翼人,不只是一個,而是兩個。」

「什麼?」安棄跳了起來,「兩個?怎麼回事?」

教主說:「的確是兩個。雖然還不清楚它們的目的,但在北諒山的那個夜晚,的確是同時有兩個翼人降臨人間,那些目睹現場的人們只看到了巨大的火球,卻沒能料到火球里藏了兩個翼人。但他們降落時遇到了一點意外,都受了重傷,一個被我關了起來,你已經見過了,另一個已經死了,」

「死了?那我……」安棄說不下去了,心裡已經有了點眉目。

果然教主說:「但我恐怕它在死之前留下了一個化身,把它所有的力量都留在了化身里。而那個化身就是你,安棄。」

其實關於自己是天神化身的這種可能性安棄早就想到過,也和季幽然探討過,但在得到確認的這一刻,他仍然呆若木雞不知所措。我果然是翼人的化身,他想,可是為什麼我什麼特殊的能力都沒有?

教主像是看出了他在想什麼:「這就是為什麼我一會兒想殺你,一會兒想留你的原因。一開始,我擔心你會是個禍胎,因為翼人的力量有多大我心知肚明。如果能在你的力量覺醒前把你除掉,那是最好不過的。」

「但是這麼多年過去了,我沒有看出你的力量有一丁點覺醒的跡象。而另一方面,我一直在吸取的這個翼人,由於總是激烈地反抗,使我不得不加倍使用毒藥,致使它的身體越來越虛弱,力量漸漸有枯竭的跡象,這一點是我當年沒有想到的。所以我當我見到你時,我想,也許可以嘗試一下激發你的力量。假如你有用,我就讓你取代之前的那個翼人,假如你真的沒用——我也不過是多供了你幾頓飯而已。」

「好好享受為數不多的快活日子吧,在我想出炮製你的辦法之前。」教主長笑著離去,把瑟瑟發抖的小木匠關在了門裡。

我是翼人的化身。安棄看著自己的手掌,心裡想著。從小到大遭遇的種種怪事,最終指向了這個看似匪夷所思卻又合情合理的答案。丁風的舉動也有了解釋:他無疑是遇到了那另外一個翼人,而翼人用了某種方法脅迫他,去替它保護自己的新化身。

從來再來捋一下整個事件的線索吧,安棄想,不然那麼多亂糟糟的線索,只能把腦袋越繞越暈。他撿起一塊碎石,一邊回憶推想,一邊費力地在牆上寫起來。

一、千萬年前,無數的翼人曾經通過登雲之柱來到人間,毀滅了整個大地。殘存的人們留下了關於翼人和登雲之柱的傳說,結果經過了長期的演化和以訛傳訛,後世的人們把它們當成了主宰人間的天神。天神碎片的說法也開始流傳,打動著那些貪婪的人。

二、大約百年前,杜琛和宋不歸意外闖入西疆沙漠,親眼見到了登雲之柱,宋不歸留下了那份無比重要的筆記。

三、幾十年前,時任帝師的韓渭垠找到了宋不歸的筆記,並由此開始鑽研所謂「天神降世」的傳說以及登雲之柱的真相。最後他成立了登雲會。

四、二十年前,兩名翼人墜落在北諒山,其中一個被教主捕獲,另一個有可能將自己的力量化身為嬰兒,並交給丁風保護。教主由此產生了邪念,利用翼人的力量顛覆了真正的登雲會,成立了日後在江湖上隻手遮天的魔教。

五、四五年前,也就是當年的那個小嬰兒滿十六歲時,被教主抓獲的翼人開始想辦法尋找嬰兒,結果計謀敗露,反而讓教主知道了嬰兒的存在。於是原本平凡的小木匠安棄不幸捲入了這起駭人聽聞的事件,開始四處亡命。

安棄長出了一口氣。這麼著一捋,事件的前因後果就變得清晰了。雖然這當中還有兩個大問題:第一,兩名翼人選在那時候落到人間,意欲何為?第二,如果我真是翼人的化身,為什麼我會這麼人見人欺任人宰割?這兩個問題,看來在安棄被教主吸干之前是沒有辦法找出答案的了。

接下來的這些日子裡,除了為自己的命運憂心忡忡外,季幽然和易離離音信全無,也實在讓他心裡沒底。鑒於送飯人絕不肯對他說哪怕半個字,他只好把每天鬱積的複雜情緒都發泄到送飯人身上。就他的觀察,雖然每一個送飯人都不吭聲,但他們的臉都被氣得比黃瓜還綠,這讓他找到了一些樂趣。

