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四章 明珠
庚戌日那天,果然南康城內大路都張燈結綵,隨便一打聽便知道,是最新出爐的南蠻校尉和髮妻臧氏的婚儀,雖因戰時一切從簡,但必要的禮數還是要的。
北面來的一行人騎著高頭大馬,這在南地可是稀罕物,更稀罕的是,其中還有一個侍女裝扮的女子,江東會騎馬的人本就寥寥,更遑論一個女子了,頓時便引起了城守的注意。
如今便是再富貴的普通人家也都是用牛車,無權無勢是不可能弄到馬匹的,更何況如此神駿的北地大馬,來人不是普通的權貴。這個道理城守非常明白,眼見那為首的男子俊美無匹,天生貴氣,更不敢尋常視之,親自攔下眾人,恭恭敬敬地問道:「在下不才,乃是南康郡城城守,敢問貴人仙鄉,入城所為何事?」
那為首的男子並不答話,身邊的管事翻身下馬,遞上一份文牒,笑道:「我家主子出自陳郡謝氏,主子的名諱小人不敢隨便告之,這是我們南下的公幹文書。」
他頓了頓,補充道:「若是您得空,也可引我們一起去官邸府衙,我們是要去見此間掌事的劉校尉,你可一路護送,如此也可放心了。」
那城守正在猶豫要不要拆開文牒,聽他這麼說忙滿臉堆笑,感激道:「若如此,實在再好不過。」忙將那文牒還給他,自己走在一邊引路。
這幫達官貴人,自己一個都惹不起。
旁人也就罷了,采棠一聽是「陳郡謝氏」來訪,便如一陣風一般沖了出來,攔也攔不住。
「蘇合!」
「棠兒!」
兩個久未蒙面的女子遇到一起,恩……肯定是有說不完的話。
然而……內堂中走出的一男一女……
謝琰的臉色更蒼白了,他沒有說話,定定地望著著紅衣的女子。
寄奴深吸了一口氣,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高居廟堂的謝琰會在這個敏感的時候,出現在荊州,他這是,不顧一切了嗎?
擠出一個笑容,寄奴上前行禮道:「久聞陳郡謝氏族中人人都如芝蘭玉樹,如今見了您,我方才明白,原來傳言並未言過其實,您的風姿,令裕無地自容,唯有仰望而已。」
萩娘的美眸如膠在謝琰身上一般,無法轉動,她緊緊地握著自己的玉佩,覺得心中如冰火交融一般,一時冷,一時熱,頭也昏昏沉沉的,四肢似是無法動彈,但心裡卻有一個聲音,告訴她,快逃,快離開這裡。
空氣中傳來隱隱約約的香氣,這好聞的味道是如此熟悉,彷彿自己又回到了陽光明媚的庭中,痴痴地等待某人歸來,彷彿還能聽見周遭侍女們的笑語,有人在嬉戲打鬧,有人在責備犯錯的小侍女。而終究她會等來那個白色的身影,或早或晚……心中什麼都沒想,唯有滿滿的幸福的感覺,如同這香氣一般,令人想要用心去探究那記憶……
頭疼欲裂。
誰都沒有說話,良久,她終於用盡全身力氣閉起了眼睛,笑著對寄奴說道:「夫君,我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休息了。」
謝琰面無表情的寒冰又一次被擊碎,他眨了眨眼睛,只覺得有控制不住的熱流湧出。
眼中看見的不是這個穿紅衣的陌生女子,而是那個嬌柔的,任性的小姑娘。
她會在他懷中撒嬌,也會想出些小花招來戲弄他,用她那軟軟糯糯的聲音喚道:「琰郎……」
她不會,這樣一臉冷漠地轉身離去。
更不會,喚旁人作夫君。
上次在昆川,還可說是因為受旁人逼迫,不得已而為之。
現在呢?
他們居然要成婚?
我的萩娘?
待萩娘離去,他強自鎮定了下來,用他那種萬年不變淡定的聲音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采棠自覺自己失職,忙老老實實把自己知道的前因後果都說了一遍。
寄奴臉上已經沒有了笑容,他倔強地說道:「謝氏郎君,我敬您是位正人君子,故而沒有任何隱瞞,令內子相見,如今我們已是夫妻,您亦有自己的正妻,我希望,您以後可以離我們遠遠地,不復相見,不要再令內子難堪。」
他雖是著紅衣,臉上卻也沒有任何血色。
聽上去非常無情的話,從他口中說出來,沒有任何失禮,唯有他緊緊握著的雙拳,微微抖動著,泄露了他內心的緊張。
謝琰輕嘆一聲:「你這又是何必,天下女子千千萬萬,若是你願意,我甚至可以令你娶到皇女,但是臧萩娘……絕對不可以。」
寄奴氣極反笑:「抱歉,我對皇女沒興趣,對你們世家女更是沒興趣,我決定了要娶臧萩娘,我就一定要娶她,絕對不會去娶什麼劉氏女朱氏女。」
謝琰一滯,眼中難得地現出了戾色。
話都說成這樣了,還能善了嗎?寄奴毫不畏懼,繼續說道:「您請回吧,如今您已然沒有立場來要求我,要求萩娘任何事了,在您決定為了家族放棄萩娘的時候,您就應該忘了她,不要再去打擾她的人生,您以為,這樣一次一次地刺激她,對她來說是好事嗎?若是她真的想起了你,想起了你的所作所為,你覺得她會比現在更快樂嗎?」
他越說越激動,幾乎是在大吼大叫了:「你只會犧牲她,用那些自以為是的大義來說服自己,不去抗爭是對的,不娶她不是你的錯,你為她考慮過嗎?她又何其無辜?」
「你不能娶她,我可以,我會以她為我的正妻,守護她一生一世,以她的快樂為快樂,以她的意願為我自己的意願,面對任何事情都將她放在我自己之前!」
「你!能!嗎?」
是的。
他不能。
謝玄病重,家族的重擔又一次回到他身上。
一次又一次,如同天命難違一般,每次他決定放下一切,一切又會重回他的手上。
他不想爭,卻不得不爭。
為了陳郡謝氏的榮光,為了族中的子弟,他都無法放手。
父親曾說過,享受了家族的尊榮,便要為家族付出自己應盡的責任。
此時他絕對不可以一走了之。
更何況,萩娘已經不記得他了。
劉裕說得對,或許對她來說,嫁一個能保護她的人會更幸福。
對她來說,永遠想不起來自己,或許是最好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