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端倪
張龍飛安頓好她們母子,便跳上拖拉機,加大油門,又是一路風馳電掣,奔回了張家坑村。
林妙香的姐姐林妙峰已經張龍飛家中等候多時了,正陪著張惜春在大榆樹底下嬉戲,樂呵個不停。
林妙香和林妙峰是孿生姐妹。倆人模樣相像,性格也相近,但唯一不同的就是林妙峰嫁了個鎮上有名的老闆魏仲生做媳婦,而林妙香卻嫁給了一貧如洗的張龍飛。
眼見張龍飛的拖拉機突突地冒著黑煙駛到了家門口,林妙峰連忙站起身來,撇下張惜春,緊步迎了上去。
張龍飛還沒來得及停穩車子,便一眼瞧見林妙峰身著一身碎花連衣裙,輕扭腰肢走了過來。張龍飛心頭一緊,知道自己眼前的這個大姨子嘴尖牙利,每次他們見面都要懟得張龍飛懊惱不止。
果然,林妙峰走到拖拉機邊上,垂眼瞧著躺在車裡的林妙香,眼睛里泛過一絲複雜的神情。她俯身抱起襁褓中的嬰兒,撥弄著他的小臉,意味深長地說道:「哎呦,小乖乖,你可算是來了,這下你媽媽可就算是解放了。」說到這,林妙峰故意停頓一下,又笑著說道:「小乖乖,快說,你跑哪兒玩去了?這麼晚才來,害得你媽媽遭了多少罪。」
張龍飛這時從拖拉機上跳了下來,一聽林妙峰絮絮叨叨,含沙射影,便有點不高興地應道:「遲來的總比不來的好。」
林妙峰一聽,臉色微微一變。她知道張龍飛這麼說肯定是暗指她和魏仲生只育有一個女兒的事。她正想發作,狠狠訓斥一下自己這個窩囊的妹夫,卻一轉眼瞧見林妙香正吃力地支起胳膊想努力站起身來。
林妙峰趕緊把嬰兒往張龍飛懷裡一塞,轉手就去扶著林妙香站起身來,慢慢地從拖拉機上走了下來。
這時,張元春帶著兩個妹妹從屋子裡沖了出來,圍在張龍飛身邊,一個勁地嚷嚷著要看看弟弟。奶奶魏春花也拄著拐杖顫巍巍地踱了出來,滿臉滄桑的臉上露出了難得的一絲笑容。自從前天張龍飛給家裡打電話說林妙香生了個大胖小子的時候,老太太高興得無地自容,恨不得立馬就要瞧見孫子的模樣。
張龍飛把懷裡的嬰兒讓魏春花瞧了一眼。魏春花頓時笑得合不攏嘴,激動得眼淚都掉了下來,連聲說好。「好,好,這孩子和你小時候出生時一模一樣。」
「那可不?咱老張家的兒子當然得隨我了。」張龍飛也是喜不自禁,笑著應道。
林妙峰扶著林妙香走了過來,見他們一家人都圍在嬰兒邊上,似乎忘記了林妙香的存在,心頭一惱,便沒好氣地說道:「模樣時隨了你,可是性格可得隨我妹妹。要不一代更比一代強的話豈不就是廢話了?」
魏春花知道林妙峰和張龍飛素來不睦,擔心他們又會像往常那樣互損起來,便連忙打岔道:「隨誰都一樣,都是我的孫子。那個,他大姨,趕緊的,進屋裡去吧,外面熱得厲害。」
林妙峰見妹妹林妙香眼睛微閉,臉色蒼白,心頭一疼,便不再說話,緊緊地扶著林妙香走進了屋裡。
大女兒張元春和三女兒張探春一蹦一跳地跟在張龍飛的身後,歡天喜地地走進屋去。只有二女兒張迎春瞧了眼那個只會睡覺的弟弟后,便一聲不響地走到了老榆樹底下,一屁股坐到了張惜春的對面。
四歲的張惜春正在自顧自地專心玩弄著那隻髒兮兮的布娃娃,對身邊發生的事情充耳不聞。張迎春瞧著眼前的這個小妹妹,竟然微微地嘆了口氣,神情很是落寞。
八歲的張迎春似乎很是早熟,小小年紀便會洞察別人的心思,全然不像姐姐張元春那般的溫順,也不像妹妹張探春那般活潑和張惜春那般乖巧。張迎春常常一個人躺在老榆樹底下的涼床上,盯著枝繁葉茂的老榆樹獃獃地出神。
「妹妹啊,你有弟弟啦,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張迎春沖著眼前的小妹妹突然問道。
「噢,不知道。」張惜春只是簡單地應了一聲,依舊專心地擺弄著手裡的布娃娃,那是林妙峰在她兩歲生日的時候買給她的生日禮物。張惜春高興得不得了,到哪兒都要帶著那個布娃娃。
「哎...」瞧著妹妹這般地沒心沒肺,張迎春又微微地嘆了口氣,便不再說話,順勢往涼床上一躺,幽幽地想著心事。
這時,隔壁的胖嬸一扭一扭地走了過來,摸了一下坐在涼床上的小惜春的腦袋,便樂呵呵地走進了張龍飛的家門。胖嬸是隔壁張大強的老婆,也算是張龍飛的堂嫂。她人長得胖,心直口快,口無遮攔,是村裡有名的「大喇叭」。凡事進了她的口,不出半個時辰,就會傳遍整個張家坑村。