「老兄,你真是越來越不和時令了,」他說,「春天是萬物生長的時候,但你的腦袋一天比一天凋零……」

說完,他眯縫起眼睛,等著欣賞對方氣得雙目噴火,偏偏不能上前動手的絕妙表情。但出乎意料地,送飯人這一次居然無動於衷,走過他身邊時冷冷拋下兩個字:「碗底。」

那是季幽然的聲音!安棄喜出望外,想要拉住她,但她已經快步離去,不再搭理自己。他只能鬱郁地折回去,檢查一下碗底,並從那裡摳出了一張摺疊起來的紙。攤開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蠅頭般的文字。

「幸好我不愛讀書,」他禁不住感嘆道,「不然眼睛早看壞了,怎麼能讀你的螞蟻字?」

季幽然的字條無疑包含了相當豐富的信息量,雖然她已經儘力精簡,仍然還是寫了那麼一大篇,其中包括這麼一些主要內容:我和老爹鬧翻了,準備叛教出走;死牢管理極嚴,我只能找到這一個機會來看你,而你必須趕在次日中午換班前逃走,否則就沒機會了,工具已經給你準備好,出逃路線如此這般;教主囚禁翼人是為了吸取翼人的力量為己所用,他現在囚禁你,或許是認為你也是翼人的化身,所以……

安棄跳了起來,再仔細看了看這幾句話。沒錯,季幽然也知道了這一點,教主要弄走自己的力量。雖然該力量究竟藏在哪兒,我小木匠活到二十多歲都始終不知道,但自己無論如何不能像一頭豬一樣填進教主的胃裡。絕對不行。

他拿起盛放飯菜的木托盤,從托盤上揭下了一層布一樣的東西,然後把飯碗倒空,從中取出了幾件包括短鐵絲在內的小東西,那已經足夠他用了。他很輕巧地捅開了死牢內的第三道鐵門,把那塊布抖開,覆在自己身上,然後縮進了牆角里。那是一塊職業殺手專用的偽裝布,可以展現出惟妙惟肖的與環境相同的顏色,以便隱蔽自身。

所以很快地他就被發現開門逃離,這可是件大事。守衛們幾乎傾巢出動,開始搜捕。季幽然就趁著這時候走進安棄的囚牢,給他帶來了一身守衛的服裝。兩人大模大樣地混在守衛當中,做出認真搜索的樣子,很快逃了出去。兩人跳上季幽然早就準備好的馬車,連夜狂奔,半路上又換了幾次車馬,最後在一座熱鬧的小城裡停了下來。季幽然帶著安棄鑽進一間污穢的滷菜鋪子,此時天色微明,生意尚未開張,老闆正低頭準備著各式各樣的豬頭、鴨爪、鵝腸、牛肉。

「挺容易的么,」安棄說,「我從來沒想過越獄能如此順利。」

「一點也不錯,」季幽然回答,「只需要兩個基本條件就夠了。你只不過是先需要一個在魔教內部地位不低的內線,才能想到辦法偷襲守衛,扮成送飯人,並輪到那一班去送飯——送飯的機會只有一次;然後你需要被關起來的那個人碰巧手藝不錯,能夠打開那道鐵門,並懂得如何使用偽裝布,因為這樣才能製造混亂,給他的內應第二次接近他的機會。這兩個條件看起來是很容易達成的……嗎?」

安棄展現出他樂天派的一面:「任何難題都會有解決之道,我可不能等著被教主當一頭豬吃掉。不過……易離離怎麼辦?」

「自身難保,就少想點別人的事情吧,」季幽然說,「現在你的重要性大大提升了,教主會不惜一切代價捉住你。」

「至少他不會不惜一切代價殺死我了,」安棄說,「只要留下一條命,我就總能有機會。」

「所以你還是打定主意要去救她?」季幽然很意外,「老實說,這可越來越不像過去的你了。」

「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像,」安棄誠實地說,「也許因為死掉一個朋友是一件不那麼讓人好受的事情,至少死過一次就會知道了。」

季幽然居然難得地笑了一下,沒有接茬。剛才一直在準備滷菜的老闆卻忽然走了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管怎樣,我都得謝謝你有心去救我。」

安棄僵住了,好半天才轉過頭去:「您這樣的學者居然也那麼貼近底層人民,真讓我感動。」

易離離望著他,嘴唇動了動,似乎也想回敬一句笑話,但她畢竟不擅此道,最後還是只能嘆口氣:「你確實變化挺大的。」

易離離出逃之後的行程都由季幽然安排,但她逃離死牢的過程卻堪稱……莫名其妙。此前她已經被關押了相當長一段時間,教主對外的口徑是要審出她的同黨,但事實上易離離相信教主很清楚,自己並沒有什麼同黨,她之所以能留住自己的性命,大概是因為一些其他的原因。這個原因又或許教主曾經隱隱提到過。

