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松月交作業
四月的春光正好,陽光明媚,身藏彩羽的雀鳥藏在花間,在枝頭擺動尾羽,怡然自得,卻恰逢衣衫掠過,紛紛驚走。
「來了?」
李重軒聽見門外的聲響,便抬起頭來。
「是,小人來交作業。」
「嗯,作業,」小皇子一副「你在偷懶」的表情:「怎麼三遍經文寫了六日才教過來?」
「小人共抄了十八遍,前三遍,陛下派了米公公取走了,而後是德夫人身邊的拾棋,賢夫人身邊的珍珠,皇後娘娘身邊的含笑,太後娘娘身邊的王姑姑......」
松月自己也很無奈,生怕今天還會有誰來找他要抄好的經文,所以匆匆忙忙趕著李重軒下課便把作業交過來。
李重軒當即瞪大了眼睛:「這作業也會被層層剋扣的?」
看著松月一臉好笑,李重軒馬上收回自己不得體的言行,一臉正色:「你怎麼穿著黑衣服?」
「春寒料峭,小人怕冷。」
「咳,」李重軒也意識到這個話題有些生硬,趕緊起身拉著松月的袖子往後廳走去:「既然來了,不如吃個飯再走,本皇子許你上桌,這裡的美食,絕非慈寧宮被奴才剋扣以後的糕點可以比擬的。」
說著上下打量了一下正欲拒絕的松月,傲然道:「待會兒給本皇子守著臉面,可別見了山珍海味,吃撐了才捨得下桌。」
松月盤旋在喉嚨里的推辭即刻被吞咽了乾淨,也沒計較小皇子的發言,欣然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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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那日在慈寧宮中,儘管小皇子已經對松月不能親自上門的理由大概有數,但他仍舊是忿忿不平,於是在隨著母后回宮之前偷偷溜進皇奶奶休息的內堂撒嬌賣萌。
太后是先帝髮際前的妻子,本是鄉下婦人,先帝登基時已經有些歲數了,也並未收過太多的妃子,太后也是常年養尊處優,未曾經歷過什麼後宮鬥爭。
這才導致太后還保留著濃濃的對隔代孫輩的疼愛,年紀大了,這樣的習慣不僅沒有被改變,反而越發明顯。
之前的日子,李思遠妃子少,所以宮內也就只有兩個皇子,更何況這個還是嫡親,這小皇子,平日里太后便心疼的緊,恨不得摘下天上的星星討他喜歡,這樣的攻勢太后自然是無法抵擋,當即拍板想把松月送給李重軒。
不過太后一時腦熱,她的宮人卻並非如此,一眾人「撲通」地就給太后跪在地上,苦口婆心地勸了又勸,這才止住了太后把面首轉送給皇子的醜事發生。
問題還是得解決,畢竟小皇子還在地上懵逼地跪著,來總不能白來,雖然送不了人,但是單單去完成皇子的囑咐大約不成問題。
但一個男人,在皇宮大內行走,沒有皇帝的許可是萬萬不能的,而皇帝還在微服。
所以這件事情本是要被推后,說不得還會落得被遺忘了,然後不了了之的結果。
誰曾想,皇帝當天就回來了!
還被擔著軟轎直接送進寢宮,一路跟了七八個小跑的太醫。
李重軒又催得緊,沒辦法,一頭是皇子,一頭是皇帝,慈寧宮的管事太監只能揣著馬上要被砍頭的覺悟,隨著小皇子鑽進了交泰殿。
你說讓自己後宮禁地來個男人隨便走,這樣的事情,皇帝他能答應嗎?
慈寧宮的裴公公告訴你,他還真能。
全憑本事。
他可能這輩子都忘不掉,那日在交泰殿,青昭儀握著金創膏,小皇子端著大補藥,兩個八竿子打不著關係的人不知達成了什麼協議,臉上的笑出奇一致。
「父皇,兒臣給您親自送葯,這可是兒臣在葯爐邊守了許久才親自給您端來的葯呢,待會兒兒臣親自給您喂葯,您看兒臣這~么孝順,您是不是應該給兒臣一點獎勵?」
而站在旁邊的沈青君破天荒地第二次對他笑了——雖然上一次是為了在馬車裡向他要人。
「我來給陛下上藥。」
即便沒提什麼要求,即便語氣里莫得太多感情,連笑容也消失的有點快,但依她性格此舉已經有些味道了。
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裴公公在心裡悄悄想道,怎麼看都不對勁啊,小皇子對陛下向來都是畢恭畢敬比較多,這侍疾可是第一次,唔,青昭儀就更是稀客了,不會打著什麼歪主意,陛下能看出來否?