不多久,胖嬸便含著一塊水果糖又樂呵呵地走了出來,滿面笑容,嘴裡還念念有詞,一扭一扭地走向了村頭。
很快,林妙香生了兒子的事情很快就在這個平靜的小村莊里傳開了,其爆炸性不啻於當年如花似玉的林妙香嫁給了家徒四壁的窮小子張龍飛一般。林妙香的美貌和溫柔足足讓張家坑的小夥子們對張龍飛嫉妒了一年之久,直到他們的第一個女兒張元春的出生。
林妙香接連生出了四個女兒,這又讓村裡的好事者賺足了話頭。有的說自己當初就沒看好他們的婚姻,自誇自己的眼光獨到;有的則煞有介事地感嘆老天爺的公平;而有的則居心叵測地嘲弄張龍飛的好運氣到頭了。
張家坑本就是個三百多人的小村子,村子里哪家有點婚喪嫁娶之類的紅白事情,似乎就變成了全村人的事情。整個下午,張龍飛家的門檻都要被村裡人踏破了。張龍飛也是忙壞了,端茶倒水,遞煙送糖,愣是沒有挪出半點時間來歇會。直到傍晚時分,前來張家串門的人方才漸漸少了,張龍飛這才有空走進裡屋去看一下自己的老婆孩子。
林妙香半躺在床上,臉色已經較之前好了許多。姐姐林妙峰正坐在床邊上,拉著林妙香的手在低聲地說著什麼。
張龍飛不用詢問就知道林妙峰在說些什麼,也就索性懶得搭理她。他徑自走到床邊,俯下身子逗弄著熟睡中的兒子。
「睡著呢,別碰他。」林妙香伸手擋開了張龍飛的胳膊,不耐煩地說道。
「咋的啦?我的兒子我還不能看看啊?」
「那你的小舅子你就不能管管啊?」林妙香突然有些失態。
張龍飛一聽就怔住了。他沒想到林妙香這個時候舊事重提,著實出乎了他的意料。他愣了半晌方才喃喃地說道:「我怎麼管?他一個大學生,還用得著我管嗎?再說了,西安那麼大的城市,我到哪兒找他去?」
「我不管。我弟要是再找不著,我也就不活了。」說著,林妙香竟然嚶嚶地啜泣起來。
張龍飛一見林妙香掉眼淚,頓時就慌了神。他連忙好生安慰著林妙香,說等到忙完這陣子就到西安去,幫他尋找她弟弟的下落。林妙香見張龍飛給了自己保證,這才稍稍止住了嗚咽,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淚花。
張龍飛轉過頭去,狠狠地瞪了一眼林妙峰。他知道肯定又是林妙峰在妹妹耳邊吹風,說她們的弟弟林翰林多麼多麼地可憐,她們的父母又是多麼多麼地傷心。林妙香素來心軟,聽不得自己的家人受一丁點委屈,這才沖著張龍飛發了脾氣。
林妙峰被張龍飛瞪得渾身不自在。她抬眼望了下窗外,見天色已晚,便跟林妙香說自己得趕回家給魏仲生做晚飯。
瞧著林妙峰騎著那輛紅色的「木蘭」摩托車一溜煙地遠去,張龍飛的面部表情甚是複雜,過了半晌方才吐出兩個字:虛偽。
這時,大女兒張元春從廚房間走了出來。她已經和奶奶魏春花一起做好了晚飯。她一眼便瞧見父親站在大門口發獃,便輕步走了過來。
「爸,看什麼呢?大姨走了么?」
「丫頭啊,我問你,你覺得你大姨好么?」
「好啊。」張元春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那她那輛木蘭好么?」
「好啊。」張元春不止一次坐過林妙峰的木蘭摩托車,每次都興奮得直嚷嚷。
「那到底是她人好還是車好啊?」
「都好。」
「哎...」張龍飛竟然微微嘆了口氣,眉頭微皺。「今年騎車是伊人,他日不知誰騎車。」
見父親突然莫名其妙地冒出這兩句話,小元春不明其所以,眨巴著忽閃忽閃的大眼睛,一臉不解。
魏春花今晚顯得興奮異常。做晚飯時,她特意多做了幾個菜,準備讓張龍飛喝點酒好好休息一下。
張元春和兩個妹妹很快就扒拉完碗里的飯,筷子一丟,她們便一窩蜂地跑出去玩了。只有小女兒張惜春吃飯太慢,還需要奶奶魏春花喂著吃。
幾杯白酒下肚,張龍飛的興緻也就上來了,數日來的疲倦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他眯著眼瞅著魏春花懷裡的張惜春,突然開口問道:「丫頭,爸爸問你,你有弟弟了,你高興么?」
「高興。」四歲的小惜春奶聲奶氣,一臉天真。
「你做姐姐了,你高興么?」
「高興。」
「那你都做姐姐了,你今晚就不能跟媽媽睡了,從今天起你就要跟著奶奶睡了。媽媽要帶著弟弟睡覺了,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