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請家法(2)
裴妙筠只覺得這樣的目光,不是平日里胡作為非的裴嵐意能有的,心中忽地「咯噔」一下,表面上自然還是撐著那副理直氣壯的模樣,「長姐可不要嚇唬我,我也是為了長姐好,要是再弄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以後是會給家裡帶來災禍的。」
嵐意不再多說什麼,恭恭敬敬地行下禮去,「父親若覺得該打,那我就受著。」
這話一出,裴歸的火氣竟然被減少了好些,而裴妙筠生怕父親又一次饒恕了嵐意,在一旁添油加醋,「金家的姑娘和長姐向來不合,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姨娘一直囑咐我們要和其他官家女兒交好,以免給阿爹帶來麻煩,長姐卻一點也不心疼阿爹還要去和同僚好好相處。」
嵐意不再說話,只是看著裴歸。
她的眼睛里似乎在說著什麼不能宣之於口的話。
裴歸比任何人都明白嵐意是怎麼想的,所以裴妙筠並不知道,自己的挑撥落在父親耳中,只是小姑娘家家互相不喜歡而擠兌的幾句話罷了,這麼左耳朵進右耳朵出,裴歸真正放在心上的事,還是嵐意如何能躲過除夕宮宴。
嵐意用自己的眼神告訴他,這頓板子,非打不可。
「把大小姐帶出去,就在院子里打十五板子,不可太輕,若讓我發現你們放了水,就連帶你們一起罰!」惱怒和之前在書房裡說好的那些話,讓裴歸終於下定決心。
嵐意故意憤憤,「父親果然還是相信了三妹妹。」
裴歸瞪她,「到了這個時候還不知悔改,你確實是太放肆了!」然後他大手一揮,不想再看到嵐意一般,催促著,「你們還在做什麼?我的話在裴家不好使了?!」
僕人們這才確認老爺今兒是真的要打大小姐,幾聲「得罪」之後,嵐意被帶了出去。
之前她也常惹裴歸生氣,但都是家法到了父親手中,往身上來幾下意思意思,疼歸疼,養幾天就能好,然而這一次板子落下來,是真真切切的疼痛,嵐意再沒有母親,也是嬌養出來的閨女,第一下就有些受不住,死咬著唇才忍耐著沒有叫出聲來。
一板子又一板子落下,裡面蘊含的狠意似乎是想把嵐意身上和二皇子瑛貴妃牽扯出的干係盡數打斷,悶悶的聲音光是聽著,就能感覺到力道,隨著他們的手腕子上下划動,只落得一地塵埃。這樣的消息傳出去,就是裴歸併不希望嵐意會成為瑛貴妃口中那樣「撐得住」的女子。
凝芙慌得不知道怎麼好,只想要撲上去給嵐意擋著,其他下人自然直接將她拉開按著,而嵐意的一雙眼又緊盯著她,主僕倆一同生活那麼多年,這點靈犀還是有的,凝芙知道小姐的意思是既然已經打了,現在就什麼也別說。
疼痛讓嵐意很清醒,她很明白想要去走自己選的那條路,總要付出點什麼,而眼下沒有付出生命,也沒有拖累家人,已經很令她滿足了。
可當宛茵和宛玉聽到這個消息趕過來時,嵐意已經臉色蒼白無法動彈,是被人用藤椅又抬進屋裡的,看著就讓人心疼。
裴府的家法是裴老大人定的,嚴格得很,這麼些年來,真正由看管祠堂的僕人使板子招呼在人身上的,就這麼一例,宛茵剛看到嵐意的樣子就掉了眼淚,連禮都不行,就趕過去抱著她上半身,問還能不能走動。
嵐意滿頭滿臉的冷汗,還安慰她,「十五板子而已,我就是身子有些弱,看著嚇人,其實傷得肯定沒那麼厲害。剛才阿爹已經喊人去請大夫了,我想只是皮肉傷,骨頭多半還很好,不礙事的。」
宛玉心中有些怕裴歸,卻還是把心裡話說出來,「姨父怎能讓人這樣打嵐意姐?便是為了今天的事,那也都是金宜言先惹來的。那姑娘心眼壞得很,先是要打咱們的丫鬟,之後又把馬車停在路中央,不讓咱們過去,徒惹人笑話,要不是嵐意姐與她好生理論,這會兒我們還到不了家。」
凝芙心疼壞了,這會兒有方宛玉先說出了實話,她也衝動起來,再不管會不會被趕出風荷院,跪在地上磕頭道:「是金姑娘先說小姐的不是,小姐也沒有和她計較,奴婢想著在外頭,一定得護著主子,看不過去才站出來維護小姐,誰知金姑娘就喊人來打奴婢,如果不是小姐震住他們,裴府的臉今兒真正是丟盡了!」