「你的煽動方法很獨特,」教主親自審訊她時曾說,「你不是一個雄辯的人,也不是一個充滿感情的人,但那恰好造就了你的特長:表面上永遠不動聲色,善於以通俗易懂的語句引用書本文獻中的東西,並且總是使用一些聽起來冷靜理智的詞句,卻偏偏能摧毀我的教徒們狂熱的信仰。因為在這個世界上,在沒有什麼比『事實』更加冷酷有力的了。」

「我們的區別在於,我用的是大量的事實摻雜一丁點恰到好處的謊言,而你正相反。」易離離回答。

教主居然點了點頭:「不錯的總結。」

此後他再也沒見過季幽然,既不殺她也不放她,讓她一頭霧水。但就在安棄逃離之前兩天,她卻被人救出去了。那天夜裡她正坐在床上發獃,懷想著看不見的窗外的月光,鐵門卻不合時宜地發出了吱嘎的聲響。沒等她反應過來,門就被推開了,一個黑衣人閃了進來。

此人並沒有透露他的身份,只是聲稱自己是來救她的,然後帶著她七彎八拐地逃了出去。易離離心想,反正也不會比被關在登雲會的死牢里更糟糕,於是順從地跟著他一路奔逃。兩人躲過了若干守衛,也經過了不少的牢房,那裡面都關著和易離離同病相憐的囚徒們。

本來沿途非常順利,眼看就要奔出死牢了,此時卻發生了一點驚人的意外。突然之間,一間牢房炸裂了,是的,整個炸裂開了。無數或大或小的碎石帶著驚人的速度和力量四散崩飛,連鐵門都被整扇炸飛了。易離離僥倖走在後面,只是胸口被一塊小石頭撞了一下,疼得差點岔氣,但走在前面領路的她的救命恩人卻非常不幸,正被鐵門撞個正著,當場筋斷骨折,眼看是活不成了。

易離離強忍疼痛,在一片混亂中摸索著往外走,當她發現幾乎所有人都像著那間出事的牢房奔去時,心裡有了計較,一旦發現有人靠近,就裝作也像著那邊跑去的樣子,蒙過了不少人,直到她看到一個身影很熟——那是同樣試圖渾水摸魚打探一下死牢情況的季幽然。兩人只在當年安棄被赤紋龍蟻宿主蹂躪時見過一面,但易離離的記憶相當之好。

「這可就有點奇怪了,」安棄說,「登雲會在那麼短時間裡,出現了兩個想要劫牢的叛徒?而且其中一個可以輕輕鬆鬆地打開鐵門,輕輕鬆鬆地躲過所有的崗哨?世上不會有這麼巧的事情吧。」

易離離仔細思索了一下:「你說得對。這應該是教主故意安排的陰謀。但他的目的是什麼呢?」

安棄很得意:「要是放在以前,我還真不知道。但是現在我知道了。」

他把數日前和教主的對話告訴了易離離:「可想而知,如果你隨著那位偉大的救星逃出去,你肯定會通過種種巧合藏到謝謙或者其他的教主暗線手裡。不久之後,登雲會一旦起事,他們就會出兵剿滅,而你那種『獨特的煽動力』,會對他們幫助很大。當然了,等他們的兵權已經無人可以撼動時,教主就會改頭換面地出現,不費什麼力就登上皇位。多麼美妙的算盤。」

易離離和季幽然都默不作聲,仔細尋思著教主的深謀遠慮,不約而同地有種全身發冷的感覺。易離離嘆息一聲:「幸好我被截住了,不然說不準就上當了。不過……那個突然炸開的死牢是怎麼回事?」

這可就誰都不知道了。易離離重新描述了一下當時的狀況:該囚室的爆裂毫無徵兆,聲勢卻驚天動地,那些飛濺的碎塊都帶著巨大的衝擊力。然而奇怪的是,事後並沒有聞到任何火藥的氣息。這難免讓人聯想到點兒什麼。

事發后的反應就更不同尋常了,教主親自出面,似乎全世界的守衛都涌了過去。易離離敢打賭,當時即便她高叫一聲「我是逃犯」,說不定都不會有任何人搭理。

「所以只有一種解釋,」安棄說,「翼人乾的。也許是毒藥的劑量用小了,以至於失去了對它的控制。想想看翼人的塊頭,真讓它鬧騰起來,可不得了。趕緊打聽一下,說不定教主就這麼嗝屁了呢。」

安棄的願望當然是美好的,但現實往往不如人意。那一夜死牢里的風波,似乎並沒有造成什麼嚴重的後果。教主仍然頒布了對安棄、易離離和叛徒季幽然這三名重犯的追捕令,而且這一次他老人家動了真怒,宣稱只要誰能抓住三人中的任何一人,無論職位高低武功強弱,均能至少升任至舵主。重賞之下,勇夫萬千,三隻過街老鼠開始了前所未有的緊張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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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缺九州經典力作(套裝共11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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