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夜深借宿,初知秦樓
羊腸小道上,樹影婆娑,一層層印在琴姝的眼前,讓她看不清地上的細節,只能借著依稀的月色摸索著前進。
乾淨的素衣已經沾了不少塵土,腳上的繡花鞋更是不見原來的面目,唯有一雙的眸子依舊清亮如水,一身氣質不減。
衛非言得到琴姝的答案后,丟下一塊白玉令牌便又飛身離開了。琴姝起身,也欲離開,空中忽傳來他的聲音,如玉山之石。
「此乃信物,明日酉時帶著它來秦樓尋我,愈時不候。」
過了半晌,空中再無其他聲音,只留樹葉簌簌作響。衛非言沒有說,琴姝不來會怎樣,但兩人都心照不宣,閉口不言。
接觸不過一柱香時間,琴姝卻是對衛非言已經有了大致的了解,他絕不行無準備之事。她也歇了逃離的心思,隨遇而安吧,先將這具身體的身世來歷弄清楚再言其他。
清冷的月色落在琴姝身上,一身素衣在層層樹身間尤為顯眼。夜幕中,幾戶農家小院靜靜佇立其中,微弱的燭火將人影照得虛晃朦朧。
琴姝上下細緻地整理好自己的衣飾,將包袱斜挎在肩上,腳步輕快地走近小院。現在城門應該已經關了,只能先在找一家小院借宿一晚,明日再進城了。
「叩叩叩」
屋內一名挽著髮髻的老婦正低著頭,借微弱的燭火將手裡的麻布衣服細細縫合。聽見敲門聲,她將針扎進一旁的布包上,艱難地起身,右手扶著腰身顫顫巍巍地走到門前。
今夜的月色似乎格外的明亮,讓她渾濁的眼睛似看見了天仙下凡。老婦眼前的少女似才從林間走出,髮絲略顯散亂,一雙眼眸卻如月光般清澈乾淨,好似會發光。
老婦在秦城邊生活多年,也曾進出過秦城,有幸見識過秦城裡的各色佳人,卻自認從未見過一人有眼前少女這般的氣質。若空谷幽蘭,卻又似林間清風,便是周身狼狽亦不減她一絲清雅。
「老人家打擾了,天色已晚進城無望,不知可否在此借宿一晚?」見老婦人緊盯著她,不言一語,琴姝對自己的樣貌有了幾分好奇。
能引起旁人這般反響,不是極好便是極差。只是,琴姝注意到老婦眼底的艷羨,這應該是極好的吧。
少女的聲音亦如天外之音,似流水潺潺,悠揚請脆。老婦收起飄轉的思緒,凝視著眼前的少女,慈祥一笑,道:「自是無妨,只是小院簡陋,怕姑娘住不慣。」
少女一身肌膚白皙似雪,嬌嫩細膩,也不知是月色襯人還是人比月明,一看便是大戶人家的小姐。
聞言,琴姝掩嘴,嫣然一笑,道:「若無婆婆收留,小女便要露宿荒野了,何來嫌棄一說。」
老婦亦是一笑,忙轉過身,將琴姝引進屋內。屋內一片昏暗,只窗邊一盞油燈讓整個屋子沒有一片漆黑。
老婦從床底取出一床褥子,帶著琴姝走進內屋中,內屋裡只有一張木床,上面鋪了一層稻草,顯然是許久都沒有人住過了。
「這裡一直都是我家那兒子兒媳在住,只是現在他們在秦城有了家業便空餘下來了,還望姑娘不要嫌棄。」老婦一邊鋪著被褥一邊向琴姝解釋道。
「婆婆又說笑了,倒是我叨嘮了您。」琴姝站在床邊幫老婦整理著被褥,輕笑道。
「我老婆子倒是希望有個人來叨嘮啊。」老婦嘆了口氣,呢喃自語道。一床之隔,加上老婦聲音極小,琴姝並未聽清。
雖已年過甲子,但是老婦的手腳還是很健朗,之前是因為久坐,起身時有些恍惚。在琴姝的幫助下,不過一盞茶的時間,兩人便把被褥鋪好了。
「那姑娘你就在這裡休息吧,老婆子就先出去了。」老婦收拾完便要轉身離開,「還有好些衣服等著老婆子去縫補呢。」
說罷,也未做停留,匆匆走出了內屋,屋內昏暗的燭火將她的背影照得更加蕭瑟。微微彎曲的身子慢慢走過門前,一盞燭光,一道落寞的身姿,格外凄涼。
琴姝立在床邊,安靜地望著老婦的身影消失在門后,乾澀的雙唇張合著,卻未說出一個字。
她終究只是一個過客。
內屋有一扇小窗,清冷的月色落在琴姝白皙勝雪的臉頰上,隱隱似發著光。琴姝輕輕嘆氣,將身上的物件放在床邊,指尖觸碰到肩上的包袱,心神一動,她將包袱拿在手中,細細地摸索一番。
琴姝懊惱地搖頭,輕聲道:「之前怎麼沒注意,這布料應不是尋常之物!」
琴姝又將包袱里的衣服取了出來,細膩光潔的質感,如水般柔順,在月光下亦隱隱透著光。聯想到古時的制衣技術,琴姝毫不猶豫地拿著一件衣服走出了內屋。
搖曳的燭火下,老婦雙眸眯成一條線,艱難地將針頭在麻衣間來回地穿插著。不時將衣服湊近燭火,細細地看了一會兒,又開始縫合。老婦一心在麻衣上,也未注意到琴姝已經走到了跟前。
凹凸不平的牆面上,兩道身影隨著光影搖晃著。一人青絲散落,氣質絕塵,一人髮絲上挽,身姿佝僂。
琴姝靜靜地望了一會兒,見老婦再次停下手裡的動作,她才緩緩開口,道:「婆婆,我這裡有些衣物,不知可否向您換些銀兩?」
聽見這天外之音,老婦立馬將手裡的麻衣放下,抬首注視著琴姝。昏暗的房間里,她偏生好似一道光,一出現便將燭火也壓了下去。
老婦猶豫了一下,略顯渾濁的雙眼轉向床頭,又看著眼前天仙般的人,道:「可以,只是老婆子只有些銅錢,姑娘莫要嫌棄呀。」
琴姝伸出手將手裡的衣物放在老婦身前的桌面上,如玉的皓腕被蓋在輕薄的細紗下。
老婦這才注意到琴姝手裡的衣裳,細膩精緻,光肉眼望去,竟隱約可見光芒在閃動。老婦縫了幾十年的衣裳,這樣有光澤的還是第一次見。
老婦詫異地望著琴姝,琴姝的衣物並沒有換,這樣神仙般的人為何還會淪落到借宿的地步?
