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倫慘劇
上午,璃月將人頭裝進一個食盒,一邊揉著酸疼的腰一邊晃晃悠悠地向曦王府走。
三次,又是三次!她很懷疑,是不是少做一次他就會死?
雖說這次他幫她去完成了任務,應該不算白上,但她十分堅信,即便自己親自去殺人,也不會弄得像現在這般渾身酸痛,彷彿一不小心全身骨頭就會噼噼啪啪散落一地。
綜上所述,還是得不償失。不過,看在他長得俊美技術也還行的份上,她就不罵他了。
隨意地將食盒往皇甫絕書房前一撇,她帶著檀郎走向王府後院。
如果說想要在這王府之中找到一處乘涼之地,那便只有江含玉的「碧水園」了。
院門處,璃月被一名丫鬟擋了下來。
「對不起,我們郡主現在不見客。」璃月還未開口,那丫鬟便面色不善冷冰冰地開口道。
自從上次「戰況激烈」一事不脛而走後,王府內對她和皇甫絕的關係傳言頗多。
江含玉沒什麼反應,但看這丫鬟的模樣,內中,只怕也沒有表面看起來那般不當回事。
璃月輕慢地捋了捋鬢邊的髮絲,道:「我也沒說要見她,不過想找個地方乘涼而已。」
「請你去別處,這是我們郡主的園子。」丫鬟似有些不耐,說著便欲關上院門。
璃月豈是能受氣之人,當即向身後喚道:「檀郎!」
陽光下,金黃色的身影一閃,檀郎齜牙咧嘴地向那丫鬟撲去。
「啊!」丫鬟驚叫一聲,轉身便跑。檀郎緊追不捨。
璃月慢悠悠地踱進門,看了眼修樹濃蔭涼風習習的園子,愜意地勾起嘴角。
檀郎嚇唬人的本領很有一套,一邊追著你跑一邊不時探嘴咬一下你的褲腿和裙擺,不求咬死,但求嚇死。
那丫鬟果然嚇得面如土色,一邊飛奔一邊大叫:「郡主,郡主!救命啊——」
房中應聲閃出兩條身影,一位是皇甫殊華,另一位,自然是江含玉。
她抬眸看到被狗攆得滿院亂竄的丫鬟,又看看站在樹蔭下的璃月,有些著急地轉臉問一旁的皇甫殊華:「這,這怎麼回事啊?」
「定是你的丫鬟開罪了她,沒事,等她玩夠了自然會放過她的。」皇甫殊華不假思索道。
「可是……」江含玉再看看自己被攆得狼狽的丫鬟,眸中閃過一絲不滿之色。
「好,哈哈,檀郎,再快一點,四條腿跑不過兩條腿,你羞不羞?」看那丫鬟被檀郎嚇得屁滾尿流,璃月開心地拍著手道。
檀郎聞言更加來勁,跳起來張口一咬,竟將侍女的半幅裙擺都撕了下來。
「郡主,救我!」那丫鬟驚叫著幾乎要癱軟下去。
江含玉終於看不下去了,步履款款地走到璃月不遠處,欲為自己的丫鬟求情,還未開口,院門處人影一閃,皇甫絕走了進來。
是時,檀郎正追著那侍女跑過他身前,他抬眸看見,眉頭一皺,一腳向檀郎踢去。
檀郎猝不及防,被他踢個正著,頓時橫飛出兩丈多遠,「砰」的一聲撞在假山石上,哀叫著摔落在地,爬不起身來。
跟著皇甫絕進來的觀渡想阻止已是來不及,眼神頓時一暗。
璃月掃了眼檀郎嘴邊溢出的血跡,倏然轉身,右手一抬,迅若游龍般拍出一掌,結結實實地落到江含玉胸上。
江含玉不懂武功,哪經得起她這一掌,當即跌出去兩丈多遠,噴出一口鮮血,頭一歪便昏了過去。
「含玉!」皇甫殊華驚了一跳,忙過來扶她。
「你——!」見她竟然敢對江含玉出手,皇甫絕氣怒到了極點,身形一轉便欲過來與她交手。
「王爺!」身後觀渡大喝一聲,硬是用氣勢鎮住了他。
璃月面對著他,眸色冰冷,眉間隱著一絲殺氣,一字一頓道:「皇甫絕,你記住,你若讓我痛苦,我絕對能讓你比我痛苦一千倍!」
皇甫絕狠狠地盯著她,胸口因氣憤而起伏不停。
見他那樣,璃月倏忽一笑,眸底卻陰冷如常,向他走近幾步,仰頭道:「不信?尋遍世間,我在乎的,不過就這條狗。」說到此處,她頓了頓,斜眸看他,問:「你呢?」