裴公公原本眼觀鼻鼻觀心,但是眼角餘光不由自主飄向皇帝。
皇帝怎樣呢?
皇帝很開心。
也不知道是真傻還是裝傻,他還是笑著應了聲:「多謝皇兒和愛妃關心,朕已經快好了,朕近日很開心,想要什麼直說吧。」
嘖,有點心酸。
「是兒臣托皇奶奶跟父皇說過的那件事。」小皇子聲音清脆。
「行,老裴,待會兒傳口諭,」皇帝點點頭,看向沈青君:「你呢?」
沈青君放下替他敷藥的手,垂著眼睛:「我沒有什麼,想到陛下藥快用完了過來送而已。」
「當真沒有?」
沈青君似乎耐著性子一樣搖了搖頭。
要不是從魏晴那兒聽說小皇子的打算,她根本不會來,開先河的事……總歸有些失禮,但為了哥哥她不介意促成這件事。
「那……賞……傳令賞青昭儀一斛南洋珍珠,以示資獎吧……」皇帝猶猶豫豫道,見沈青君沒反駁,才囑咐裴公公:「你吩咐下去,擬旨。」
猜不到愛妃想幹啥的時候,送禮就是了!誰沒個為了生活妥協的時候呢!
裴公公旁觀者清,昭儀娘娘想幹什麼他倒是知道的清清楚楚,可他又勸不住。
陛下貴為天子,怎麼會真的受人威脅?
若不是因為深愛著兩位貴人......
唉,陛下,慘,慘。
裴公公有那麼一瞬間,覺得他讀懂了皇上臉上那難以言述的複雜表情,他覺得,那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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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載德殿,后廳,餐桌。
桌上是皇后小廚房精心烹制的美味佳肴,菜品豐盛,材料珍惜,一碟一碟擺了滿桌,只是看上去如此可口的菜肴卻幾乎未被品嘗。
松月還在慢條斯理地把碗里最後一點米飯送入嘴裡,他對面的小皇子看著自己剩下的大半碗米飯默然。
李重軒不信邪地夾起一塊紅燒肉,肥瘦相間的肉塊裹滿湯汁,散發出馥郁芳香,在筷子行進之間微微顫抖,入嘴即化,唇齒留香。
抬頭,對面的松月恰好也夾起一塊紅燒肉,表情平靜,甚至給了小皇子一個安撫的微笑。
張嘴,用筷子直直送進嘴裡,咀嚼,咀嚼,試圖吞咽,繼續咀嚼,吞咽,停頓,吞咽。
「......」
再看面前的自己最喜歡的紅燒肉,李重軒內心毫無不波動,收回了伸出筷子的手,轉向另一道松月還沒碰過的菜。
松月把小皇子的動作收入眼底,並決定了下一次下筷的菜肴。
用行動摧毀小皇子傲氣的生活就是這樣簡單,枯燥,且無趣。
整個午飯因為一些無法明說的緣由沉浸在緊張而刺激的氣氛中,並持續了半個時辰。
「你等等,」李重軒叫住正打算離開的松月:「《詩經》一遍,三日後交過來。」
「是。」
「......沒有皇家找不出的美味佳肴,」小皇子給自己打氣:「只要是菜,就一定有人能夠做的出來,總會有讓你欲罷不能的美食出現!」
「嗯?」松月回頭。
「你等著!」小皇子抿著嘴唇:「本皇子就不相信沒人能降服你!」
「多謝殿下厚愛,小人——」
「閉嘴!」李重軒打斷松月的拒絕:「三日後,給本皇子等著!」
小皇子咬牙切齒,彷彿不是三日後要請松月吃飯,而是要把他給剁碎了包成包子。
小孩子可真是難纏。
尤其是,好勝心強,還有著皇族背景的小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