宛茵擦著眼淚小聲補充,「而且今天堵著路的,明明是紀府的姑娘和金宜言,姨父若不信,可以請紀姑娘過來詢問。嵐意姐去勸和的,打她是為什麼?」
裴歸愣了愣,愧疚之心油然而生,沉默了一會兒,他轉過頭問裴妙筠,「宛玉和凝芙說的這些話,你知不知道?」
裴妙筠的神色有些緊張,起身回道:「女兒並不知道,女兒只知道長姐和金姑娘又起了衝突,之前在圍場的時候,她們也吵過嘴,很是引人注目,女兒覺得這樣不大好,所以……」
「所以你就只說一半,巴不得你長姐被打一頓?」裴歸能容忍孩子們之間鬧小脾氣,爭一些父母的寵愛,卻不能接受其間萌生的嫉妒之心,「嵐意再怎麼,也是和你打小一起長大的人,你們身上都流著裴家的血,她挨了打,你說說你能有什麼好處?」
裴妙筠很少被父親這麼嚴肅地說,慌亂得不知道該怎麼講,明明她好端端地坐在這,一點皮肉之苦沒受,眼淚還撲簌簌地往下掉了起來。
白姨娘心裡很清楚,裴妙筠不過是一個用來明面上制約嵐意的人,她是裴府三個丫頭裡最不聰明的那個,挑唆什麼,她就會去做什麼,有時候嵐意明明沒有針對她,白姨娘有心把事實扭曲一下,裴妙筠就能信,吵著嚷著想讓嵐意吃虧,這樣一來,積怨越來越深。
這樣的人好操控,但真出了事,白姨娘可不會讓自己也被拖累,何況這事吃力不討好她早就看明白了,否則也不會讓別人的閨女過來說,眼下裴妙筠這麼滾眼淚,白姨娘只冷眼看著,也不為她說話。
裴歸惱怒,「我是打你了還是罵你了?哭什麼哭?你姐姐被打成這樣都沒哭,這才是我裴家該有的骨氣。問你話就好好回答!」
裴妙筠抽泣著說:「實在是,實在是先前長姐在外頭做出那些事,怎麼勸她都不聽,別人還當咱們裴府的女孩兒都是這樣,我害怕以後為了長姐的荒唐事被他人嫌棄,才想著讓長姐受一次罰,好收斂一下。」
她望著白姨娘,可白姨娘彷彿沒看見一般,只是關注著裴歸,裴妙筠只好自己撐著,目光里寫滿了哀求之意,「阿爹,打一下有什麼要緊呢?長姐也不會因此丟了性命,還能讓人知道我們裴府也不是沒有規矩的。女兒話說一半,是錯了,到時候我去長姐床前端茶遞水,伺候她直到好起來。」
說是這麼說,實則她一眼都沒看嵐意,場面上說好聽些,真到了風荷院里要人伺候的時候,也不會不合規矩地用上庶妹。
白姨娘知道也不能把裴妙筠逼得太緊,看時機到了才補了幾句,「老爺,三姑娘有對有錯,到底是孩子,做事哪裡能那麼周全?再說了,老爺您不也沒問清楚就罰了大姑娘嗎?這事兒啊,老爺也有錯,但不能往外說。乾脆就講大姑娘得罪了人,所以要罰。」
宛玉站在嵐意身邊,把這些話盡數聽到耳朵里,忍了一下,到底沒忍住,問道:「白姨娘的意思是,把過錯全推到嵐意姐身上?」
白姨娘面上存了溫婉的笑意,很和氣地回答她的話,「表小姐,老爺是一家之主,為了老爺的面子,大姑娘受些委屈,也是她的一片孝心。而且按這個說法宣告下去,也是在告訴大姑娘她確實有錯,若是總以為自己沒錯,仍舊是從前的性子,那這頓打不也就白挨了?」
嵐意這會沒那個精神氣兒和白姨娘鬥嘴,何況這頓打在她的想法里本來也是要遠遠地傳出去的,原因是自個兒犯了錯,顯然更能讓瑛貴妃不喜歡。
裴歸沉著臉,但明顯是默認了這話,吩咐裴妙筠,「既然你姨娘說了就按她說的做,你長姐有犯了錯的地方,也用不著你去湊這個熱鬧服侍她,你現在給我回屋裡去,好好想想自己錯在哪裡了,這三四日不許出門。」
裴妙筠一聽,這懲罰可比想象中的要輕許多,趕緊行了禮,乖巧道:「女兒聽阿爹的話,在屋裡好好反思。」
宛玉氣鼓鼓的,覺得裴府里對於這種亂嚼舌根的懲罰實在太輕了,但嵐意卻拉了拉她的手,示意不要再多說什麼。
正所謂手心手背都是肉,裴歸對嵐意有多寬容,對她那些庶妹們就同樣有多寬容,嵐意先時在白姨娘的擠兌下顯得那麼不討人喜歡,裴歸也從沒放棄過她,那麼裴妙筠只是掩藏了一些事實沒有說,在裴歸眼裡,也不過就是一些小毛病,改了就好了,怎能捨得真還幾板子在裴妙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