言訖,冷冷一笑,回身抱起檀郎,頭也不回地向門外走去。
*
入夜,怡情居。
璃月坐在床沿,看著床上的檀郎,確定它不會有性命之憂后,她表情緩和了一些。
觀渡站在她身後,道:「秦姑娘,你別怪王爺,含玉郡主曾為他擋過暗箭,因而身體一直不好,他護她,是有原因的……」
璃月抬起手,制止他道:「他的事我沒興趣知道,說到底,我之所以留在這兒,也不是因為他。」
觀渡沉默,良久,嘆口氣道:「秦姑娘,你走。」
璃月一怔,轉眸看他。
觀渡一如既往地面無表情,只道:「希望你不要誤會,我並非為了護他而要你走。只是……秦姑娘,你曾對隆慶王府的郡王有過非常之舉?」
「閹了便是閹了,什麼非常之舉。」璃月轉過頭,繼續看著檀郎。
「朝廷為此頒了皇榜通緝你,有過往的客商去舉報了。如今,來捉拿你的官兵已在路上。」觀渡道。
「他來他的,我還怕他不成?」璃月不以為意。
觀渡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你再有能耐,不過是單身一人。安全起見,何不去南佛躲避一陣?」
璃月仔細思量他的話,覺得也有道理。
一疊銀票放在了她床榻上,一旁,觀渡袖著雙手道:「十三萬七千四百八十兩銀子,這是一個多月來城門處全部的進賬,你拿去當路費。」
璃月瞥了一眼,道:「拿一半回去。」說好了五五分成,她可不需要他的施捨。
「那一半,是我給它的醫藥費。」觀渡看著床上的檀郎道。
璃月一噎,轉身看觀渡。
觀渡繼續道:「月余以來,王爺許是給秦姑娘造成了諸多不愉快,在此,我代他向你賠罪。人海茫茫,能遇見便是緣分,將來,秦姑娘若有什麼用得著曦王府的地方,儘管開口,力所能及,我一定會幫。」
雖然心知他極有可能是以退為進,但見他說得誠懇,璃月嘆了口氣,道:「不管怎樣,你的面子,我是一定會給的。」
觀渡頷首,道:「多謝。馬車已備好在園中,秦姑娘什麼時候想走,什麼時候想回來,都可以,我就不遠送了。」
璃月揮揮手,道:「知道了。」
*
曦王府,書房。
觀渡一進來,獨自坐在燈下的皇甫絕便怒不可遏道:「亞父,叫她離開!我不想再見到她!」
觀渡平靜地看著他,道:「我們需要她。」
「難道少了她天會塌?不管怎樣,叫她消失!」皇甫絕劍眉倒豎。
「適應一個地方尚且需要時間,何況適應一個人。」觀渡仍舊不溫不火。
「那般沒有原則冷血無情的人,我為何要適應她?」皇甫絕一甩袖子,背過身去。
觀渡看著他的背影,半晌,道:「王爺,我講個故事給你聽。」
見他突然岔開話題,皇甫絕眉頭皺了皺,沒有回身。
「十六年前,東儀長淮郡有一位姓秦的花魁,姿色無雙才貌雙絕,艷名遠揚轟動一時,很多有錢有勢的男人想要一親芳澤,但她堅持賣藝不賣身。
後來,她終於還是愛上了一名男子,不但以身相許,還為他懷了孩子。男子一去不復返,為了養活自己和孩子,這位昔日不可一世的花魁,不得不放低身價去接客。
六年後,秦氏用自己的積蓄為自己贖了身,帶著女兒踏上尋夫之路,不知什麼原因,她們在東儀的留曲縣停下了腳步。
秦氏自小長在妓院,除了琴棋書畫便只會漿洗衣服,於是,母女二人便靠給人漿洗衣服那點微薄收入凄苦度日。
秦氏貌美,沒多久,當地一名財主看上了她,欲納她為妾,秦氏不肯,財主便上門凌|辱。
孤兒寡母,如何敵得過欺霸一方的土財主?於是,從那以後財主便常常留宿秦氏家中,一開始還帶著家丁去,次數多了,財主嫌家丁礙事,便孤身前往。