見老婦許久沒有說話,只是盯著自己,琴姝心神一晃,不知在想些什麼。
「姑娘,你這衣裳便是老婆子我將這院子賣了也換不了啊!」老婦想要伸手去摸一摸,可是看了眼自己手上粗糙的老繭,又將手放在了桌下,用麻衣遮住。
琴姝回過神,嘴角輕揚,柔聲道:「那婆婆和我說說秦城吧,這還是小女第一次離家,聽聞秦城風光無限,便想來看看,怎知中途迷了路,耽擱了些許時間。」
「原是如此,姑娘,老婆子說句話,你不要介意啊!」說著老婦瞄了琴姝一眼,見她點頭,繼續道:「你孤身一人,在這秦城怕是難以保命啊!」
聽見這話,琴姝起了興趣,這可和她信里看見的不一樣。
「還請婆婆多告知一二。」琴姝貼近桌前,側身坐在乾淨卻有些破敗的長椅上。
琴姝清亮的眼眸里,滿是期待與好奇,落在老婦眼中,只以為她定是偷偷跑出家門的大小姐,想見見這秦城的繁華,才至此。
這不禁讓老婦想起自己還是未出閣時,亦是這般,與一群小夥伴圍坐在那些進城的長輩身邊,聽他們講起那個光怪陸離的世界。
老婦一時間感慨萬千,現在這講故事的人換成了她,聽故事的人卻漸少了。
「姑娘想聽,那老婆子就言無不盡了。」老婦從自己的思緒中抽離,望著眼前人。
「婆婆且說。」
老婦將手裡的針線和麻衣都放在桌上,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清明,反問道:「姑娘定是沖著這『萬城之城』的名號來的吧?」
琴姝頷首,老婦眼裡一片瞭然,繼續說著,「其實這秦城還有一個別號:萬惡之城,便是當今的四大國君也敢輕易招惹!」說到這裡,老婦把背脊挺真了幾分,周身突然一片傲然,與有榮焉。
老婦瞟了琴姝一眼,見對方果然眼裡透露出更激動的光彩,心底更是驕傲,「凡第一次進秦城之人,沒有一個能睡個安穩覺,夜半才是真正的秦城!」
自老婦的兒子離開后,再沒人這樣認真地聽她說過話了,老婦不經意看了琴姝一眼。
琴姝端坐在桌前,一身素衣,簡陋的桌面不掩她半分氣質,窗外斜照的月光更為她添了幾分清冷,似月上廣寒宮裡的佳人。
微微晃神,老婦繼續說道:「秦城裡的人大多是窮凶極惡之徒,手上都是沾了血的。所以姑娘你定要注意,便是路上遇見的稚童亦可不小視。」
說著,老婦又望了琴姝一眼,語重心長道:「以姑娘的絕世樣貌,還是戴著面紗或是幕籬為妙。雖然秦城主已經立下規章制度,可這陽奉陰違之人也不再少數,還是謹慎為妙!」
琴姝微微拱手,輕聲道:「多謝婆婆提醒,小女記下了。」
老婦欣慰地點頭,繼續向琴姝說著秦城的事,「要說這秦城能立於四國之間而不被佔據,最大的功臣便是這秦樓。」老婦頓了一下,問道:「姑娘應知道秦樓吧?」
「略知一二。」琴姝面不改色道,她只是從衛非言那裡知道這個名字的,結合衛非言的反應,想來應該是個厲害的江湖勢力。
「入秦樓,無出者!」說到這裡時,老婦身上突然湧現出一陣氣勢,似有狂風吹過,倏忽間又消失殆盡。
老婦緊張地望了琴姝一眼,見她似乎沒有感受到,暗自鬆氣,繼續道:「和朝廷不同,江湖勢力錯綜複雜,總結起來也只是一樓兩教五派七門,秦樓便是那一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