兩月後的一天,有人發現財主死在了秦氏家中,頸上插著一把砍柴的斧子,血流了一床。
官差們趕到時,秦氏嚇得臉色蒼白瑟瑟發抖,癱坐在門邊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而她六歲的女兒滿身是血,一臉平靜地告訴眾人,人是她殺的。
沒有人相信一個六歲的弱女能殺人,官差們很快就將秦氏押走了。
公堂上,秦氏對自己殺人的罪行供認不諱,雖然細節方面她交代不清,但當時,不論是縣令還是死者的家眷,都不在乎這些,他們要的,只是她的畫押而已。
殺人償命,秦氏本來被判斬首,但財主的家眷覺得不解恨,給縣令送了點金銀,縣令便改判秦氏三日後當街凌遲。
在留曲縣那種小地方,凌遲之刑還從未有過,一時間,這個消息被傳得沸沸揚揚。
行刑前的一夜,秦氏六歲的女兒手中拿著一個饅頭,來到牢房前,用一兩碎銀賄賂了看守牢房的官差,說想見她母親最後一面。
官差不疑有它,便放她進去了。
不到片刻,女孩就出來走了。然等官差進去視察牢房時,卻發現秦氏已死在了牢內。
仵作來驗屍,說她是中毒而亡。拿起她死前攥在手裡的饅頭一看,饅頭中間被掏空了,裡面塞滿了砒霜。」
觀渡說到此處,發現皇甫絕突然轉身,滿面驚詫,對親情看得極重的他,顯然不信世間還有這種事情。
觀渡繼續道:「官差們連夜去追捕女孩,直到次日凌晨,才在留曲縣以東三十里開外的一座高山之巔堵住了她,然還沒等他們靠近,便見女孩凄然一笑,迴轉身子,毫不猶豫地跳進了身後的萬丈深淵。
事情到此,本該告一段落。然,兩年後,留曲縣開始不斷地發生血案。
先是那財主的一家,老少四十七口,一夜之間全部被人殺死在家中,接著是縣令的一家,也是一夜之間全部被滅口,當時那縣令正在外地參加一位朋友的生辰宴,聞訊便沒敢再回留曲縣,因而逃過一劫。
再接下來便是那些官差。不到一個月的時間,留曲縣一共有近百人被殺,除了財主一家,其餘全是在留曲縣衙門當值的人。
此事在當地轟動一時,甚至驚動了東儀朝廷,在接連派了好幾名大臣也沒查出結果后,朝廷發下皇榜,重金懸賞殺人兇手。
然當地百姓對此卻有另一種說法,說這是兩年前那對母女的冤魂回來複仇了。
十年了,這些血案一直懸而未破,至今,當地的人卻還在傳說。他們不知道的是,其實,當年那個跳入深淵的六歲女孩,根本沒死。」
說到此處,觀渡抬眸看著神情有些愣怔的皇甫絕,道:「幾日前,你不是問我命人從東儀帶回來的那個中年男人是誰嗎?他就是當年主審秦氏一案的留曲縣縣令。」
皇甫絕悚然一驚,抬頭盯著觀渡,半晌,不可置通道:「那……那女孩……」
「沒錯,那女孩,就是秦璃月。」觀渡無比確定地證實了他的猜測。
皇甫絕驚得倒退一步,蹙著眉頭道:「你是說,她……曾親手殺了自己的親生母親?」
「當時那種情況下,她有別的選擇么?」觀渡反問。
皇甫絕看著他,喉頭如被什麼堵住,說不出話來。
「親手弒母,這樣慘絕人寰違反人倫的事,尋遍天下,有幾個人能不顧道德良心的譴責去做?但她若不這樣做,她的母親便要在人前受千刀萬剮之苦。為了讓母親少受點折磨,這親手弒母的罪惡,她將背負一生。」
說到此處,觀渡眸中難得的浮現出一絲憐憫,接著嘆道:「親手弒母,不是因為恨,而恰恰是因為愛,可憐她當時才六歲,而秦氏,又是她唯一的親人。」
皇甫絕低眸,心中的震顫無法用言語形容。天下,還有比這更悲慘更殘酷之事么?
觀渡看著他,道:「你說她冷血無情,那是因為你還沒走進她的心裡。如你走進了她的心裡,不管順天逆天,凡是這天下之事,她能為你做絕。這樣的人,能說她冷血無情么?」牛bb小說閱讀網